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把他打了,铁定没人敢说你个不字,有口说不清的是我!”
荀叙退了回来,笑道:“我发现你不是单纯,是太过端方本分了,还想着跟恶人讲道理哈哈哈。你且看着,我不仅揍他我还要揍奸商、揍董知县。好叫他们知道我可不是来讲道理的。”
程芙:“……”
有权有势还不讲理,委屈谁也不委屈自己。
“我只是再想更重要的事。”她紧紧攥着他袖子,收拾小喽啰不急一时,“当务之急是找到菩萨丸的作坊。朱砂汞有毒,他们肯定不敢在闹市提炼。”
荀叙:“你意思是……?”
程芙点点头,“就是你想的那样。皂河县哪里人迹罕至且有利于提炼朱砂汞?”
“我去查查。”
程芙拉住他继续道:“只要找到窝点,就能抓他个措手不及,人赃并获!”
“嗯。找到窝点咱俩一起去,女科方剂你更专长。”
程芙说好。
荀叙眼珠一转,冷不丁道:“那个,咱俩都这么好了,要不要考虑把女图卖给我,价格好说的……”
程芙瞪他一眼,板着脸,“你做梦。”
荀叙嘻嘻哈哈,亦步亦趋随她返回了二进院。
“其实你也有依仗,根本不用怕奸商。”他说,“我和范大人都会保护你,你的功与过,我和他说了才算。”
这人想一出是一出,可是突然说出的话也太暖心,程芙不禁触动,忙看向别处,避开了他的视线,“你这么护着我,不怕遭人非议?”
“非议我贪花好色?”荀叙朝天翻了个白眼,“讲真,你也没多漂亮,第一眼吓我一跳,你别生气哈,我不是说你丑的意思,你不丑,挺耐看的,越看越好看。”
话题扯远了,但是将心比心,没有女孩子愿意被人当面否认姿色,程芙也不例外,略有些别扭道:“我不信,我这么好看能吓到你。”
荀叙扯了扯嘴角,发现说实话和说假话都可能得罪程芙,忙摇头否认:“怎么会,我意思是你比我想象的更好看。”
程芙确实貌美罕见,可单论相貌,到底还是稍逊邱家和吴家的三位姑娘一筹,而荀叙从小到大见多了此等级别的大美人,高挑、丰-腴、明艳,是真不觉得程芙有多好看,主要是她太瘦,个子还矮。
单从男人的角度出发,女人当然是越丰-腴越好,虽俗气但真实,就像女人喜欢个子高肩膀宽腰细的男人。
都是刻在骨子里的对于异性的基础审美。
让男人不青睐丰-腴的女人,等同让女人钟情矮小的男人。
逆人性。
但荀叙的直觉告诉他,不能跟程芙讲实话,他得说些中听的,比如她挺好看,而不能说你又瘦又矮,扁扁的,多吃点吧。
未料程芙不等他开口,突然打断他,问:“奸商焦员外是什么来头?”
除了提供方剂,董知县从来不与程芙打交道,关于这里的情况,她只能从荀叙和范吏目口中打探,而她来定州前就对焦员外明面的情况了解甚多,此刻问的显然是焦员外背后的依仗。
“他认了一个比自己小三岁的干爹,京师皇商邱子昂。”荀叙说,“姓邱,就是你理解的那个邱。”
闻此一说,程芙的心悬了起来,高高吊着,忧惧沿着奇经八脉游向了四肢百骸,没错,她怂了。
然而“怂”仅仅是因为本能,她知道自己不会退缩。
她抿紧了唇。
小小姑娘,顽固的样子好可爱啊,似乎有点理解毅王了。
荀叙觉得程芙非常有趣。
“我跟你是一体的,我没有事你就不会有事。”他笑道。
程芙抬眼看了看他,“上面有人的感觉真好。”
“比邱贵妃你还差一截,她上面有邱阁老和皇上,还有个做太子的亲生儿子。”
“……”
“怕了?”
“怕。”
“那你叫我一声荀大哥,回到京师我帮你说说情。”
“荀大哥。”
“……”荀叙窒了窒。
两人迈上二进院的庑廊,他忽然又问:“昨天我没得罪你吧?”
程芙一脸茫然:“没啊。”
“你是不知道自己当时的脸色,捧着八珍糕就要走。”他模仿她的表情,眉心一簇,眼尾下垂,“像这样,对,就是这样,多吓人。”
程芙难为情地低下头。
他问:“八珍糕好吃吗?”
“好吃。”
“哈哈。”
荀叙笑了笑,没问她为何把八珍糕都给了熊氏姐妹,一口未尝怎知好吃的?
