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了缓情绪,说道:“老大眼里向来揉不得沙子,去年曾有女人冒名顶替军中遗孀,想从将军府捞点好处,结果身份败露之后,将军直接下令将那女人倒吊进冰窟窿,最后拉起来时,整个人都成了冰棍。x”
白姹感到十分不解,道:“那女子许是处境艰难,只想借遗孀的名头上门来打打秋风,实在罪不至死。”
“是想打秋风,抑或是敌方派来的奸细,谁知道呢,将军最厌憎人说谎,一直是宁可错杀一晚,也不会放过万一。”
潇子戚看着她,横了横眉:“你若还想活命,晚上自去找将军坦白,否则到了明早我必去揭发你。”
李幼卿从虚掩着的门缝里,瞧见白姹娇小的双足,心下已经了然。
直到那月白色的袍子被风吹得翻动飞舞,逐渐消失在视野中,她又等了一会儿,才从浴房中走出。
怪道之前每次看见她都觉得奇怪,还当他是被净过身的,没想到真是个女孩子。
跟白刹的身份比起来,她更在意潇子戚方才说的另一桩事。
欺骗他的话,会被倒掉起来,浸冰窟窿吗?
单单是想到那个画面,她就觉得后脊背一阵阵发冷。
那女子不过是来打个秋风,就下场这般凄惨。
可是自己,不止花了他的钱财,这一路还给他添了不少麻烦。
不止如此——
那日白瑶儿抢先一步识破自己身份,必会去跟镇北王汇报,这么一对比,倒显得是宣睿体察不严,容易受人蒙蔽。
自己凭白让他丢了这么大一个人,浸冰窟怕都是轻的。
李幼卿一路上怀着心事,走得极慢极慢。
路过宗庙时,忽然听见厨房里传来小羊的惨叫声,不由停住脚步。
只见一只婴儿般大小的羊崽,被人手起刀落——
刹那间,纯白的羊毛上沾了血迹,小羊羔的头一动不动耷拉下来,那双眼睛像死不瞑目似的,一眨不眨盯着她看。
炊事兵抬头看见她,提着剔骨刀跟她打了个招呼,笑得露出一口白牙。
“啊——”李幼卿再压抑不住,尖叫一声跑了。
不行,她必须得赶紧离开!
隐约感觉到身后还有人在追,她毫不犹豫脱了带有那人气息的大氅,一路失魂落魄的往前奔去。
忽然,前方出现一道高大的身影,她来不及闪避,整个人直接撞了过去。
若不是双肩被人稳稳扶住,她鼻子怕是就要遭殃了。
抬头,见一双如鹰隼般锐利的眼,冷冷审视着自己,李幼卿整个人如遭雷击,楞在原地一动不动。
“冒冒失失做什么,也不怕摔着!”宣睿今日巡视了好几个村子,处置了几个玩忽职守的兵,正带着一身煞气回来。
见面前的人是她,面色才微微缓和。
但在此刻惊魂甫定的李幼卿听来,这句话的语气仍然是太重了。
想到那名被冻成冰棍的女子,以及被残忍宰杀的小羊,她眼圈儿渐渐红了,再望见眼前这张堪比恶鬼的脸,忍不住‘哇’一声哭了出来。
听到她的哭声,宣睿便觉太阳穴开始胀痛,正要问个究竟,见一个炊事兵抱着他的大氅追了过来,脸色骤然一沉。
这小兵方才正在宰羊,听忽然见女子的尖叫,怕出了什么事,这才一路追赶而来。
此刻见他们将军站在这儿,一脸要将自己挫骨扬灰的神情,而小娘子哭得梨花带雨,直觉忽然不太妙。
幸而他是个机灵的,生怕惹祸上身,立正站直一口气道:“禀告将军,这位小娘子大概被属下杀羊的场景吓到了,也是属下不对,宰羊的时候忘记关门关窗——”
被杀羊吓到?
