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氏应了一声,吩咐仆妇们端来果饼。
果饼呈了上来,江夫人起身从仆妇手中接了过来,把果饼搁在了桌子上。
她的神色一直很平静,似乎完全不在意柳姨娘坐在主位上的事,而姜忆安也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老太太几眼,便没什么表情地收回了视线,还拿了块果饼放在嘴里咬了几口,津津有味地品尝了起来。
贺知砚狐疑地看了她们婆媳一眼。
若是以前,这一大一小俩炮仗一点就着,他今天已经这么下江氏的脸了,怎么两个人都没个动静?
贺世子想了想,突地一撩袍摆起身,走到了江夫人的座位旁。
他冷冷一笑,不耐烦地道:“柳氏身体柔弱不胜凉风,这里没风,你坐到旁边去,我和柳氏坐这里来。”
听到他的话,不光老太太缓缓放下了手里的月饼,连捧来菜肴的仆妇们,都或惊讶或不可思议地停住了脚步,看向了贺世子与江夫人。
本就安静无声的席间,霎时静默得几乎落针可闻。
众目睽睽,所有人的视线都聚在这里,贺世子重重拍了几下桌子,冷眼看着江夫人,道:“让你走你就快些走,本世子的话你听不见,聋了不成?”
江夫人没有作声,而是下意识看了眼儿媳。
今晚宴席之前,儿媳曾对她说过,不管宴席时发生什么,都看她眼色行事。
儿媳的话,她自然都记在心上。
姜忆安抬眼看了看江夫人,用眼神示意她安心坐着,之后把手里咬了几口的果饼放在碟子里,拍了拍手起身。
她扫了眼贺世子与柳姨娘,平静地笑问:“公爹,避风的座位多得是,你偏让母亲离开,今天是阖家团圆的日子,你这样让母亲当众难堪,到底想要怎样?”
贺世子一甩袍袖,嚷道:“我怎么就让她难堪了?大家方才都看见了,江氏身为我的正妻,心胸狭窄容不下我的妾室柳氏,连个座位都不愿意让给她!今天当着大家的面,我就直言了,江氏不贤善妒,我要把她休了!
说罢,他眼神中都是得意与不屑,冷冷看了江夫人一眼。
不过,他本以为江氏听到他这番话会吓得六神无主,谁知她只是淡定地喝了口茶,神色平静得简直没有半分波动。
贺世子莫名有些慌神,又喝道:“江氏,你没听到我的话吗?我今天就给你一封休书,从今往后,你就不再是我贺知砚的正妻,这府里也没你的位置了,你只能离开国公府,再另寻别处去!”
满堂静悄悄的,这等情形,丫鬟仆妇们大气不敢出一声,谢氏崔氏更是不发一言。
三爷贺知丞忍不住拂袖站了起来,劝道:“大哥,大嫂又没犯什么错,你怎能如此冲动呢?休妻是大事,不如你先冷静一下,过几日再说吧!”
贺世子冷笑道:“你不用劝我,这事我自有计较!”
三爷还想再劝,谢氏剜了他一眼,拉着他的衣袖让他坐下。
二爷贺知林张了张嘴想劝几句,但兴许是方才开口便被兄长斥责,知道自己劝阻无用,便没有再说什么。
老太太看了眼贺世子,稀疏的眉头下压几分,不轻不重地斥了句:“你是醉了吧?怎在这里胡言乱语?”
贺世子嚷嚷道:“我还没吃酒,哪里会醉,我已下定决心了,今天定要休了江氏,母亲不用拦着我!”
老太太闻言眉头微压,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你既有主意,我也管不了你,不过到底夫妻一场,怎么能这样不念情分?好歹等你爹回来了,知会他一声。”
不提国公爷还好,一听她提起国公爷,怕父亲回来节外生枝,贺世子便立时吩咐人去秋水院取休书来。
江夫人冷笑着咬紧了唇,虽是提醒自己被他休了也没什么,但依然气得浑身微微发抖。
正忍了又忍差点忍不住时,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母亲,您先别急,我有话要说。”
江夫人转眼,看到长媳双手抱臂气定神闲站在她身边,心里的怒气不自觉散了许多,整个人也沉静下来。
她深吸一口气,轻蔑地瞥了眼贺世子与柳姨娘,将身旁的椅子拉开,高昂着头坐了下去。
她这番无视自己的态度,简直比扑上来打人还过分,贺世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道:“江氏,你给我起来,本世子要休了你,你还坐在那里做什么......”
