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做他的小妾又怎么了?
他是苛待她吃还是苛待她穿?衣食住行,呵护疼爱,哪样不是最拔尖的?
他见不得她强装镇定的眼底晃动着委屈。
“把名分定下后,我们就生个孩子,不拘男女,来年呈报宗人府,一切都好说。”他说完忽又心软了,阿芙尚不满双十,在他眼里还是个小丫头,与他行-房已是不容易,如何做得母亲?
他闷声道,“算了,过两年再生。”
程芙冰凉的指尖在袖子里,摸不到一丝暖意,许久才轻声道:“王爷,您为何总是欺负阿芙?别人也是这么欺负我的,欺负狠了,我才还手的。”
崔令瞻:“……”
可她知道不管哭泣还是愤怒,都于事无补,此时此刻,她撼动不了眼前这个男人半分汗毛,发疯只会陷得更深,说不定还有皮肉之苦。
那就再耐心一点,一点点就好,马上就能彻底离开他了,她何必在紧要关头为一时荣辱自毁前程!
也是在这一刻,程芙意识到了自己对崔令瞻清晰的恨意,恨不能他去死,可他若是死了,贵公子也就没了。
她没有缘由的伤心,眼泪落了下来。
她要永远离开他,一生一世再不相见。
在这个暮春时节的三月里,崔令瞻的马车上,程芙趴在崔令瞻的肩膀给他讲了那日所有的细节,不是一带而过。
去年此时,善良的船娘子观程芙自登船就没买过一碗饭,便去厨房盛了一碗咸粥,塞给她道:“出门在外,女孩子不吃饱多危险,这是卖剩下的,扔掉可惜,吃吧。”
说完,看也不看她,转身招呼其他客人去。
程芙和着眼泪喝那碗粥,热乎乎的,里面有鲜美的春菜和一点腊肉丁。
承蒙照拂,程芙主动为腹痛的船娘子艾灸驱寒气,疗效显著,还能一眼断症粗使婆子的顽疾,俨然一个经验丰富的女科小郎中。
她的医术得到了这群底层女子的认同与推崇。
为了照顾身无分文的程芙,船娘子厚着脸皮在二楼极为贵重的客人跟前,推荐了程芙。
贵客身体很不好,面色苍白,带着久病不愈的青色,随行的医婆也已黔驴技穷。
船娘子深信阿芙定有法子。
程芙记得那日雨过天晴,凉凉春风透过了她单薄的衣衫,肌肤便起了一层小粟米,打个寒噤。
闻得楼上贵客的身份,她又打了一个寒噤。
理智告诉她当藏锋守拙,尽量回避。
然而现实一碗粥就能将她击垮,她盯着贵客婢女递来的二两银子,咽了咽口水,便傻傻跟人上了楼。
仿佛踏入了另一方红尘。
呼吸间全是不知名的花香,一应陈设多是叫不出名的,有的甚至猜不出用处,程芙看花了眼,忙垂下眼帘,越过五六名婢女,规规矩矩走进了里间。
里间仅有一名蓝衣婢女,见到她先搜了身才放行。
另有健硕婢女撩起宛若月光的纱幔,露出其中贵客的真身——倾国倾城。
程芙看直了眼。
“我姓苏,称我苏姑娘便可。”绝色美人缓缓抬起眼帘,双眸仿佛灰色的冰,对程芙点点头,“过来,艾灸。”
案上摆放着一盒整整齐齐的陈年艾条。
程芙走过去,打眼一瞧苏姑娘病体严重,此时怕是强弩之末,她忙攥了攥苏姑娘的手,果然冰冷彻骨。
“放肆!”健硕婢女箭步上前掀翻程芙,呵斥,“小姐玉体岂是尔等贱民所能触碰!叫你艾灸,你便好好艾灸,谁允许你诊脉的?”
“医者不请脉又如何清楚症因对症下药,姑娘若讳疾忌医何必请医者来?”程芙轻抚手臂,不卑不亢。
苏姑娘:“松歌,不得无礼。”
名唤松歌的健硕婢女应是,旋即收敛杀意,警告程芙:“一切听小姐吩咐,不叫你动的别动。”
程芙念着二两诊金,回:“好。”
她挑开火折子,指尖尚未触及艾条,忽听苏姑娘开口道:“我自小有寒症,十五岁起每月发作,腹痛难忍,如今已有三载。”
松歌面色有异,瞥向苏姑娘,苏姑娘悄然摇了摇头,松歌垂下眼。
程芙:“敢问姑娘癸水颜色,前后间隔天数。”
苏姑娘:“我没有癸水。”
这下不止松歌,连蓝衣婢女都晃了晃。二婢神色微慌,却站得笔直,抿紧了唇。
程芙不动声色收回余光,询问:“姑娘能否允我请脉?”
