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从睡梦中醒来的李幼卿目光湿润,如一只未断奶的小羔羊,极惹人怜惜。
苏紫却不敢再多话,转去倒了一杯冰牛乳,回来轻轻放在床头柜上。
李幼卿喝完了牛乳,又坐回到床上缓了会儿神。
“不是说晚上别来打扰吗,何事。”少女清冷的语气,与那张娇美得不带任何攻击性的面庞不甚相符。
单听声音,让人联想到山中密林里垂落的露水,沁满了令人神往的甘甜。
“公主,是张衡公公来给太子殿下传话了。”苏紫眼见主子领口上的珍珠扣歪了,弯下身细细矫正,道:“那腌货不知打的什么主意,教唆手下人待司马夫人格外殷勤,在长信宫里可打眼了。”
苏紫是老国公派到李幼卿身边的心腹宫女,见识本领都在一般宫女之上,且对司马家的很多事也比旁人多一重了解。
“这狗奴才,把旁人都当傻子。”李幼卿微微蹙眉道。
这段日子她心疼太子,几乎每晚都悄悄宿在东宫,白天好几次见这老奴的嘴脸,都感觉到十分不适。
似总在明里暗里敲打自己,应该避嫌,少来招惹太子。
一直想找机会整治张衡,偏偏他办事滴水不漏,又有皇兄当靠山,让人无从抓住把柄。
苏紫给小公主把领口的蕾丝整理平整,继续弯着身子道:“这狗奴才,还不是趁机给已故去的皇后出气,太子殿下饶是再端正公允,看到内务府的小太监如此见风使舵,心中难免更加不快。”
李幼卿垂下眼眸,语气从容不迫道:“姑姑去陪他喝盏碧落茶吧,顺便问问皇兄传了什么话,我就不出去了。”
“奴婢知道了。”苏紫屈膝福了福,转身之后,神色变得有些忧虑。
三公主的命令她从不敢违逆,可是这碧落茶,已经许久不曾拿出来过了,现在这个节骨眼上真的合适吗。
身后之人仿佛能洞悉她的心理,清清淡淡的嗓音传来:“姑姑只肖替我做事,外祖父或者母妃那里但凡怪罪什么,本公主担着。”
这声音听得苏紫头皮发紧,她知道惹了这位小祖宗会有什么后果,加快脚步匆匆走了。
过了一会儿,李幼卿也收拾停当,顺着下人们才会走的回廊,悠哉悠哉的转去偏殿后头的一个小阁子里,安静等看好戏。
早就看出,张衡对苏紫有那么点意思,今日这一场也不算辱没了他。
苏紫做事,自然是尽善尽美。
偏殿里灯光故意调得有些暗淡,三四名貌美的宫女围着给张衡添茶。
李幼卿瞧着那腌货眼里的暗涌,纤长如玉的手指从面前的琉璃盘中捻起一颗葡萄,慢悠悠的吃了下去。
李幼卿在姝云宫中长到九岁,什么烂柿子没见过,犯不着跟几只狗计较。
或许是她视线习惯了昏暗,隔着一道暗墙,透过小孔,她连张衡左眼下方那颗小小的泪痣都看得清清楚楚。
这人既然深得皇兄信任,应是有些谋略和手段的。
错就错在,他不该动了凡心。
三盏碧落茶下肚,张衡已经昏头昏脑了。
弦乐声和着鼓点,以及女子的轻慢细雨,将给他编造一场华美的梦。
在这场如春雨般缠绵的梦里,他将和他心仪的女子在一处交合,现实中实现不了的在梦中全都能成真。
“男人啊,即便成了太监,还想着吃天鹅肉呢。”李幼卿轻轻笑了声,不知他这场美梦要做多久,起身先离开了暗室。
桃嫣给她捧着长长拖拽到地上的裙摆,防止她脚踩到,一面奉承道:“待会张公公醒来,奴婢们可有笑话看了。”
第8章 008 难道真的会梦游?
李幼卿醒来时发现自己仍被铁链拴着,两只手腕稍稍一动便感觉到钻心的疼。
她记得自己过去睡觉很安静的,从来不会乱翻身的,可为什么现在两截手腕上都布满了血痕,像是在睡梦中剧烈的挣扎过。
难不成,她真的会梦游?
画屏进屋的时候,亦被这情景吓了一跳,压下心头惊骇,小心劝道:“宣将军是个粗人,只会在战场上舞刀弄枪,对女孩子更是从无半点怜惜,姑娘何不顺着些,非要跟他对着干,到头来受委屈的还是你自个儿。”
昨晚将军在这屋里待到快天亮才走,联系上姑娘身上的情形 ,不难揣测,昨晚二人之间到底有多激烈。
早听闻武将们在房里都格外生猛,但如将军这般,姑娘伤都没好就用上铁链这些器具的,也属实有些吓人了。
昨晚上,自这屋子传出的那声尖叫,可有不少人听到了。
画屏过去只道将军不近女色,却没想到,他动起心思来会这般……暴虐。
这几年,她一直巴望着自己能得宠,可今日看到这位姑娘的惨状,竟有些庆幸自己姿色不够,未得到将军青眼。
看着那比手腕还粗的铁链子,真不知宣将军是在与女子欢好,还是在审问犯人呢。
画屏这头心思千回百折,李幼卿却在暗暗叫苦,倘若她真的得了梦游之症,那昨夜在窗台上……
“什么时辰了?”李幼卿不安的询问。
感觉自己睡了很久很久,与其说睡过去,不如说是失去意识。
尽管一直害怕宣睿,此刻却急迫的想要见到他,问一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今自己命悬在他身上,只能低一低头,先寻到出路再说。
当沉下心来,她又发现了件奇怪的事,她的匕首不见了。
她清楚的记得,昨晚宣睿将匕首放在了她枕上,然后才离去。
现在,匕首去哪了?