“慢着!”姜忆安竖掌打断了他的话,冷笑着道,“公爹觉得,姨娘贤淑温柔,人美心善,处处都比婆母好,是不是?”
贺世子一甩袍袖,哼道:“废话,这谁看不出来,她哪一点不比江氏强!”
姜忆安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突地掉转脚步走到老太太面前,道:“祖母,孙媳前几日抓了个毒妇,现在院里关着,原想今日是个阖家团圆的日子,先把这事压住,等过了节再说。可既然公爹忍不了,那就趁大家今天都在,把人带上来审一审吧。”
老太太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动了动唇正欲开口拒绝,姜忆安不待她说话便挥了挥手,让把周嫂子从静思院带来。
老太太本不想让她再横生枝节的,但她反应极快,已打发了人去带人,便皱眉闭上了嘴没说什么。
不过,此时,柳姨娘突地想起周嫂子不见的事,原本志得意满的神情,忽然微微变了。
“世子爷,大少奶奶到底要做什么?”她扯了扯贺世子的衣襟,低声道。
看她似有些忐忑不安的模样,贺世子安抚道:“不过是那小姜氏故弄玄虚罢了,不必担心,我倒要看看她到底要耍什么把戏!”
周嫂子在静思院的厢房里关了三日,被香草带着两个丫鬟押到漱石斋的月台前时,看到老太太、太太们都在这里,顿时吓得面如土色,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待看清果真是她,柳姨娘脸上的血色唰得一下几乎褪尽,玉钗也僵在了原地,冷汗顺着额角流了下来。
姜忆安双手抱臂,缓缓踱步走到周嫂子面前,轻飘飘睨了她一眼。
那含笑的眼神,却让周嫂子觉得头皮一抹,身子也猛一哆嗦。
崔氏打量了一会儿地上跪着的蓬头垢面的仆妇,突然认出了她,道:“这不是药房的周嫂子吗?”
话音落下,众人也都仔细看了周嫂子几眼,有几个常去药房的仆妇也认得她,零星响起几道声音来。
“没错,是周嫂子。”
“大少奶奶说的毒妇就是她?她犯了什么错?”
江夫人也不清楚长媳这是要做什么,疑惑地看了看周嫂子,又看向姜忆安,一旁的贺嘉月却悄悄拉住了她的手,低声道:“母亲稍安勿躁,大嫂自有安排。”
众人把周嫂子认得差不多了,姜忆安弯唇笑了笑,看向柳姨娘,道:“姨娘也认得药房的这位周嫂子吧?”
柳姨娘眸中闪过几丝慌乱,却依然强撑着道:“我怎么会认识她?不认识。”
姜忆安睨她几眼,唇畔泛起冷笑。
“姨娘口口声声不认识周嫂子,难道忘了,这些年,你经常打发你的丫鬟玉钗给周嫂子送药,让她往大太太的药里下了四年的毒?”
话音落下,像是一瓢冷水浇到了热油锅里,寂然无声的漱石斋内,顿时响起一片哗然之声。
崔氏首先坐不住跳了起来,不可思议地高声问:“大侄媳妇你说什么?柳姨娘指使周嫂子给大嫂下毒?”
姜忆安冷笑几声,掷地有声地道:“千真万确,绝无虚言。”
崔氏愕然地瞪大了眼,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大侄媳妇,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你说这些话,可有证据吗?”
姜忆安挑起秀眉,沉沉看了她一眼,“四婶别急,证据自然是有的。”
她话音方落,香草便把从周嫂子屋里搜出来的药材与几封沉甸甸的银子,都放到了桌案上。
姜忆安缓步踱到周嫂子面前,道:“说吧,把你这些年的所作所为都一一交代清楚,让大家看清楚,谁才是真正的毒妇。”
最后几个字特意加重了语调,柳姨娘霎时死死咬住了唇,眼珠慌乱地颤了颤。
周嫂子咽了咽唾沫,朝地上磕了个头,一五一十地道:“四年前,大少爷刚出事那会儿,大太太也忧虑过重生了病,三天两头要服药,那药大都是我熬的。有一回,玉钗姑娘找到了我,给了我二十两银子,还给了我一包山萝卜,这山萝卜就是商陆,与太太药里的人参功效相克,用量多了还有毒。玉钗就告诉我,让我每次给大太太熬药时放上一些,别叫人发现......”
