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兄长,他不能庇护两个妹妹,如今已成了一无用处的瞎子,为了将长妹接回家,甚至还得动用祖父留下的卫兵震慑沈家,这实在让他自责惭愧。
良久,他默默深吸一口气,道:“娘子这几日辛苦了。”
姜忆安也叹了口气,看着他道:“那当然是辛苦了,不过能把嘉月接回来就是好的,这几天我都没睡好,腰酸背痛的。”
她话音刚落,一只劲瘦修长的大掌便伸到了她腰间轻轻为她按摩。
隔着薄薄的衣料,掌心熨帖的温度传来,不轻不重的力度,激起一阵酥麻的痒意。
姜忆安不自在地看了他几眼。
先前她也让香草按摩过,香草的手劲也不小,但香草的手放在她腰上,可没有这种酥酥麻麻的感觉。
马车辘辘而行,驶过平整的青石板路,晃晃悠悠的车厢催人入眠,姜忆安靠在车壁上,不知不觉便闭上了眼眸。
贺晋远低唤一声,“娘子?”
身旁无人回应,只听见均匀而轻浅的呼吸声。
循着她呼吸的声音,贺晋远稍稍靠近她,侧了一下肩膀。
熟悉的薄荷香萦绕在身畔,睡梦中,姜忆安下意识嗅了嗅,脑袋便放心地靠了过去。
肩头一沉,贺晋远伸出长臂虚揽住她的肩膀,好让她睡得更舒服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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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国公府,贺嘉月依着府里规矩先去荣禧堂拜见祖母。
彼时老太太正在小佛堂里听姑子讲经,听丫鬟说她回来拜见,没有与她见面,只让丫鬟传话让她回去见她娘,自去歇着。
贺嘉月去了月华院,夏荷瞧见她回来了,高兴得也顾不上什么了,一边打着帘子,一边笑着对里间大声道:“太太,大小姐回来了!”
江夫人听见女儿回来,感觉连身上的病登时都轻了许多,掀被子下了榻走出去,迎面看见贺嘉月,拉着她的手瞧了又瞧,见她脸色苍白清瘦了不少,眼睛一酸,含泪道:“我的儿,你身子可好些了?”
贺嘉月话没出口,忍不住落下泪来,一下扑在了江夫人的怀里。
江夫人拍着她的肩背,泪水汹涌而出,待哭了一阵,两人的情绪才渐渐平复下来,坐下说起了小产坐月子的事。
江夫人道:“大夫怎么说?以后可还能生养?”
贺嘉月低头咬紧了唇,眼泪忍不住又滚滚落下。
她是没伤到身子,还能生养,可她离开沈府,实在是一天也不想再回去了。
忍了三年,这次再也忍不住了,她含泪道:“娘,沈绍祖不是个东西,他与我成亲之前,就与他的表妹有了首尾,他向国公府提亲,不过是看重祖父的权势,又觉得大哥前途有望,才向国公府提的亲!”
江夫人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姑爷竟是这样的人?”
贺嘉月擦了擦泪,挽起了半截衣袖,只见葱白纤细的胳膊上,几道触目惊心的暗褐色鞭痕赫然在目。
她咬牙说:“我看清了他是个道德败坏自私自利的恶人,绝不同意向祖父举荐他,他生气时,便......”
话到最后,她有些说不下去,江夫人哪有什么不明白的,搂着她的肩膀嚎啕大哭:“好孩子,你受苦了,早知他是个这样的人,娘无论如何不能同意你爹把你嫁给他!”
哭了一场,两人方止住了泪,江夫人摩挲着贺嘉月的头发,道:“既然已回来了,你不想回沈家,娘绝不逼你回去,你先安心住下养养身子,等你身体养好了,就与那沈家和离。”
贺嘉月眼神震动,半晌才回过神来。
刚成婚时她曾说过沈绍祖脾气暴躁,一言不合便拿鞭子抽下人,还会指着鼻子骂她,那时母亲还劝她说,“年轻夫妻刚成亲,脾性还没磨合,哪有不拌嘴的时候,你早早诞下一男半女,日子长了就好了。”
她本以为,大哥大嫂将她接回家来,母亲让她在家里住一段时日,过阵子还会劝说她回沈家的,没想到,母亲竟会主动提起让她和离!