连秘辛都道出,也就不值得再相瞒。苏姑娘瞬也不瞬盯着程芙,几息之后,缓缓伸出皓腕,道:“有劳。”
程芙颔首,从善如流诊完脉,又仔细观察病患的耳目、口舌,已然有了猜测,八九不离十。
她请婢女取回医箱,从中翻出一本画册,直言道:“此为女图,皆是女子之秘。姑娘病因多种,能不能治都得经过一种方式,乃常人所不能接受。我不得不配以此图为姑娘讲解,姑娘理解了再回愿不愿治。”
不治是死且很糟糕,治也许会死起码还有生的希望。若非家道落魄,途中遭遇变故,又怎会在此苟延残喘,现如今容不得自己想太多。苏姑娘索性听医婆讲讲。
她牵了牵嘴角,回:“请讲。”
苏姑娘出身高贵不假,却并非一无所知的金丝雀。作为婚期在即的女子,不知看了多少避火图,在教习嬷嬷的指点下学了多少男女之事,懂的可能不比程芙少。
程芙徐徐打开画册,寻常女子见了怕是不晕也要掩面逃走,苏姑娘却镇定自若,不动如钟。
这倒省去程芙不少精力。
原以为苏姑娘可能受不了此等刺激,命人将她轰走,她归还诊金。
可患者始终都表现出了配合的意愿,将自己全无保留交付,医者于情于理都不能再后退。
程芙敛神,为苏姑娘讲解了女子的身体构造,又述说了癸水的原理,最后将粗纸卷成长筒状为其演示,“我要做的就是以刀划开这里,以便癸水顺利流出。”
苏姑娘:“倘若划开也没有癸水呢?”
“那是最坏的情况。”程芙如实回答,“意味着姑娘天生少了一两样女子的脏器。”
闻听如是说法,苏姑娘的脸色比方才更苍白了。
“癸水若……顺利流出,可算已无大碍?”她问。
程芙摇摇头,回:“仅算躯体再无大碍。将来洞房花烛,姑娘极有可能不再落红,但不是绝对的。民女建议姑娘不妨告知长辈,再由长辈出面与未婚夫详谈。”
告知患者风险乃医者的责任。在当下,花烛夜没有落红,苏姑娘依然是不幸的,可能遭遇丈夫的薄待。
苏姑娘慢慢垂下脸,沉吟难决,许久许久,满室死一般寂静。
程芙已然听见了婢女不安的呼吸声。
“你有几成把握?”良久,苏姑娘抬眸问。
“姑娘脏器齐全便是十成。”
否则神仙来了也没招。程芙实话实说。
松歌与蓝衣婢女欲言又止,想要劝苏姑娘,却根本想不出更稳妥的路子。
苏姑娘也在望着她们,一切尽在不言中。
她无路可走。
倘若挨两刀就能痊愈,落不落红倒是小事,以自己与毅王的情分,怎么都好解释,甚至按医婆所言请长辈出面都能解决。
怕就怕是缺少脏器。
一旦如此,她就是个无法生育的女人,这于苏姑娘以及背后的长辈而言都是毁灭性打击。
她把自己的处境全都告诉了程芙,希望程芙明了此时的她有多艰难,唤醒了程芙内心深处早就松动的恻隐之心。
但她没有告诉程芙,她的族人,乃至身边的人,曾因山匪摸了她手,便将毅王的护卫尽数灭口。
苏家女,贵为王妃之尊,绝无瑕疵。
一旦有了瑕疵,即便毅王顾念旧情娶了她,也绝不会再纳苏家女为侧妃。而侧妃之位一旦落入外姓女手中,苏姑娘的日子只会更难。
正妃与侧妃只能姓苏。
这一切程芙都不清楚,她只知道眼前的女孩马上就要成亲了,未婚夫乃尊贵无匹的燕阳毅王,如若她不尽心帮扶,这个美丽的女孩一生就毁了。
苏姑娘深深望向心腹婢女,眸光复杂,传达了不容错失的饬令——且看结果如何,再考虑留不留活口。
松歌点了点头,悄然退下。
蓝衣婢女则留在室内辅佐程芙。
整个过程苏姑娘都表现得十分坚韧,生生挨了两刀吭都不吭一声,结果也是出人意料的好,没多会儿癸水便顺利流出,意味着苏姑娘脏器俱全,很快就能痊愈,将来亦可生儿育女。
程芙替苏姑娘清理了伤口,再将后续如何保养一一告知蓝衣婢女。
“此处易愈合,痛感也极轻。”她说,“按方子熬煮汤药每日勤洗患处,不出三日便可痊愈。”
折磨苏姑娘三年的隐疾被一个江湖野医婆两刀解决。
干净利落。
整个过程仅用了半盏茶。
显得过去三年所受到的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犹如一个笑话。
苏姑娘啼笑皆非,最终化作凉凉一笑。为了维护她的声誉,母亲处理了所有为她诊治的医婆,却宁愿看她受折磨也不肯请御医救她。
她撩眼看向程芙,道:“你,真的很不错。”
程芙没有自谦,垂眸还了一礼。
“可愿随我入毅王府?”
蓝雪扭头看向苏姑娘。苏姑娘眯了眯眼。
别看医婆的地位不高,可若真有本事,也是最容易受到上位者青睐的。就在方才,苏姑娘突然定下了主意。
程芙低头回:“多谢姑娘抬爱。不过阿娘立下规矩一不为奴二不为妾,民女实在无福消受您的好意。”
跟着贵人自然有无边富贵。
可不签下卖身契,贵人又怎会放心留用。从苏姑娘的眼神,程芙明白了其中的含义。
苏姑娘以荣华富贵为诱饵,要求她奉上自由。
蓝雪哂笑:“连毅王府都不配你为奴为妾,好大的口气,这可是旁人跪着求都求不来的机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