既然无事可做,陆挚同文木花问清楚位置,提了水囊找过去。
越到修堤坝的地方,路越泥泞,他没退回来,捋起袖管裤管,继续走。
走走停停,一个时辰后,陆挚才找到正在修筑的一段堤坝。
有衙役半赤着上身,赶人:“去去,这地方不是读书人来的。”
陆挚塞了碎银,道明身份与来意,衙役这才认出陆挚,知道他在去年发大水时候帮的忙,便也不肯收钱,放人过去。
此时,水部官员们正在休憩,聊这项工程,陆挚见状,上前虚心请教。
一开始,他们对陆挚爱答不理,不过,他生得一副好样貌,态度又十分谦逊,浑身沾了泥点,也不做旁的神情。
最重要是,此子博学多才,出口成章,众人问他学问与天文地理,也能有来有往。
很快,他们放下成见,和他聊泛滥的阳河。
只是到后半程,一个官员总偷偷瞅着陆挚。
陆挚疑心他认识自己,倒是没直接问,只是谦和地笑笑,那官员也笑,不好再打量。
半个时辰后,陆挚知道他们还有得忙,敛袖告辞:“多谢大人赐教,学生叨扰,告辞了。”
一个工部主事还对他道:“以你的学识,也该再考一回,就等你桂榜题名。”
陆挚:“学生会的。”
等陆挚离开,众人且还讨论他:“这乡野之地,也有这样的杞梓之才!”
前面那偷偷打量陆挚的官员,这才说:“你们忘了啊,他是六年那个陆解元!陆家那旁支的庶子!”
这么说了,众人才隐约记起:“我就说,他的名字我为啥总觉得熟悉呢。”
“难怪他学识这般深厚。”
“明年正科,不知道他能考得如何呢……”
“……”
……
上山路上,少了一个陆挚,小孩们都十分欣喜快活,有说有笑的。
何佩赟奇怪了很久,终于问出来:“到山上玩,为什么要拿锄头 斧头啊?”
何小灵说:“到了你就知道了。”
其余几人也都不说。
结果等真的到了半山腰,何佩赟才发现,原来所谓的“玩”,是犁地除草务农,他顿时就想撂下不干。
云芹:“那你先回我家,和你表叔一起等我们。”
何小灵:“就是!”
听到要和陆挚单独待在一起,何佩赟吓得握紧了锄头,倒也确实再没造次。
云芹心想,秀才的名头真好用。
她信守承诺,等地开垦得差不多,就让众人吃点东西,歇息歇息,然后领着大家,摘了许多花花草草。
何小灵可惜,说:“今年没摘到去年一样的花草。”
何桂娥:“那明年再来。”
听那俩小孩说着明年,云芹忽的说:“明年我不在。”
小孩们一惊:“什么?”
云芹:“我要去盛京玩。”
大家都很不舍,还有的“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云芹摸摸香囊里的铜钱,笑说:“别吵,不哭的每人五文钱呢。”
这下,他们又纷纷收了哭声,排队领钱。
云广汉老远就听到这阵嘈杂声,近了看,就看小孩都被哄好了。
他小声对女儿说:“把小孩弄哭又弄笑,好玩。”
云芹点头:“是有点。”
父女两人开心,嘿嘿笑了下,再看土地都弄好了,更开心了。
下午,还是何桂娥、月娥几人,先把其余小孩带回何家,也算是满载而归。
云芹下山回云家时,陆挚正坐在井边,用石头刮洗鞋底的泥土。
他抬眸看她,笑道:“终于回来了。”
云芹:“你去哪了?”
陆挚:“去了堤坝那,”示意鞋子,“怕踩脏屋子。”
云芹看那泥土确实脏,绕开了点,笑说:“那你慢慢弄,我跟娘说几句。”
陆挚轻哼一声,手上弄得更快了。
厨房里冒出饭菜香气,今日晚饭他们就在云家吃。
云芹才进厨房,菜早就择好了,锅也上汽了,没什么要她忙的,文木花拉着她过来,说:“叫你带的东西,带了没?”