她不清楚母亲是什么时候发生了变化,但这种变化,却让她喜极而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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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贺晋远:今天打人的事交给我。
第33章 挠花世子爷的脸。
贺嘉月回娘家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国公府。
这日清早,秋水院里摆好了早饭,贺晋平与肖氏来了院里,陪柳姨娘一道用早饭。
柳姨娘看见儿子眼周一圈乌青,脸色有些发黄,走起路来脚步也有些虚浮无力,竟像是生病的模样,不由道:“你这是怎么了?可是染了风寒?”
贺晋平摸了摸鼻子,道:“没有,娘不用担心,不过是这几日读书劳累了些,没什么大碍。”
儿子读书辛苦,柳姨娘很是心疼,不过一想到儿子以后必定比那江氏的长子有出息,眉眼又舒展了几分。
肖氏没作声,只低头慢慢喝着粥,柳姨娘看了她一眼,嘱咐道:“晋平读书辛苦,你平日里也给他多炖点参汤补补身子。”
肖氏抬头看了一眼丈夫,见他神色如常没有半分心虚,不由暗暗咬了咬唇。
他哪是用功读书?
她嫁进门来,还没怀上子嗣,他前些日子又收了一个丫鬟当通房,那通房生得模样俊俏,他每日都宿在她房里折腾半夜,脸色自然有些差。
肖氏想了想,没说什么,只是道:“娘,我记下了。”
柳姨娘满意地点了点头,她这儿媳别的不说,确是个老实听话的。
用着饭,想起近日贺嘉月回府的事,柳姨娘对肖氏道:“她回府来,你可去探望她了?”
肖氏点了点头,大姑奶奶回府小住,她与温氏、贾氏等几个妯娌一起去紫薇院探望了她。
柳姨娘思忖了几番,觉得有些奇怪:“这好端端的,她怎么忽然回来了,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肖氏道:“我看着大姑奶奶的模样,倒像是生了一场病似的,身体清瘦,还服着汤药呢。”
柳姨娘一听,眉头微微挑了起来,“服着汤药?这可稀奇了,她生了病不在婆家养着,怎么回娘家了?”
肖氏摇了摇头,道:“儿媳也不知道。”
柳姨娘想了一想,觉得其中必有蹊跷,便招手让玉钗过来,吩咐她去打听打听贺嘉月为何回府了,若是打听不出来,就去煎药的药房看看,问清楚她服的什么药,生的什么病。
用完了饭,柳姨娘摒开旁人,惯常嘱咐了儿子几句,道:“你要多用功读书,尽力考个功名出来,如此,娘行事才能十拿九稳。”
等那江氏以后死了,她这个姨娘便成了世子爷的正妻,儿子若再有功名在身,以后继承世子爷的爵位更加名正言顺,这京都之中的人议论起来,也没什么可说嘴的。
贺晋平心不在焉地敷衍了几句,“我知道了,娘你放心吧,儿子再怎么样,也不会比贺晋远差。”
说完,他便急忙离开了秋水院,连等都没等肖氏,便寻那眉眼有几分与大嫂相似的通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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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钗去打听贺嘉月回府小住的事,奈何她的丫鬟红莲嘴紧得很,半点风声都没漏出来,她问了几个相熟的丫鬟,也都没问出什么来,便只好去了煎药的药房。
那药房原是几个会些简单药术的婆子在担着熬药的差事,这会儿婆子都回去歇着了,只有一个年纪不大人称周嫂子的媳妇在看着炉灶上的药锅。
周嫂子看到玉钗来了,便忙起身笑道:“玉钗姑娘你怎么来了?这药房里的苦味不好闻,小心熏到你。”
玉钗捏鼻子看了一圈,见案上摆着一个装了些黑乎乎药渣的药罐子,便道:“那可是大姑奶奶用的药?”
周嫂子一边请她坐下说话,一边笑道:“正是,大姑奶奶的药已送到紫薇院里去了,这是剩的药渣。”
玉钗便从袖里摸出一锭银子来,朝她使了个眼色,周嫂子会意,瞥见四周无人,忙将银子揣到怀里,低声道:“玉钗姑娘,姨娘是怎么吩咐的,是像以前那样,还是......”
话未说完,玉钗便打断了她的话,道:“这次不是为这件事,而是别的事。你且告诉我,大姑奶奶用的是什么药,是治什么病的?”