从昨天半夜被他按倒在窗前,到现在手臂伤痕累累,这事处处透着诡异。
李幼卿从未这样绝望和难堪过,离了宫不止是寸步难行,更是几乎沦为了老男人的玩物。
昨晚在月色下她终于看清了男人面容,说老其实有些言过了,但那张不苟言笑骇人的冷脸,一看便让她心生不适。
她怎么这么倒霉……
逃过镇北王那个老魔头,又落入这头饿狼手中。
“已经过寅时了,姑娘一天没吃东西,快来用膳吧。”画屏是真对她生出了几分怜悯,从食盒里给她盛了碗饭,夹上菜递过去,温和说道:“将军清晨从姑娘房中离开后,就直接去了演武场,下午回来后小憩了一会儿,现在还在府里呢,要不奴婢待会去求求他,先将这磨人的镣铐解开,处理伤口。”
话虽这么说,但她心里却没有底,将军x才刚刚食髓知味,正在兴头上,会不会轻易放过这名女子。
怪只怪,这姑娘实在生得太过貌美,身段也是一等一的勾人,试问哪个男人见了能不动心呢。
李幼卿不由一怔:“你是说,宣将军清晨才从我这儿离开。”
记得昨晚分别的时候,外面天还黑着,难道他走之后又半路折返了?!
早就知道,他有趁自己昏睡时动手动脚的癖好,说不定自己手腕上的红痕,就是昨晚被他为所欲为时候弄伤的。
明明就是个大变态,还编出什么梦游的鬼话,装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简直是无耻至极!
因为这个猜测,李幼卿心中又蒙上一层阴影。
如今为了脱身,她反而只能将计就计,先假意讨好他,待彻底取得对方信任再谋以后。
做好了打算,她心中仿佛被点燃了一股斗志,不顾手腕上的疼痛,接过画屏递来的碗筷,专心吃起来。
画屏见她满脸悲愤,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默默退了出去。
正纠结要不要去找将军,便看见不远处走来的高大身影。
她赶紧低垂着头,一声不吭伫立在原地。
随着房门推开又合上,只听得屋内传来一声碗盘摔碎的脆响,接着又悄无声息安静了下来。
画屏心中又难免犯酸,但想到那手腕粗的链子,心里又打起了退堂鼓。
这等“福气”,还是不要落到自己身上为好。
~
宣睿推门进屋时逆着光,半身笼罩在阴影里,姿态庞然得像是一头吃人的兽。
李幼卿对他的惧怕,已深深印刻在骨子里,甫一见他,手脚便是一僵。
手上端着的瓷碗瞬间摔碎,发出清脆的响声,地面也被弄得污秽不堪。
宣睿蹙着眉走近,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直接拉开一把椅子坐下。
连着两晚没怎么睡,他眼下有淡淡的青色,一手轻轻揉了揉太阳穴,两手肘撑在大腿上,整个上半身往前倾去。
如同豹子匍匐狩猎的姿态,宣睿目光瞬也不瞬,直指眼前面色呆滞的少女。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摊上了个什么东西。
分明对方所作所为早已经触犯了他的底线,但出于仁义,还的确不能将她随手扔了。
昨晚,他将人好好儿拴着,故意扔了把匕首在旁边试探,好暗中观察她发病之后的举止。
过了一会儿,这女人竟然坐了起来,抽出匕首直接往锁链上砍去。
那是他专用来捆叛逆贼子的玄铁索,怎可能轻易被斩断,加之她力气又小,不止无功,反而还弄伤了自己。
见斩不断锁链,她竟然又蠢得用匕首去砍向自己的手腕,以求得自由。
也是那个时候,宣睿才最终确定,她之前并非故意做戏接近自己,而是真被人所害。
终是出手阻止了对方自残,但甫一露面,少女便如同发疯一般朝他扑了过来。
就好像他身上有什么特殊的气味,让她要奋不顾身的靠近。
宣睿不想重来一次之前的尴尬,忍无可忍,一掌将少女敲晕了过去。
担心再生异象,他一直在房间里待到天快亮才走。
折腾了一整晚,这女人竟然还有脸,用那种小白兔般楚楚可怜的目光望着自己。
单是看着她这副做作的脸孔,以及被她摔碎了一地的瓷片,宣睿便觉一个头两个大。
“本将军抓了那天送你过来的几人逼供,根据他们招认,你身上确实中了他们部族流传下来的情人蛊。”宣睿说出这三个字,就觉得头皮发麻。
这么看来,从前他们送来的女人应也被种了蛊,只是都被他忽略了。
难怪,第二日被抬出去时,都是一副癫狂的模样。
李幼卿本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此刻听他说这些,有些茫然道:“将军不妨直言,你到底想怎么样。”
宣睿冷笑一声:“杨姑娘自己觉得呢。”
李幼卿看了眼自己手臂上的红痕,有几道边缘已经沁出了血迹,咬了咬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