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间笑声不断,众人还仍然当她是为了热闹。
欢笑声中,柳姨娘施施然起了身,亲自为席间的太太们斟茶。
走到徐夫人身边,亲手给她添了一盏温茶时,她压低声音道:“夫人说得不错,这酒原是该罚的。你可能还不知,我这儿媳原在乡下杀猪卖肉长大,是晋远的两任未婚妻都没了后,才嫁进来府的。”
徐夫人听了,惊讶看了柳姨娘一眼,迅速领会了她的意思。
那昭华郡主可是被贺晋远克死了,那毕竟是世子妃的亲小姑子,就算世子妃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对这大房定然也是有怨恨的。
徐夫人勾了勾唇,看向世子妃陈氏,突然叹道:“人家都说国公府大少爷命硬克妻,先前郡主就......才十六岁的姑娘,我每次想起来,就心疼得了不得!”
听她提到早逝的小姑,陈氏轻叹一声,眉宇间浮现哀色。
几个太太小姐都扭头看向了姜忆安,视线掺着审视与探究,似乎好奇她为什么没被克死。
顶着到她们一道道各怀心思的视线,姜忆安垂眸盯着眼前盛满酒水的竹杯,纤细的手指重重摩挲几下杯沿,没有作声。
席间的气氛一时沉默下来,徐夫人突地作势扇了一下自己的嘴,道:“哎呀,都怪我,大家好不容易聚在一起赏花,我还偏哪壶不开提哪壶,实在该打该打!”
老太太瞥了她一眼,眼神暗含不悦。
嫡长孙虽有克妻的名声,但徐夫人当着世子妃的面旧事重提,岂不是让国公府难做?
她清了清嗓子,似笑非笑道:“徐夫人还没喝酒,倒是先醉了,快坐下吃口茶醒醒神吧。”
谢氏也忙道:“今日的菜,是我们老太太特意吩咐做的,尤其是这道焖羊腿,大家尝尝吧。”
丫鬟们便提筷布菜,席间的太太小姐们吃起了菜,方才那点沉闷的插曲便一闪而过。
菜过三巡,席间气氛又热闹起来,徐夫人暗暗瞥了眼姜忆安,见她面前竹杯里的酒水分毫未动,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柳姨娘方才说的话,她都记着呢,这大房的嫡长孙媳是个乡下杀猪的,出身这么低,定然是个好拿捏忽悠的,趁这个机会灌她些酒说些撺掇的话,让大房过得鸡犬不宁,也好让她出口心里恶气!
她立刻又让儿媳宋氏再倒一竹杯酒来,亲自端着酒走到姜忆安身旁,低声笑说:“大少奶奶,我来给你敬杯酒,你可一定得喝!大少爷命硬克妻,我瞧着你却没事,你可别觉得婶子说话不中听,婶子也是好心提醒你,这命硬的人,不光婚前克妻,婚后也会克,你要注意着点......”
姜忆安纤细的手指捏紧了杯沿,用力到指节泛白。
徐夫人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突然,姜忆安轻嗤一声霍然起身,清凌凌的眼神盯着她,道:“我不爱饮酒,但既然婶子这么有兴致喝酒,我就给大家耍一耍刀助助兴吧!”
说完,她的视线在桌案上扫过,手腕倏地一挥,便将案上一把切分炙豚的尖细长刀拎在了手里。
徐夫人吃惊地怔在原地。
尖刀在姜忆安掌心中上转了几转,只听划破空气的锐响突然响起,一抹泛着寒意的银光在众人眼前闪过!
铎的一声,尖刀不偏不倚地插/进了旁边的红漆木柱上。
刀刃入木三分,发出清脆的铮鸣声。
花厅内霎时安静下来,众人的视线齐齐落在那把轻微震动的尖刀上,眼神中俱是震惊。
徐夫人张了张嘴,怔怔看了眼姜忆安,再看一眼那把刺入木柱上的尖刀,也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姜忆安冷笑了笑,视线落在她的脸上,道:“我在老家杀猪卖肉,平时无事也会练一练刀法,婶子若是觉得不尽兴,我再比划比划?”
徐夫人头皮一紧,讪讪笑了笑,道:“尽兴了。”
姜忆安斜睨她一眼,低声道:“既然尽兴了,还请婶子管着点自己的嘴,命硬克妻的话,我不想再听到第二遍。”
徐夫人抿了抿嘴没说话,一张脸变得黑如锅底。
注意到徐夫人难堪的脸色,世子妃陈氏沉吟片刻,提醒道:“姜少夫人刀法不错,可若是伤到人就不好了,莫要再耍了。今日宴会,本就是女眷们聚在一起玩闹的,饮酒易醉,把酒撤下,我们喝些果酿就好了。”
谢氏闻言,便让人将酒都撤了下去,徐夫人闭嘴坐会席位上,直到宴席接近尾声,都没再说一句话。
宴席过后,老太太便携了秦老太太与李老太太去荣禧堂说话。
谢氏已在锦翠园的大戏楼备好了戏班,便与想听戏的周夫人、世子妃和其余几位夫人一道去戏楼听戏。
至于剩下的太太小姐们,则在锦翠园里随便逛逛,欣赏园子里的景致。
到了锦翠园,徐夫人便向柳姨娘招了招手,两人坐在钓鱼的亭子里,让丫鬟上了些酒水,边吃边聊。
徐夫人喝了一杯酒,恨恨捏着帕子,道:“姨娘,你那长媳真是可恨,她方才哪是在耍刀,分明是在吓唬我!”