他还有其他的事,走到前面的庑廊便与她分道扬镳了。
……
崔令瞻日夜兼程,再有四日便能抵达定州。
月亮悄然从山脊浮出,越升越高,地势也越来越险恶,不利于夜行。
他抬臂示意队伍停驻。
众侍卫下马安营扎寨,生火打水,井然有序。
墨砚将烧好的水盛于汝窑茶碗,稍稍放凉,再奉给崔令瞻,“王爷,喝口水润润嗓子。”
崔令瞻扯下面巾,喝了一碗。
墨砚双手接过他手中的空碗,见他一路沉默少语,郁郁寡欢,总这样也不是办法,遂安慰道:“芙小姐定然不会有事的。您想啊,她本身就是医女,颇有些厉害手段,随行的还有荀御医和范吏目,哪个不是太医署顶尖的大小方脉高手,尤其范吏目,参与的赈瘟平疫比芙小姐吃过的盐都多,老江湖了。”
“况且汤御医的清腑散简直神了,人口伤亡肉眼可见降低。”
“真论起来,被地头蛇整治的风险远大于感染瘟疫的。”
崔令瞻:“被别人整治,她不见得往心里去,只有本王才会被她记恨一百年。真吃了亏才好,免得以为所有人都像本王这般让着她。”
不是什么话都可以接的,比如此刻毅王发-泄的郁愤之言,墨砚连忙假装没听清。
嘴瘾一过,担惊受怕的事情遽然一齐涌上心头,崔令瞻颓然倾坐亲卫递来的交椅。
除了瘟疫,另一件事同样使人不安。
崔令瞻盯着月升,目不斜视,忽然道:“她和荀叙在燕阳便你来我往,亲热有加。”
墨砚愣了下,赔笑道:“奴才觉得不至于呢。俩人当时连面都没见过,还在您跟前过了明路,来往几封关于医道的书信……不至于,真不至于……”
“现在见面了,每日同进同出,应是好得不得了。她那点心眼全用到本王身上,只会与本王对着干,换别个,随便许她些好处,她就感恩戴德。” 崔令瞻的声线没有一丝起伏,落寞道,“荀叙惯会哄女孩子开心,怕是把她卖了,她都要千恩万谢帮着人数钱的。”
一番话下来,含酸拈醋,听多了竟又有些可怜。墨砚叹了口气,强笑道:“芙小姐最是稳重,连您她都……不是?哪里就会被外面的人一两句好处哄走。”
崔令瞻沉下了脸,想来是因为墨砚那句程芙连他都不放在眼里的话不中听。
墨砚敛声屏气。
崔令瞻越想越气,一拍扶手站起了身,拂袖大步流星走回营帐。
那可怜的厚羊毛毡帘子东倒西歪,险些被他摔散架。
好大的气性!墨砚缩了缩脖子,可光在背后耍气性有何用呢?芙小姐听不见看不着的,关键到了芙小姐跟前,王爷又抖不出威风……
抖不出威风倒也罢,一见面还会触芙小姐逆鳞,明明也不是木头,嘴也不笨,只不知为何,永远都哄不好芙小姐。
崔令瞻仰首躺在厚厚的羊毛毡上,想着那个把他的魂儿握在手心的姑娘。
她和别的男人打情骂俏时会不会有一刻想起他?
她还记不记得他是她的第一个男人?
他们本可以定亲成婚了……
可他又想起她幽怨的眼睛,在他身子下小猫儿似的,如泣如诉,无助地摇首,又委屈又可怜。
其实他知道她心不甘情不愿。
可他偏要假装不知,就是欺负她,哄着她稀里糊涂把身子交给了他,又盼望她也能像他般沉醉其中,日久生情。
可他欺负她,她怎么会喜欢他呢?
冬月初二,大前天下的雪零零散散分布在屋檐树梢,今年比往年都冷。
人们换上了厚厚的棉衣。
程芙穿了厚夹棉短袄,外罩窄袖衫子,抱着一筐草药拐上二进院庑廊,迎面撞见荀叙。
两日未见,不知他在忙什么?程芙满心都是菩萨丸作坊,终于见到他,双目噌的发亮,小跑过去,喊道:“荀大哥,你去了哪儿?昨天我还找你。”
荀叙慢慢转过身,看她,慢慢笑了笑:“偷偷审了郑银匠,请他吃了几拳,他便什么都招了。”
程芙:“他不招我也知他受谁指使。”
“他招了在菩萨丸作坊扯矿炉。”
程芙满眼惊喜,险些打翻了药筐,“这么重要的事为何不早点与我说?”
荀叙替她拎药筐,于她来说真的很沉。
程芙摆手,“我自己提,没多重。”她的心思都在他的重大发现上,“快跟我说说吧。”
“为了防止他走漏风声,我把他关在地窖。”
“万一他家人找不见他……”
“吃喝-嫖-赌样样精通的一个人,家里原本就剩下一个媳妇,现在被他祸害死,再没有人在意他回不回家。”
“他不是声称上有老下有小……?”
“傻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