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他朝她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修长大手来,示意她牵着他走,姜忆安只得一把握住了他的长指,与他一起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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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月华院,江夫人拉着姜忆安的手,语重心长地说了一番教她认字看账本,以后长房的产业要交给她打理的话,“忆安,又不是去考科举,认些常用的字,看得懂账本就是了,你也不必压力太大,慢慢来。”
婆母用心良苦,姜忆安没什么可说的,只得硬着头皮面带微笑应下。
贺嘉舒打算开始教学,便问道:“大嫂,你都读过什么书?”
姜忆安想了想,说:“只读过《千字文》,不过现在也快忘完了。”
贺嘉舒一听便有些发愁。
大嫂的识字约等于无,得从孩童的启蒙阶段学起,可她书房里的大都是些诗书佛经,于她来说很有难度。
姜忆安看她有些发愁的模样,便提醒道:“嘉舒,你大哥说藏书阁有大字书。”
贺嘉舒眼前一亮,微微抿唇笑说:“这就好了,大哥大嫂,那我们一起去取吧。”
藏书阁在府里的西北角,姜忆安乐得学习之前先出去透透气。
三人出发,贺晋远没坐步辇,也没让姜忆安再牵他,而是循着记忆当中的路稳步向藏书阁的方向走去。
走到书阁不远处,忽然一阵男童嬉闹声传来。
“喂,谁把它扔到阁楼上,我赏他一块银锭!”
“我来!”
“我来!我来!”
争先恐后的声音响起,接着响起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贺晋远眉头突然拧紧,脸色微微变了,脚下的步子也加快了几分。
姜忆安看出他有些不对劲,急忙牵住了他的手,道:“夫君怎么了?前面兴许是有孩子在玩鞭炮。”
贺晋远动了动唇欲言又止,沉默片刻才道:“先过去看看。”
姜忆安点了点头,道:“你慢慢走,不着急,我先去前面看一眼。”
她说完,放开他的手,小跑着朝前走去。
快步转过一丛盛开的木槿花,眼前豁然开朗。
不远处,藏书阁的院门开着,院中空地上堆着小山似的一堆鞭炮。
一群大约十三四岁的男孩聚在一起嘻嘻哈哈,为首的那个又白又胖,穿着织金的蓝袍子,是三太太谢氏的嫡次子贺晋承,此时正指示另外几个孩子往藏书阁里扔鞭炮。
姜忆安定睛一看,四婶家的儿子贺晋川也在其中。
不过他双手抱臂站在最后面,神色也冷冷的,显得与这群孩子格格不入。
为首的贺晋承忽然抬手指着他,吩咐道:“晋川,他们都不行,你来扔。”
贺晋川后退几步摇了摇头,不感兴趣地说:“我不扔,你们玩吧。”
“呵,怎么,我的话你都不听了?让你扔,你就扔!”
贺晋承有些生气,旁边的几个一看这等情形,不约而同拉住贺晋川的胳膊把他往前推,“晋承大哥发话了,你快扔!”
正在这时,有个眼尖的男孩突然瞧见藏书阁二层的书房里冒出了浓烟火光,不由失声大喊:“不好,起火了!你们往那边看!”
几人都急忙往藏书阁看去,待看清了那火光已经熊熊燃烧起来,贺晋承顿时觉得大事不好,提着袍子便从后门跑了出去。
看他跑了,剩下的人也一哄而散,只余贺晋川一个人留在原地。
他看了看把地上的鞭炮,再看看那浓烟滚滚的藏书阁,犹豫几瞬,将鞭炮用袍摆都兜了起来,之后听到有脚步声越来越近,他便急忙助跑几步,敏捷地跃过了半人多高的墙头逃走了。
一阵风吹过,滚滚浓烟升腾而起,火舌舔舐着木质的窗棂,二楼的火势越来越大。
不知为何,这院里值守的丫鬟没在,火势危急,姜忆安也顾不上其他,提起裙摆一脚踹开了藏书阁的大门,从里面找到通往楼上的木梯,循着梯子登上了二楼。
藏书阁外,阵风裹挟着浓烟与烧焦的味道扑面而来,贺晋远顿住脚步,如石像般僵在了原地。
贺嘉舒没注意到他的异样。
藏书阁的火势要紧,她匆忙道:“大哥,你不要往前去,先在这里等着。”
她说完,便去外面喊人来救火。
噼啪作响的大火燃起,轰隆一声,似乎有什么重物倒塌下来。
紧绷的神经犹如被猛地敲了一下,贺晋远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脸色越来越煞白。
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当初那漫天的熊熊火光,似乎又在眼前燃烧起来。
灼烧的热浪,扑面的浓烟,有人催促他离开......
他猛然想到,他的娘子一定去了藏书阁灭火!