柳姨娘慢条斯理地抿了口酒,道:“她一贯如此,强横惯了的,说出去你都不一定敢信,她连世子爷都敢打呢!”
徐夫人惊得哎呦了一声,把酒盏搁下,连声道:“她真这么过分,那岂不是连你这个姨娘也不放在眼里了?”
别府的夫人有对柳姨娘翻过白眼的,想着她不过是个得宠的妾室,与她说话是在自降身份,可徐夫人却不是,因她知道那世子爷根本没把那江夫人放在眼里,心里只喜欢这个妾室,加之与江夫人有了儿女退婚的旧怨,所以与柳姨娘颇有话说。
柳姨娘冷笑着扶了扶鬓边的发钗,压低声音道:“别说是我,府里的各位主子,她都不放在眼里的。”
徐夫人惊叹一回,想了想,暗暗咬紧了牙,又道:“今日这赏花宴,怎么不见二小姐出来?这些日子没见她了,也不知她定亲了没有?”
徐夫人心里这番恨意,柳姨娘十分了然。
她垂眸想了一会儿,拿帕子抿了抿唇角,道:“她即便是想定亲,又能定到什么好人家?她长兄是个命硬克人的,保不准她也如此,再者,她那长姐成婚又和离了,她也未必是个一心一意好好过日子的。要我来说,当初她与二公子退了婚,是二公子的造化。”
这话让徐夫人大大受用,冷笑道:“阿弥陀佛,要是苍天有眼,一道天雷落下劈死那些没良心的就好了!”
这话骂的是贺嘉舒,柳姨娘微笑不语,徐夫人喝了盏酒,几分醉意上头,想起方才本要让姜忆安丢丑,自己却反被唬了一通,越想心里越气愤,道:“这大房的长子都克死了两任未婚妻,为何这小姜氏嫁进来倒还没事!”
柳姨娘慢悠悠给她倒了盏酒,叹道:“郡主何等尊贵,都没遭住他的克化,可怜王妃娘娘没了掌上明珠,世子妃娘娘没了嫡亲的小姑。”
徐夫人听了心中更恨,压低声音冷笑道:“也就是这世子妃娘娘是个好脾性的,要是我,看见她就膈应得慌,好不好地,找机会打一顿嘴巴子,也算是出口气了!”
柳姨娘抿了口酒,笑道:“太太可别喝醉了,这话可不敢乱说。”
徐夫人摇头啧啧几声,道:“你不敢说,我却敢说,我看江氏的儿女媳妇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骂她们几句,也不算冤枉了她们!”
徐夫人的儿媳宋氏凝神听着她说话,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又听她后面那些醉言醉语越发不成体统,不由暗暗瞪了几眼挑拨拱火的柳姨娘,架着徐氏的胳膊让她起来。
“婆母喝多了,不要再喝了,去旁边醒醒酒吧,一会儿还要与人说话呢!”
徐夫人眯起眼来,一把推开了她的手,道:“你一边儿去,莫要多嘴!那大房的二小姐可是住在兰香院?我咽不下这口气,去找她说说理去!”
说着,也不让人搀扶,自顾自起了身,往兰香院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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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思院的跨院中,姜忆薇重重拍了几下院门,掌心都拍红了,那门外的锁头却动也不动一下,更别提有人来给她开门了。
她摸了摸头上的钗环,咬牙狠狠踢了几脚门板,“姜忆安,你等着,回去我定然向爹娘和祖母告状!”
听到她的踹门声,高嬷嬷眉头紧皱成一团,却也只是坐在屋里听着,没有说话。
不是她不想帮二小姐,实在是这次大小姐说得对,她觉得,二小姐应该听大小姐的才是!
过了一会儿,院里没了踹门声,却出现一些窸窣响动,高嬷嬷隔着窗子探头往外一看,不禁唬了一跳。
姜忆薇叉腰站在院内,让冬花搬来墙角一架梯子,指挥她靠着墙壁放稳当了,踩着梯子便爬了上去。
等高嬷嬷急匆匆从屋里出来,她已爬上了墙头,双手撑在墙沿上,一双眼睛来回打量着墙外的甬道,似在寻找跳下去的地方。
高嬷嬷急道:“二小姐,可使不得啊,那么高的地方,跳下去摔坏了怎么办!”
