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欣喜紧走两步,而他大步跨过来,须臾站定在她面前。
他乡遇故知。
徐峻茂:“柳姨承诺若我能考中一甲便不再约束我,所以今日我才敢贸然前来。”
“我姨母向来刀子嘴豆腐心,心其实是热的,你莫往心里去,”程芙小声道,“从前的她太苦了,还请你担待。”
“我从未怪过她,惟愿有朝一日能令她舒心。”
两个苦命的人儿,都不为对方长辈所喜,难得的是彼此始终信任对方。
他温柔地打量她,“等下我就得入宫参加荣恩宴,那之后没法再穿进士服,可我想叫芙妹妹看见此时的我。”
因而一日也等不及相见了。
他知道自己有多好看,更知这身进士服对女子的吸引力,做梦都想被芙妹妹亲眼一睹。
徐峻茂腼腆而笑。
程芙后退一步仔细端详,美眸亮晶晶。
“你真好看,突然长这么高,我差点没认出……”她仰脸由衷赞美,笑盈盈。
芙妹妹的声音真好听,像一只软软的小爪子在少年人的心尖挠了下,徐峻茂的心脏陡然加速跳动,脸颊和脖子同时绯红一大片。
他视线闪躲,不敢直视,嗫嚅道:“你也是。”
她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妹妹。
“是,我也长高了。”程芙说,“咱俩都长大了。”
一阵酸涩涌上鼻腔,徐峻茂转眸一眨不眨凝视她。
程芙拍拍他手臂,“好啦,时辰不早,万不能耽搁荣恩宴,早些进宫吧。”
徐峻茂低头抿一抿唇,道:“我有许多话想跟你说。”
“后日便是休沐。”她提醒。
徐峻茂眼睛一亮,“到时我找你,等我。”
“好,等你。”程芙柔声应下。
他依依不舍,程芙却不敢大意,再三劝他先去忙正事,久别重逢的契阔放在哪天都不晚。
徐峻茂很听话,便一步三回头离开了太医署。
目送他离开的背影,程芙轻拍自己的心口,从前只觉得他字写得比常人好看,万没想到竟还是那个乡试第一,会试第三,殿试第三的小探花。
徐家的祖坟莫非真冒了青烟。
说到“坟”,程芙冷不丁就想起徐峻茂的哥哥,也不知尸首被没被徐家的人找到……
不过此人时常在外眠花宿柳,十天半个月不见人影再正常不过,最久的一次长达半年,但现在已然超过半年,清安县那边怕是早就轰动。
然而那样的人做孤魂野鬼也是活该,主要吧……人是凌云所杀,程芙哪里还敢提醒徐峻茂,万一他意气用事,惹恼凌云,闯下杀身之祸,那她可就难辞其咎。
回廨所的路上,她低头想事情出神,没注意前面有人,仿佛凭空冒出的,察觉到阴影,她忙抬头看,荀叙双手叉腰站在路中央。
“荀御医。”在公署自然要以职位敬称,但她此时的心情极好,声音便也格外热络,“许久不见,近来可好?”
当然好。荀叙扬扬眉,“我好着呢,你好不好?”
“我也挺好的。”
本来就是随口的寒暄,不管好不好一般都会回个“好”字,不会有人当真就地大吐苦水的。
荀叙见她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只好放下莫名其妙的矜持,追着她,道:“刚才那人谁呀?你们站在对面的亭子一直聊天。”
“我发小。”程芙惊愕道,“你看到了?”
“不是故意看到的,我就路过。”
“真可惜,当时你要是走过来打声招呼便好了,他是今年的探花。”
“那很厉害了。不过我们家也有一些状元探花的,我爹就是状元,我外祖父也是,那我脑子也很聪明的,我只是懒得考科举。”
程芙钦佩道:“不怪你们家出这么多登阁拜相的大人物,你也很聪明。”
“那是。”
荀叙登时飘飘然,声音也变得更温柔,眼巴巴跟着她走了一段路,在通往妇人科的分叉路,怔怔瞅着她离开。
程芙倒没往心里去,只觉得荀叙是个很喜欢被人夸奖的人,还蛮单纯的。
而她本身就是个温言善语之人,待朋友更是不吝赞美,一句大实话能让他高兴,她也很高兴。
殊不知这一幕刚好落在了那名被荀叙罚去生药库做了三天工的甲库胥吏眼中,气得他鼻子都歪了,在心里道:呸,说我闲得,我看你才是闲得,安条尾巴都能对着程吏目摇起来!
荀叙目光一凛,发现了他,冷声问:“你怎又过来?”
你自己不也过来?那人欲哭无泪,苦着脸道:“小的无意中路过,还请御医恕罪,小的现在就消失。”
……
下衙时,程芙收到了一枝特别的杏花,心情就更好了。
送花的内侍解释道:“这是琼林苑鲤鱼池畔的百年杏树花枝,乃前朝参加荣恩宴的进士所植,寓意最是吉祥,所以徐探花就亲手折下这一枝,叮嘱奴才给您送过来。”
不用说,定是付了不少跑腿的赏钱。
一甲进士亲手所折的鲤鱼池杏花,外面都炒到了五两银子一枝,有价无市。
小内侍见多识广,不多过问,拿了钱就负责将花儿送出宫城。
程芙谢过内侍,收下了花,步履轻盈离开皇城,未料还没走出春华街,骡车猛然一停,不等她询问进宝发生什么,崔令瞻已经撩起帘子走了进来。
“你……?”程芙着恼道,“怎又过来?大前天不是才见过?”
