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兽所 哪儿凶了?
屋外狂风席卷着大雪, 很快就将地面和屋顶全染白了,夜空明亮而喧嚣,更衬托得木屋内气氛安宁祥和。
“哪儿凶了?”他眉眼中蕴了几分笑意,捉住她胳膊把人拉开些, 见她耳尖都已经通红, 俯下身亲了几下。
这一亲又缠缠绵绵弄了许久, 最后他粗喘着停下,端起茶碗给她喂了些水,低声道:“睡吧。”
李幼卿觉得对方身上烫得像个火炉子, 被他抱了这一会儿,身上都出了一层薄汗, 不由再次抱怨道:“可是我真的很想洗澡。”
“再捂一天吧,明日给大夫看看再说。”宣睿只得板着脸,表示这事没得商量。
“看看,还说自己不凶。”李幼卿拿脚用力蹬他, 仍是不解气,又去用力捏他的脸:“你这张臭脸简直能把小孩吓哭。”
宣睿哭笑不得, 心想眼前可不就是小孩儿么。
果断将人抱回到床上,又出去打了盆热水来。
他从壁橱取了干净衣裳放床上,又十分亲昵的碰了碰她的额头, 低声道:“自己先擦擦, 我待会儿再进来。”
夜沉了,他说话声音带着点哑,听上去似终于有了些倦意。
见她瞪着水盆不说话, 宣睿当她领会了,便先转身出去。
他们当兵的身上出了汗,十天半个月不洗澡是常事。
衣服干了又湿, 湿了又干,从来没有那么多讲究。
可刚才一她说不舒服,竟觉得那股不舒服劲儿转移到了自己身上,恨不得感同身受。
宣睿白天穿的那件鸦青色素面夹袍刚脱到了屋里,此时只穿了件墨色单衣,站在廊下望着漫天风雪,仍然觉得浑身燥热难歇。
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他推门进去一看,不禁眉头皱紧。
弄得满地都是水不说,换下来的衣服全都湿漉漉扔在地上,这里一件,那里一件。
再往床上看去,只见被子里微微的凸起,隐约露出一个纤瘦的身子轮廓。
床畔还留了一件长袖衫,可见她里面只穿了件薄薄的小褂子。
宣睿按了按暴跳的太阳穴,走去坐在床边,将被子扒开一条缝儿。
满头浓密的长发遮住一张巴掌大的尖脸,皮肤比山涧的雪还白,鼻尖挺翘秀气,殷红的樱桃小嘴微微张开。
正以为她是睡着了,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眼神有些迷糊的看着他。
“怎么回事。”见他这副样子,宣睿话都不敢说重了,摸了摸她的脸颊问:“可是刚才累了?”
李幼卿摇摇头,伸出一截白嫩的手臂,把那件长袖衫扯进来在被子里窸窸窣窣的套上,才仰起脸对他说道:“擦不干净,想洗澡。”
从来没这么久不洗澡过,她感觉自己身上都出油了。
宣睿给她掖好被角,用哄小孩的语气柔声道:“刚出了一身汗,洗澡容易受凉,先将就一晚上,明天出太阳再洗。”
“外面下那么大雪,明天哪儿来的太阳啊。”李幼卿不满的嘟囔道,攥着他的袖子,无意识抠弄那上面的金线。
宣睿笑了笑:“谁说的,明天一定是个晴天。”
李幼卿轻轻打了个呵欠,感觉他宽大的袖子冰冰凉凉的,忍不住将一边脸贴在上面。
上面有冰雪的气息,却不让人觉得冷,李幼卿又絮絮叨叨说了几句什么,然后呼吸逐渐变得平缓。
宣睿轻轻抽回手,终于赶在天亮前,有时间小憩了一会儿。
这些年他几乎从不做梦,这次却忽然梦到一些从前的事。
醒来时,他身上带着很重的戾气。
似乎满心悲愤无处发泄,心中只余仇恨的阴影。 !