姜忆薇却根本不理会她,而是向下指了指,对冬花道:“你也上来!”
冬花爬了上去,按照她的指挥,先从墙头跳到了外面,然后站在墙边上,让她踩着肩头跳下。
安全落到地面上,姜忆薇没搭理高嬷嬷在院子里的大呼小叫,而是掏出镜子照了照自己的脸,又扶正了头上的钗环,便高高兴兴带着冬花往外走去。
见到一个路过的丫鬟,她便停下来问道:“今日来参宴的郎君们在哪里?”
她虽是个陌生面孔,但今日国公府赴宴的太太小姐多,是以丫鬟们以为她也是来赴宴的,便指了指远处演武场的方向,道:“少爷与郎君们都在演武场玩呢,小姐过去看看吧。”
姜忆薇迫不及待地到了演武场。
那演武场里打马球的年轻郎君个个年轻俊朗,英姿勃发,姜忆薇看到时,眼神立刻亮了起来。
她走上场边的二层看台,随便找了个穿着淡紫色襦裙的姑娘挨着坐下,问道:“你知道哪位是刑部的秦大人吗?”
姑娘不认识她,还以为她是国公府的小姐,闻言摇了摇头,道:“秦大人不在这里。”
姜忆薇也只是随口一问,并不真的在意那秦大人在不在这里,毕竟这场上的年轻男子已让她眼花缭乱。
她笑着扶了扶头上的发钗,觉得头上发钗虽多,却还是少了一枝桃花,衬不出她十分的美貌来。
不过,转眸看到其中一个穿着蓝色锦袍的年轻男子,她眼神又是一亮,指着他问道:“那人是谁?”
姑娘道:“那位是平南侯府的夏世子,马球打得最好。”
姜忆薇点了点头,随即瞪大双眼,视线紧紧随着夏鸿宝骑马的飒爽英姿移动。
坐在看台正中的贺嘉云,看到她目光灼灼地盯着夏世子,眉头不由拧了起来。
“那打扮的花枝招展的,不是大房大嫂的妹子吗?”她低声开口,问身边的丫鬟翡翠。
翡翠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无比笃定地点了点头,虽说她只在荣喜堂里见了这位姜二姑娘一面,但对她满脑袋闪闪发光的钗环印象深刻。
“小姐看得没错,就是大少奶奶的妹妹。”
贺嘉云看她直勾勾盯着夏世子,不由冷笑一声,“果然无事不登三宝殿,说什么来探望老太太,还不是为了今日的赏花宴!”
翡翠的脸色也冷了下来。
看到姜忆薇穿了一身轻薄的纱裙,脖颈和胸前的一片肌肤都露了出来,脸上也浓妆艳抹的,便悄声骂道:“生了一双骚眼睛,打扮得跟勾栏里的似的,一看就不是个安分的,真是不知羞耻!”
更过分得是,这姜二姑娘虽说生得不如那大少奶奶好,却已算是貌美了,倒衬得自己小姐容貌平平无奇了!
打完马球,场上的郎君下马去了旁边的花阁休息,看台上的姑娘们也都纷纷散去,姜忆薇便带着冬花,到了花阁旁的亭子里坐着。
她摸了摸头上的发钗,将自己贴身带着的香囊拿了出来,对冬花道:“你去把香囊丢在夏公子要走的路边,小心点,别让其他人捡走了。”
冬花接过香囊,踌躇了一番,道:“小姐,这样不太好吧?听说那是公府三房的姑娘相看的对象,小姐这样,算不算与三房姑娘抢人?”
姜忆薇满不在乎地道:“我抢了又怎么了?她要有本事,就别让我抢走!”
冬花嘴唇嗫嚅了几下,忍不住道:“大小姐是那三房姑娘的大嫂,小姐这样,不是让大小姐难堪吗?不如等赏花宴散了以后,再找机会与那夏家郎君相见吧,也不差这几日。”
姜忆薇双眼一瞪,骂道:“你是姜忆安的丫鬟还是我的丫鬟?你处处为她着想,我要你有什么用?”
冬花便低头不敢作声了。
姜忆薇哼道:“我管她姜忆安会怎么样呢,反正我想见夏郎君,现在就要见到。你赶紧去把香囊丢过去,别耽误了。”
冬花想了一想,道:“小姐,要是他捡了,不想见你怎么办?”
姜忆薇自信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她生得这般貌美,是个男的都会心动,他怎么会不来见她?
“香囊里有我的小像,只要他看到了心动,就一定会见我的。”
冬花踌躇了几下,道:“小姐,要是他不心动呢?”
姜忆薇听了这话有些恼火,狠狠瞪了她一眼,喝道:“你是个木头不成,他不心动就算了!这里郎君多的是,这个不行还可以挑下一个,本小姐这么好看,还能挑不到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