周嫂子说到最后,江夫人已止不住气得浑身乱颤,指着贺世子高声喝道:“贺知砚,你偏宠纵容这毒妇害我,现在人证物证都在,我看你还要怎么袒护她!”
听到周嫂子的指认,贺世子早已如被焦雷轰去了魂魄,失神般呆坐在了椅子上。
闻言怔怔看了江夫人一眼,又缓缓转过头去,茫然地看着身畔的柳姨娘。
柳姨娘拿帕子捂住脸,哭着道:“世子爷,你可不要相信小姜氏与周嫂子的话,这都是她们串通好害我的!”
贺世子想了半晌,嘴唇艰难地动了动,道:“人证物证都有,她们为何要这么大费周章害你呢?”
柳姨娘蓦地哑住了声,不知该说什么,便低下了头,捂住脸继续哭了起来。
姜忆安招了招手,香草便带着丫鬟将玉钗也绑了,以防她逃走。
“姨娘要是觉得自己冤枉,就交由官府来查吧。”
听到姜忆安这话,柳姨娘冷汗几乎浸透了衣襟,面上一片惊惶。
若是送到官府去,这些确凿无疑的证据,非得将她重判坐监不可。
她忽地往地上一跪,抓住贺世子的衣摆,小声道:“世子爷,你救救我,千万不要把我送到官府去,儿子已经被他们害了,我不能再被他们算计!你救我这一回,以后我一定好好伺候你,伺候太太,做好妾室的本分。”
贺知砚低头盯着她,喃喃地道:“你告诉我一句实话,你是不是真得要害死江氏?”
柳姨娘没有作声,只低低抽泣着。
贺世子看了眼柳姨娘,她跪倒在地,哭哭啼啼看着他,一双眼睛已哭红了,再看了眼江氏,她冷笑盯着他,一双眼睛几乎喷出怒火来。
环顾一周漱石斋的人,母亲、弟媳、儿女们都看着他的方向,府里的仆妇丫鬟也往这边看着,这么多双眼睛盯着,简直把他架在了炉火上烤,他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怎么维护柳氏。
他颓然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
同床共枕这么多年,他不相信柳氏会做出这种事来,可这些证据摆在这里,由不得他不相信。
柳姨娘突地高声哭了出来,膝行几步抱住他的腿,道:“世子爷,当年你是怎么答应我的?你要护我一生一世,现在我不过是犯了糊涂,看在我辛苦为你养育儿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你怎么罚我都行,千万不要把我送到官府去。”
想到当初的誓言,想到他们的夫妻情分,想到他们还被关在大牢里的儿子,贺世子定了定神,拉着她的手起来,用仅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别哭了,江氏毕竟没有性命之忧,你不过一时犯了点错,我自会想办法护着你。”
柳姨娘心头一松,哭哭啼啼抹干了眼泪,贺世子也抹了把脸定了定神。
这件事也不是没有方法转圜,只要拖上一拖,届时找个机会让周氏改了口供,或是让丫鬟顶了罪,自能救了柳氏。
“你们查的这些到底是真是假,还说不清楚,不能下定论。再说,这些都是家事,闹大了传出去也不好听,今天就到这里,都散了吧。”
谁料他话刚说完,寂然无声的漱石斋外,响起了沉稳有力的脚步声。
国公爷巍峨挺拔身影出现在了漱石斋内。
他缓缓扫视庭内一周,视线从跪在地上的人掠过,定在了贺世子的脸上。
看到父亲突然出现,贺知砚顿时大惊失色,“爹?你怎么回来了?”
国公爷脸色肃然沉冷,大步流星地走过去,撩袍一脚踹在了他的腿窝处!
“混账东西!”
-----------------------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削去世子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