宣睿皱了皱眉,看向双眼哭得通红的李幼卿,露出询问的眼色。
见她一脸委屈的点了头,神情不禁变得有些复杂。
走过去接过大氅,给那士兵使了个眼色,放他先走了。
目光落在眼前还在哭鼻子的小人儿身上,他虽脸还板着,心里却早已软化得不行。
李幼卿素着一张脸,简简单单用根玉簪将乌发挽起,为了方便做事,腕上连个镯子都没带。
偏生她一张脸生得矜贵又明媚,肤色又跟雪一样白,在这雾蒙蒙的冬日里显得格外亮眼。
目光落在她有些红肿的唇上,宣睿下腹一紧,走过去给她披上大氅,压着声气道:“怕什么,该吃还不是要吃。”
李幼卿闻见他身上炽热的气息,便如浑身坠在冰窟窿里,拼命摇头道:“你别管,反正我不吃。”
情绪通过眼泪发泄出来后,她反而没那么慌张了。
幸而他此时还不知真相,自己还有机会从他身边逃走。
宣睿给她抹了把眼泪,好气又好笑道:“不吃哪来的力气,瞧你浑身软绵绵的,本将军都怕把你碰散架了。”
李幼卿往旁边躲了躲,不让他挨着自己。
她本来年纪就小,脸又生得嫩,这副闹别扭的模样,落在旁人眼里只显得更加可爱。
整张脸都哭皱哭红了,他纵使想欺负也得忍着。
宣睿笑了笑:“怎么胆子这么小。”
李幼卿怕自己再抵触,会露出行迹惹他怀疑,闷闷的道:“反正我今天不想吃晚饭。”
“先不说这个。”宣睿一把拉过她的手,温声道:“走,我带你去看个地方。”
他们在溟城不止待一天两天,不仅要防治瘟疫,还得警惕敌军攻来,需做好长期备战的准备。
虽说身侧多了个累赘,徒增许多麻烦,但于情于理,他也该对人家负责。
男子汉大丈夫,没得占了便宜就扔下不管的道理。
宣睿已将照顾她纳入自己的本份,莫名其妙便为她做了许多事。
李幼卿被他牵着手往前走,心情无异于赶赴刑场。
忽然余光瞟见不远处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看清楚那月白色的袍子,原来是白刹——
她不禁心中一动。
本就想借着他的车队离开来着,如今两个人同病相怜,不如哄着他带自己一道逃走。
“将军,我们要去哪儿啊?”她说话还带着哭音,听起来格外软糯,撩得人心里痒痒的。
宣睿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压着心里的小火,沉声道:“到了就知道。”
走到宗庙附近的一户人家,一个四四方方的小院里,前头种着蔬菜,后头相邻的两间青砖瓦房正冒出袅袅炊烟。
宣睿推开其中一间屋子,领着她走进,只见内里收拾得整整齐齐,靠窗放着一张窄小的床,被褥和帐子看得出来都是新换的。
屋子正中还有张木桌,上面放着茶壶和杯子,还有一只熟悉的水囊。
宣睿略有些不自在,冷着脸道:“屋主张婶是中原人,她女儿去年嫁入了隔壁村子,所以这间屋便空了出来,昨天就给你找好了,只太忙没来得及收拾干净,今天起你便住这儿吧。”
李幼卿心情不禁五味陈杂,抬起头怯怯的问他:“那将军你睡哪儿。”
要是能跟他分开是最好的,否则半夜说不定还会被吓醒。
宣睿见她简直半刻都离不开自己,唇抿紧了又松开。
这小东西,未免也太孱弱了些。
不止晚上睡觉要哄,白天杀猪宰羊还能把她吓哭。
就看她平时自己穿衣胸口系的那死结,离开自己,怕是生活自理都有问题。
可是他有责任在身,不可能时时刻刻守着他。
他更要跟将士们同吃同住,否则军心溃散,日后如何御敌。
最后只得硬起心肠道:“我不住这儿,但你无需担心,张婶会照料你日常起居,有什么事你也可以来寻我。”
李幼卿心情稍微放松了些,又讨好的对他笑了笑:“多谢将军了。”
宣睿见她乖巧听话,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语气温和道:“不必跟本将军客气。”
李幼卿只觉得他这手有千斤重,正欲找个借口推他先走,男人突然又低头来吻她的唇。
“呜呜——”她身子被抵在门板上,腰身被他强有力的手臂箍着,半点不能动。
这次,心中满满都是抵触——
这只手杀过多少人,其中又有多少是无辜的。
之前曾想过,危急时刻是不是只要说出三公主的身份,就能捡回一条命。
可适才听潇子戚说,他向来最厌恶别人说谎,一旦发现就绝不姑息。
宣睿感觉她全身都在抖,停下仔仔细细看了看她的神情,压着声音问:“怎么了,是不是我弄疼你了。”
今日他奔波了一天,又跟罗成那个老狐狸啰里八嗦的绕半天圈子,心情实在算不得好。
但满身的煞气,都在见到她的那一刻消解了。
可她究竟为何如此害怕——
因为自己晚上不能留下陪她么。
漆黑一片的时候都还好,此刻能看清她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他突然就不好了。
那微微颤动的睫毛,就像一把羽扇挠着他的心房。
他突然觉得自己就像个大老粗,只知x道牛嚼牡丹似的,完全就不懂如何让女人舒服。
对上他担忧的目光,李幼卿摇摇头道:“没有,是我现在心情不好。”
“还在想那头羊仔?”宣睿皱了皱眉,拉着她的手放在唇上吻了下。
只得收敛起那份心思,耐着性子劝慰她道:“过度的仁慈并非是件好事,今日你见人杀羊便心生不忍,甚至连饭都吃不下,如若将来遇上歹人呢,对那些敢当面欺瞒于你卑鄙无耻的小人,你也要滥施同情么。”
李幼卿脸色白了白,气息越发微弱道:“将军说得对,我记住了。”
宣睿还有事要忙,嘱咐她好好休息,便先行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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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今天真的整个人都不好了,本来十一点就修完了,苹果手机备忘录点了个全选,突然神经质点了下空格键,全没了……幸好之前有修改之前的备份 然后又改到现在,啊啊啊啊啊,真的好烦啊。感谢在2022-10-30 21:53:56~2022-11-01 00:34: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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