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排京师那边查查北镇抚司凌榆白。”
“是。”
刻不容缓,墨砚不敢耽搁,领命而去。
不过是一名北镇抚司的指挥佥事,也敢在他的蕃地猖狂过境,一想到那厮可能拐骗了阿芙,崔令瞻眸底顿沉,杀心暗起。
虽说他不信阿芙能与锦衣卫扯上联系,但保险起见还是命金修茗亲自走一趟。
是与不是,一目了然。
徐峻茂皱了皱眉,好像被人盯上了。
巷子口从初三开始总有陌生人,或摆摊或散步,待他一背过身,窥视的目光立即来回逡巡。
他冷笑一声,乘车故意绕了半条街。
自被丢出王府距今已有四十余日,徐峻茂年纪小可也并非不通世情,古往今来哪个坐拥美人的英雄不是文治武功之才。
而他,似乎什么都没有。
他低头瞅瞅自己的手,肌肤比女孩子还细嫩,没沾过阳春水,没碰过刀剑,举一百下石锁就气喘吁吁,直到遇见毅王那般英武森然的男子,他才顿悟把同龄人打趴下没什么了不起,把阿芙举得高高的也一般般,因他连王府侍卫的拳头都接不住。
假如毅王亲自出手,他的腿应是废了吧?
这样的他便是见到了阿芙又怎样?根本护佑不了她。
娇养长大的小公子哥原对名利看得极轻,也曾因读书挨过父亲不少训斥,是从何时开始变得认真起来的?
小厮记得,从今年二月十九,公子挨了一顿打后。
徐峻茂记性极好,说过目不忘略显夸张,却也差不太远,脑子又灵活,擅长举一反三,在进士世叔的苦心教导下,突飞猛进。
世叔乐得合不拢嘴,断言他加上原本的基础,今年有望一举高中。
徐峻茂:“那明年我就能参加会试、殿试了。”
万一运气好考个进士,多威风,他就去御史台,找机会参毅王一本。
世叔:“你还是先考上举人再说吧。”
孩子是个天赋怪才,这话他没敢说出来,一切静等结果。
徐峻茂觉得没意思,拜别世叔乘车回家,跟了他一天的小尾巴依旧锲而不舍。
除了毅王的人,他想不出谁还会对一个交际简单的清安县小公子感兴趣。
被情敌盯着的感觉真微妙,愤恨、得意。
得意是因为毅王害怕了。
那种感觉唯有情敌之间才能感知。
毅王的眼底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
徐峻茂撇撇嘴,跳下车,故意与路旁的货郎闲聊,聊完买了几样货物扬长而去,在他离开后不久,那货郎就被人架走了。
他忽然有一种极其不安的念头闪过,阿芙是不是出事了?
五月初四的傍晚,程芙累极了,脑袋像灌了铅,晕倒前恍惚看见凌云接了她一把,也可能是幻觉,以凌云的个性,多半是眼瞅着她一头栽倒地上,然后笑呵呵问她怎么啦?
脸着地的话很没意思,希望凌云不要拿这种事开玩笑。
“喂喂喂,都说不凶你了,怎还气晕过去……”凌云略显生疏地托起程芙。
仿佛掬起了一捧水月,水月在他手里流淌弯折,仰颈曲成了一道靡-艳的弧度,凌云大脑空白了一瞬,心头骤然滚烫,竭力去忽略那种不可思议的弹-软,厚实实地碾压他的心口。
是她自己贴上的,不关他的事。
这不是他感兴趣的类型,况他也没饥-渴到对没有意识的女人下手。
他知道她只是短暂晕厥,激动的,便维持着这个姿态盯了她好一会,也知道如果对她做什么,她不敢反抗,更不敢声张……不是,他好像不对劲。
不能够的,她冒死逃了出来,要是再被他……岂不是输得很惨?