“娘子,危险......”
贺晋远艰涩地动了动唇,却发现自己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肺腑中仿佛挤出了最后一丝空气,每一口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
身旁有凌乱的脚步声经过,好似有人在呼唤着灭火。
可紧接着,耳膜如被锥击针扎阵阵刺痛,四周模糊一片,再也听不清周遭的任何声音。
藏书阁中,姜忆安接连推倒了二楼书房中几架靠近火源的书架,为了避免火势进一步扩大,她迅速将窗畔易燃的布帘悉数扯落下来,把未烧着的帘子卷在一起,猛力抽灭了书房中几处燃火的地方。
做完这些,隔着窗子,她看到贺嘉舒带着小厮丫鬟,提着水盆水桶,搬着木梯手架朝这边跑来,不由松了口气。
屋里的火都扑灭了,她动作很快,一本书都没被烧坏,至于书阁外头的火,此时火势已变小了许多,小厮们泼水便可以将火灭了。
她神色轻松地笑了笑,目光掠过书阁下的人群,下意识去寻找贺晋远的身影。
她看到小厮们在他身旁匆匆而过,便笑着朝他挥了挥手,可想到他看不见,便将手握成喇叭状,大声道:“夫君,没事了,我也好着呢,你不用担心。”
可他脸色惨白如纸,好像没有听到她的声音。
姜忆安唇边的笑意猛然凝住。
他情形不太对劲。
她眼睁睁看到他似脱力一般,缓缓倒了下去。
南竹与石松飞快赶了过来,两人一左一右扶住了他。
石松熟练地弯腰将他背起来,南竹则扶着他的肩背不让他跌落下去。
他没有任何反应,任由他们背在背上,来往的小厮丫鬟都在匆匆忙忙扑火,没人注意到他们主仆三人的异样。
姜忆安看到石松背着他疾步跑远,很快消失在了她的视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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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小剧场:
比赛谁的夫君更病弱,决赛环节。
贺嘉莹(率先举牌):我夫君比我小三岁,胆子小,还常生病。
姜忆安(淡定以对):我夫君瞎了。
贺嘉莹(自信一笑):我夫君身材清瘦,不爱吃饭,还会晕倒。
姜忆安(淡定以对):我夫君有心病。
贺嘉莹(甘拜下风):大嫂,你赢了。
姜忆安:耶,我赢了......(忽然反应过来,扶额无语)不是,咱俩傻不傻啊,这有什么好比的?
第28章 他的心病
静思院中,贺晋远紧闭双眸躺在榻上,如陷入沉睡之中一般,怎么呼唤也没有回应。
姜忆安焦急地看着他,用力握住他的手,再一次唤道:“夫君?”
清越有力的声音,如刀剑清脆的铮鸣声,穿破了层层地狱火焰般的迷障,落入了昏迷之人的耳中。
贺晋远极轻地动了下苍白瘦削的长指,想要回握一下她的纤指,却像被抽去了所有力气似的,难以动弹分毫。
记忆忽然回到出事的那天。
四周燃起肆虐的烈火,热浪滚滚,浓烟密布,坍塌的横梁横亘在眼前,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仓皇的惊叫声、奔逃的脚步声充斥在耳旁,周遭乱糟糟的,仿佛一切都在无序的混沌中。
可他们身处问竹楼的阁楼,四处逃无可逃,惟有移开横梁,从房内的窗户跃下,才能有活命的机会。
“长风,你快走!”穿着白袍的林文修衣襟染上斑斑血迹,咬牙撑起了横梁,着急催促他离开。
贺晋远急道:“文修,要走一起走!”
可林文修看着他,忽然轻松地笑了笑,道:“你磨叽什么,先站在窗户旁拉住我,咱们一起顺着外面的木杆爬下去。”
贺晋远撩袍攀上了窗棂,从窗户探头往下看去。
火舌蜿蜒肆虐至四周,热浪与浓烟迎面扑了过来。
那靠窗的木杆早已被大火燃着,根本无法攀爬过去。
他捂住口鼻,道:“文修,不行,我们得想别的办法离开这里......”
还没等他转身,忽然身后一掌拍了过来,巨大的力道让他重心失衡,从三层高的竹楼上跌落下来。
“长风,帮我照顾好我的母亲和妻儿。”
挚友最后一句话,随风消散在燃烧的烈火中。
坠地的刹那,整个竹楼轰然倒塌,漫无边际的黑夜中浓烟骤起,肆虐的火舌转瞬吞噬了一切。
贺晋远撑臂抬起头来,看到那道染着血迹的白色身影被浓烟淹没,卷进了滚滚烈火中。
一滴清冽的泪缓缓从他的眼角落下。
活下来的不该是他。
仿佛置身在烈火中焚烧,四肢百骸受尽了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