云芹赶紧点头:“带了。”
就从她和陆挚背来的竹篮里,拿出一本整洁的账本。
这是东北院的账本,从云芹嫁给陆挚后的第三天,就开始记起来了。
知道女儿要走,年初二时,文木花让她下次回娘家带来,理由是看看她记得如何。
母女在屋内,就着天边云霞和灶台火光,一页页翻看账本。
文木花点点头,欣喜说:“这记得还可以。”
云芹被夸得想翘尾巴。
只是,越翻到后面,文木花的动作越来越慢,眉头也纠结到一处。
她笑着摇摇头:“不成,你都写汉字了,我看不懂。”
云芹指着她的字,解释:“这两个字是吃饭,这是布料……”
看着女儿姣好的侧颜,文木花笑了。
她同女儿要账本,其实是存了贴补的心思,女儿女婿就要离开阳河县,等她看过账本,才知道至少贴补多少。
不过,从这小小账本,能看出他们过得很好。
这就足够了。
……
小金燕的周岁宴,定在她生日后的一日,三月二十九日。
这日早晨下了点小雨,很快,天气晴朗起来,果然是个吉日。
邓巧君昨夜只睡了两个多时辰,但一早起来,精神焕发。
她给女儿换上一身桃红葫芦纹的衣裳,仅有的一点胎发,扎了冲天辫。
她一门心思扑在女儿身上,等她发现时,何善宝穿着时新的湖蓝地宝相花纹襕衣,戴着巾帽,甚至,还持着一把纸扇。
显然,学着县里的老爷们穿的。
他挺得意:“好看么?”
邓巧君冷笑:“金燕今日周岁宴,你也周岁?”
她才不希望女儿的风头被夺走,就算是何善宝也不行,于是,何善宝被赶去换了身行头,很是嘀咕半日。
邓何夫妇抱着何金燕出门,东北院的门打开,云芹也出来了。
下过雨后又放晴的阳光,好像水洗过,金灿灿的,落在云芹身上,她的眉宇,就显得愈发清丽。
她朝邓巧君笑了下,明亮的光点,就在她眼底流动。
等云芹走后,何善宝撇撇嘴,跟邓巧君说:“她就不抢了金燕风头?”
邓巧君抱着小孩没手,踩何善宝:“你要天生长得好看,随便你出风头。”
何善宝躲了邓巧君,讪讪地想,邓巧君越来越看不起自己了。
且说这日的排场,果然在长林、阳溪村等都不常见,邓家甚至请来县里的老爷,光停在何家门口的马车,就有三驾。
更别说宴上的菜色,是把酒楼的厨师请来,很是大显神通。
文木花带着知知到何家时,忍不住咋舌。
云芹和文木花、知知坐一桌,一边看别人寒暄,一边猛猛吃饭吃菜。
另一桌,邓巧君教小金燕拱着手,给老太太拜礼,何老太笑着抱抱小金燕,把她还给邓巧君。
氛围其乐融融,忽的,何二舅妈用筷子指小金燕,说:“好金燕,带个弟弟来啊!”
有亲戚起哄:“是啊,这孩子都一岁了,三媳妇什么时候有好消息啊?”
“家里还是要有个男孩的。”
“……”
邓家父母神色尴尬,何老太咳了声,催生的话语方少了。
催生也就算了,偏偏催男孩,邓巧君本来的好心情,都成了暗怒,却不好等着宾客的面发作。
她强颜欢笑,找了个借口,抱小金燕出了屋子。
走了两步,拐角的廊下,传来云芹和她娘的声音,她们没看到她,邓巧君驻足。
方才知知吃饱了,和小孩们去玩,云芹就和文木花出来透气,消消食。
她们并没听到屋内的对话,不过这周岁宴,叫文木花问起云芹:“这么奇怪,你们都成亲这么久了,还没消息。”
邓巧君心想,这里也有个催的。
然而,文木花话锋一转:“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秀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