她那么委屈。
不能再输了。
他不想她输。
他压下了不为人知的邪念,轻轻将她放到榻上,拎起一件直裰飞跑出去,跳进了微凉的湖水中,久久未曾浮出水面。
程芙自己醒来,发现天亮了,旁边的小几放着热腾腾的粥和两只鸟蛋,还有一碗新鲜的野果,她饿坏了,顾不上梳洗狼吞虎咽。
这是昨日至今的第二餐。
凌云依旧冷着脸干活,端着铜盆走进来,放下热水,默不作声离开。
程芙:“多谢大人。”
凌云:“……”
“我的热毒似乎退了。”她摸摸额头。
“昨晚我喂了你两颗药丸。”
“原来如此。”
而后,两人不再说什么。
她把自己收拾干净,爬上车时微喘,将将病愈的人都会有点儿虚,便又吃了两颗稳固一下。
这是应急的药,见效快,药力也猛,不宜多吃,出门在外讲究不了太多。
凌云坐在外面驾车,自从她受伤,他就未曾强-迫她骑行,还弄来了一辆车。
程芙守着小泥炉烧水,煮开后放凉一些,端给他:“凌大人,请喝。”
凌云接过茶碗一饮而尽,继续驾车。
“大人。”
“嗯?”
“谢谢您。”她歪着头看他,目光盈盈,亲切温和。
凌云意味深长道:“谢什么,我又不是好人,别忘了你还欠我的事,胆敢糊弄,看我揍不揍你吧。”
程芙也不恼,呵呵笑着,柔声说道:“断然不敢糊弄大人,我记性好着呢,对当年的人一点没忘。这一路多亏您的照拂,我才能全须全尾活到现在,虽说您没什么好脸色,说话也不中听,可做的事儿都是实在事。”
她的话软软的,凌云听在耳中,默了默,“知道了,你这马屁拍得挺顺耳,我不会抛弃你的。”
“我就是真心实意道个谢,不是怀疑您人品。”
“哦。”
程芙眸光微闪,觑着他背影,微抿唇角,安静地退回车厢。
“把门关上,窗子也不要完全打开。”
“嗯。”她温顺地应声。
身处车厢内,无需再包着头脸,可也不能将窗子大开,免得叫人注意。
“程芙。”凌云忽然回头。
程芙挑开锦帘,推门露出一张小脸,问:“大人有何吩咐?”
“这段路鲜有人迹,你若闷,敞开门窗也行。”
闻听此言,她果然欣喜,眉眼愁霜消融,弯唇笑,似有香气袭人,馥郁如兰。
“果真?那我把窗子全打开。”她欢欢喜喜折返,关紧车门,打开了两扇窗,趴在窗子上看景。
凌云:“……”
他看了看严严实实的车门,抿唇扭过头。
“凌大人,下一站是哪儿?”
“周家镇。”
“下下一站呢?”
“曲水城。”
“我们还要多久才能出广江?”
“乘车六日,骑行五日半,我自己骑行不到五日。”
程芙:“……”
她摸了摸纤细的脖颈,哑口无言。
“没出过远门?”他笑道。
“嗯。”程芙摇摇头,“我以前以为澹州到清安县便是人间的距离。”
凌云回头想要看看她,自是什么也瞧不见,便转过头,目不转睛盯着前方,“怎么敢只身登上官船去澹州的?”
“您不是查过了。”
“没听过你的版本。”
“徐知县瞧中布政使司一个职缺,别人花一万两都买不到,范参政说只要我做他的第九房姨娘,那职缺便白白送徐知县。”程芙道,“我居然比一万两还贵。”
“然后徐峻茂帮你逃走?”
“嗯,他给我买了假册籍和路引。”
“没给你路费?”
“钱都被黑市的人诓走了,才没给的,我也等不了。”
“苏月嫣为何要杀你?”
“这个不能说,涉及女儿家私-密,纵使她不义,我还有医德。”
“蓝雪和松歌均是武婢,没想到她们三人还拿不住小猫儿似的你。”凌云笑了笑。
程芙捏紧了手心,“松歌不会水,一个浪打来便没了,蓝雪要照顾苏姑娘,苏姑娘自恃有蓝雪,不等渔船施救便将我按进水里,反叫自己抽了筋。”
凌云“嗯”了声,“阿芙确实委屈。”
是吗?连一个不相干的人听了都觉得她委屈,崔令瞻却逼她为奴,而她惊魂未定,仓促中认下了,将满十七便被他诱-哄着破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