“那也算见面?”崔令瞻没好气道,“好说歹说才同意我送你回家。这么短一段路,没说两句话就到了双槐胡同,然后你是怎么对我的?头也不回跳下车,跑得飞快。”
此时车厢外面的进宝急得团团转,拿眼偷觑毅王的护卫,又瞅瞅自己比人家胳膊还细的腿,嗐,不至于当街强抢表姑奶奶吧?
想起太太的叮嘱:毅王不会伤害你们奶奶,但会不会伤害你们就说不准,遇到他,须得谨言慎行,如果他把你们奶奶带走,你就赶紧回来禀告我。
车厢内,程芙尽量缩到角落,侧对着崔令瞻,心里戒备,尽量把婉拒的语气说得柔和:“你莫要连累我清白。”
“咱俩这辈子都清白不了。我早已没了清白之身,要不挑个好日子把名分确定吧,就可以正大光明来往。”
“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听得懂。”崔令瞻道,“你不愿跟我成亲,我也不强迫你。唯一不能令你满意的是——我不配合你分开的要求。你生气也罢闹我也罢,我就是不同意。”
程芙张了张嘴,想骂人,崔令瞻却把脸一板,“你这个人真是没礼数,动不动说脏话,你不害臊,本王听了都要臊死。”
不急时骂他禽兽-淫-魔,急了就要把人阉掉,崔令瞻直皱眉头。
可她是只纸老虎,真给她阉,她又怂了。
他拿着她的手握住那里,谁知才沾上她就尖叫着跳开,晃着左手,眼眶通红,好不可怜。
又不是没用过……他和她都是老夫老妻了,真的是。
崔令瞻轻轻晃了晃还在生闷气的阿芙,把她葱白的小手放在掌心,捏一捏,“阿芙,乖,今晚我们一起用膳吧,全都是你爱吃的。”
吃了饭她还能离开吗?程芙冷笑。
他在她面前慢慢蹲下,舒展手臂拢住了她纤细的腰肢,把头埋在她腹部,闷声道:“你不想我吗?”
半个月才见一面,就一点儿也不想他吗?
“无耻,下流。”程芙别开脸,闭了闭目。
“再骂,我可就亲你。以后你骂一句我便亲一回。”
程芙忍无可忍,怒目扭过头,眼前一黑。
一盏茶后,崔令瞻揩去唇畔濡湿,眼尾微扬心满意足跳下骡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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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晚安[狗头叼玫瑰]
第79章
看见王爷下车, 进宝松了口气,心想可以如常回家了,谁知王爷并没有离开的打算, 朝护卫使了一个眼神, 立即有人端过来一把条凳, 不多时, 奶奶打开车门踩凳下了车。
进宝:“……”
程芙叮嘱他,“回去禀告太太, 晚些时候我再回家。”
崔令瞻牵着她的手儿,道:“芙娘, 你真好。我绝不骗你。”
程芙默默缩回手, 拢在袖子里。
他笑了笑,拔腿追上她。
……
半个时辰后,程芙和崔令瞻乘坐一艘木船在镜湖飘荡, 暮霭中的锦山绵延起伏,连接着泛起霞光的天际,把淡淡的云烟都凝结出了一点紫,美若仙境。
船身轻柔荡漾,程芙从栏杆的空隙探出一只手,打乱那宁静的金箔湖面,尖尖玉指挂着晶莹水珠, 粉润润, 可爱。
崔令瞻盘腿坐在她身畔,环臂看了她一会儿,突然问:“阿芙,你讨厌我是不是因为害怕喜欢我啊?”
“喜欢我是什么很丢脸的事吗?我都被你教训成什么样,你哪里吃亏啦?”
“……”她没回答也没回头, 视线依然定定瞅着水面的余波。
崔令瞻便不再追问,倾身凑近,好闻的男性气息也一股脑地往她鼻端钻,程芙感觉不自在,呼吸也有点热,想到他在车厢含住她嘴唇轻轻咬轻轻嘬,便气不打一处来,立刻往旁边挪。他继续贴近,紧紧挨着她,单手揽过她纤嫩的肩,同她一起望着湖面,低声道:“我说不要你时全都是违心的……”
“……”
“你倒好,不仅当真,还真的不要我。”他埋怨道,“瞧见没,但凡我不拿出点态度,觊觎你的宵小立刻坐不住,凌云就是一个例子。只有我才能把你所有烂桃花连根拔起。”
荀叙也不是好人,但威胁性远不如凌云,所以崔令瞻只抓了重点说。
程芙:“你就是最烂的桃花。”
崔令瞻哼了声,“我烂可是我疼你,他们……他们只是垂涎你。再说,你也喜欢我亲亲抱抱,先别着急否认,我不信你会对凌云的亲近有反应。”他断定,“你只喜欢我碰你……”
她只是讨厌他,可不是讨厌和他做亲密的事,这种“讨厌”极其不纯粹且虚张声势。崔令瞻目不转睛凝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