他沉默着站起来,忽然瞥见床上那团小小的身影。
孩子似的睡颜,天真可爱得紧,脸颊上两团红晕显得生气勃勃。
看样子,终于好得差不多了。
他压了压胸口的暴躁情绪,拿起衣服转身出去。
手扶在门把手上,一刹那,脑海中记忆汹涌而来。
十五年前的那个冬天,他跟同村的十五个孩子一道被带入边防军军营。
奇怪的是,他们并未被安排去做打杂的活计,而是被带到兽所,负责照料那些从山中抓来的野狼。
这些畜牲野性难驯,兽所上上下下的人都不想靠近。
但又必须要有人去照料,并充当试验品,去检验那几头狼是否被驯化,已不会随意伤人。
最后边防军的统领开口,若是这几头野狼连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都不食,就说明它们已被驯化,可以跟着行军打仗了。
宣睿被带进暗室的时候,狼窝里还剩下几根小巧的骨头未来得及清理,而周围人躲闪的目光,也侧面印证了他的猜测。
兽所的头目叫吴朗,是个毫无良知的无耻之徒,平日里行事比畜生还不如,跟大统领乃一丘之貉。
这十五个孩子各自被分了编号,两两一组被派去伺候兽所的五匹野狼,剩下的五个留作备用。
他们所住的地方,便是在兽所旁边的一间棚子里,睡得是最简陋的通铺,每日吃的亦都是残羹冷饭。
只是比起他们原先在家中的处境,其实也差不了多少,有的甚至还能比家里过得好些。
至少不会三不五x时就遭遇一顿毒打,且日日都有饭吃。
七八岁的年纪,无论经过多少世间冷暖,都依旧都改不了天真。
其中有个年龄最大,身体也最强壮的男孩子,每日尽心竭力照顾自己的狼。
他经常信誓旦旦的说,自己长大后也要加入边防军,且要与自己饲养的狼一道并肩作战。
宣睿对他有印象,是因为他说完这句话后没多久,就因为在给野狼送吃食的时候,胳膊上有道细小的伤口渗血,便被狼一口咬住脖颈丧了命。
与他一组的男孩当时才六岁,见到这样可怕的场景后,连滚带爬的的逃了出来,当晚便疯疯癫癫的再唤不回神志了。
疯了的孩子连带那具被野狼吃剩的尸骨一起,被兽所的人随便裹进麻袋扔到了迎风坡上。
宣睿与其他孩子冷眼目睹了这一切,从此更加小心,绝不让自己身上出现任何细小的伤口。
这些畜生鼻子灵,稍微一点血腥气,都能让他们狂躁不已。
不过一个月,就因为伤亡太大,备用的五个男孩子全部充上都还=不够用。
于是,两两一组,最终改为一人一组。
宣睿见证了许多同伴的死去,对野狼的脾性亦有了更深一层次的了解。
这些畜生和人一样,都是吃软怕硬的东西。
不仅不能在它们面前露出一丝一毫怯弱,更要让它们知道,谁才是它们的主宰。
年少的宣睿没有任何别的武器,唯有在每日给它们所送的餐食中做手脚。
他从不将兽所准备好的食物全部喂给那头狼,而是依据它不同的反应和表现,要么只给一点儿,要么会适当的加量。
没喂完的,他再悄悄藏在身上,神不知鬼不觉的带出来。
到第二天,如若那畜生表现得比前一天听话,他就用自己私藏的食物当作奖励喂给它更多。
且每隔三天,他会让野狼饿一次肚子,叫它知道只有自己才能给它食物和水。
久而久之,他驯养的那头狼逐渐变得服服帖帖,对他唯命是从。
一年之后,兽所的人将那头狼带走,重新分派给他一头新抓回来的。
不止体型更大,性情也更野。
宣睿本想故技重施,但在这头野狼被彻底驯服之前,意外便发生了。
连续几天的恶劣天气,营地里到处飞沙走石,他提着水桶去擦洗马厩,却遭到驯马司的小头目挑衅。
在边防军营中,打架斗殴是常事,男孩们的群体更为现实。
弱小者会聚集在强大者身边寻求庇护,形成各自不同的帮派。
宣睿先天有体型优势,在打架一事上更加从无败绩,且身后常年聚集着一帮小兄弟,在边防军中算得上是孩子王。
这次,他却是单枪匹马被对方五六个大个子包围。
尽管最后赢了,却也挂了彩。
到晚上要去暗室的时候,他便犯了难。
没人比他更了解这些畜生的秉性,在被彻底驯服之前,一丝血腥气就能激得他们兽性大发。
他本想尽量拖延时间,找借口避过去,却遭到兽所小头目随意的殴打,身上更多添了几处伤。
那天晚上,暗室里没有一丝光,他一步一步往前走去,饿狼喉咙里发出哼哧的声音,清晰得就像在耳边。
不远处,那双幽绿色的眼睛正挑衅看着自己。
推开门,天光大亮。
宣睿双眼微微眯起,适应了一会刺眼的光线。
如他所料,今日是个晴天。
许是刚开门的声音太重,身后传来女孩子不悦的嘤咛:“你做什么呀——”
娇里娇气的,单从话音就能想见到她蹙着眉头,满脸不高兴的样子。
他自小习惯伺候饿狼,先磨平它们的脾性,再施以好处,叫它们认清自己是主子。
现如今,面对这么个娇贵玩意儿,倒是常叫他无端的心里发紧。
宣睿转回头,静静的看了她一会儿。
满身肌肤都像是碰不得,挨了就红,然后就要哭。
昨晚那双脚被他踹在怀里,像是揣着两个金疙瘩。
腥臭的暗室,同伴的断肢骸骨,以及饿狼濒死时候,死死盯着他的那双充满恐惧的绿眼睛,这些记忆都如退潮般涌了出去。
他背靠在门框上,淡淡应道:“你多睡会儿,我先走了。”
李幼卿方才是被开门声吵醒,此时毫不理会他说的话,翻了个身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