周嫂子虽不认得这些药,却也仔细听了几个婆子小声嘀咕的话,留心记了下来。
她忙压低声音道:“是妇人小产后,排出恶露,补气固本的药。”
玉钗闻言惊讶地捂住了嘴。
叮嘱了周嫂子几句莫说她来过这里的话,她便趁着药房没有旁的人,飞快回了秋水院告诉柳姨娘。
柳姨娘听她说完,也有些不敢相信,“你确定是真的?”
玉钗道:“姨娘,千真万确不会有假的,周嫂子亲耳听到煎药的婆子说的。”
柳姨娘细细想了一回,皱眉点了点头,冷笑道:“是这个道理,若非如此,太太也不会派了那小姜氏亲自去接了她回府住着。照这么说,大姑奶奶小产了不在婆家养身子,反倒回娘家来了,她在那沈家过得也不怎么样啊。”
当年她怀着孩子进了国公府的大门,生下了庶子,世子爷喜欢得不得了。
后来他还想让她再生个女儿,她自然也想诞下他的骨肉,且是多多益善,奈何这么多年肚皮再没了动静,而反观那江氏,又一连得了两个女儿,让她暗地里如何不艳羡。
如今,推测出贺嘉月嫁人后过得不如意,柳姨娘嘴角噙着笑思量了一会儿,吩咐玉钗道:“去请世子爷过来,就说我有事找他。”
彼时贺砚去了吴公子家饮酒,玉钗给他的小厮留了信,等贺知砚一身酒气地回府到了外书房,听小厮说了柳姨娘打发人来找他,便去了秋水院。
柳姨娘起身迎他的时候,看见他脖颈上两个红印子,身上还有隐隐约约的酒气,便知他又在外头鬼混了。
她习以为常并不在意,服侍着他换了家常的衣袍,给他倒了盏热茶,柔声道:“世子爷要不要喝盏热茶,这茶里放了蜜糖,喝了会舒服些。”
贺知砚抱着她的腰让她坐在大腿上,就着她手里的茶盏喝着茶,心情大好。
当年他与江氏成婚没多久,不过是去招香楼逛了一逛,她便给他脸色瞧,而柳氏温柔体贴,贤良大度,从不计较这些,比江氏强了不知多少倍,
“你找爷有事?”他喝着茶问道。
柳姨娘闻言,微微咬了咬唇,迅速红了眼眶,哽咽着道:“倒是没事,只是一日不见,就想世子爷了。”
贺知砚揽着着她的腰,眉头一皱,道:“我人都来了,你还哭什么?难道又有人欺负你了?”
当年柳氏在教坊司唱曲儿大有名气,暗中讨她欢心的王公贵族也不少,其中那庆王殿下便是一个。而柳氏却只与他情投意合。
后来她怀了他的孩子,他便排除万难将她纳入府中,还向她保证过,绝不会让她在府里受一点儿委屈。
现在看她默默流泪,他不免想到,定然是那江氏又欺负她了!
柳姨娘潸然欲泣,含泪望着他,说:“我不是因为这个,而是担心咱们的儿子。”
贺知砚有些意外,“你说晋平?他怎么了?”
柳姨娘抽泣着吸了吸鼻子,道:“我瞧着他这几日脸色不大好,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找月照庵的姑子算了算,说是最近几日府里来了人,身上不干净带着晦气,冲撞了他。”
贺知砚不甚在意地道:“多大点事,值得你掉泪,查一查谁来了国公府,撵出去就是了。”
柳姨娘没作声,抬眼看了下玉钗,玉钗会意,插了一嘴说:“世子爷,我刚才就劝说姨娘了,哪能信姑子的话?姑子算的也未必是准的!最近回府的只有大姑奶奶,她是二爷的妹妹,怎么会冲撞了二爷呢!”
贺知砚愣住。
长女什么时候回府了?他竟不知道,也没人告诉他一声。
“她什么时候回来了?”
柳姨娘道:“大姑奶奶回来好几日了,玉钗说的对,是我担心晋平,才听信了姑子的话,这些都是没影儿的事,世子爷也别放在心上,且过段日子看看,若是晋平还不好,我就找个大夫给他瞧瞧。”
事关儿子的身体,贺知砚不能放心,立时拂袖起身,道:“若是虚症,找大夫瞧了也没用,你别担心,我先去前院看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