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湘也知她母亲入宫的事,只问:“陛下怎么说?”
张为礼低眼道:“陛下让她莫要干政,却也体谅她近来娘家之事心绪不宁,已下旨让她好生安养,后宫事宜还是交给文丽妃与凝昭仪。”
卫湘听得想笑,接着又问:“张永舟如何?你师父已去诏狱忙了几日,可问出了什么?”
张为礼听她问起这个,却是叹道:“奴不敢欺瞒娘娘,只是这事一点消息也不曾传回来过,奴也不大清楚,只怕要等师父回来复命才知道了。”
卫湘听他这么说,只得作罢,张为礼便告了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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诏狱。
刑房的墙密不透风,没有一扇窗,门外又是同样密不透风的过道,犯人关在这里不知日月轮转,心里便觉得更加难熬。
容承渊自六日前离开行宫,路上花了一天一夜,如今已在诏狱忙了五天。头三日里,张永舟没想清他们想问什么,只认下了赈灾中的部分罪过,说起别的便大声叫冤。
熬了三日后,许是恐惧让张永舟生出急智,他变聪明了些,渐又招出些事情。
第七日,容承渊难得睡了三个时辰的整觉,到诏狱时已过八点,步入刑房前,手下一宦官迎出来挡了他,小声说:“掌印,问出大事了。”
容承渊足下一顿,睇了他一眼:“何事?”
那宦官却欲言又止,迟疑了片刻,终是没直接说出事由,只小声道:“事关后宫,您看是否……先回陛下?”
容承渊听到“事关后宫”四字,心下已有了数,扫了眼身侧噤若寒蝉的手下:“不必。”语毕径直进了刑房。
张永舟被缚在木架上,早已被打得面目全非。在他对面,放着一张花梨木的太师椅。
容承渊坐到那太师椅上,茶盏即刻递到右手边。他接过来润了润喉,递回茶盏时,左侧又奉来两页供状。
容承渊接过来,翻看了片刻,信手递回去,睃着张永舟冷笑:“敢攀咬皇后娘娘,我瞧你是不要命了。”
第242章 两方 皇后的目光转过来,定了定气:“……
张永舟早扛不住了, 听他这话,忙道:“是真的……是真的!皇后娘娘一味地要钱,我们也是没有办法!”
容承渊嗤笑, 风轻云淡地指出他话里的疏漏之处:“皇后娘娘纵使手里缺银子, 也还有她的父亲与叔伯兄弟可以接济他, 怎就到了要你这旁支小宗动歪心思弄钱的地步?”
他的指尖轻敲在花梨木太师椅的扶手上:“你拿咱家当傻子耍也就罢了, 你的口供可是陛下要亲自过目的, 咱家劝你想清楚再说话。”
“我、我……”张永舟喘着气,脑中思绪飞转, 急忙思考如何让这些事说得通。
容承渊也不急,颇有耐心地等着他想, 但在他说出个所以然之前,饭是没的吃的, 想喝水也一口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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麟山行宫。
命文丽妃与凝昭仪协理六宫的圣旨颁下过了一日, 便又有新的旨意下俩,晋凝昭仪为凝妃。
晋封对嫔妃而言不是新鲜事,协理六宫与她二人来说更已平常, 在过去的几年中,二人大多时候都是在协理六宫的。
然而这一切的寻常都不能掩盖着两道旨意的不同寻常——皇后在谆太妃故去后才收回了二人的宫权,那样明白的不肯权柄下移。如今日子没过多久, 就由皇帝又将这份权赐了下去,并且反倒借着“安养”为由夺了皇后的权,更晋了凝昭仪为妃。
凝昭仪晋封的消息传到清秋阁的时候,卫湘正细品着罗刹国新送来的数种香水,榻桌上放满了瓶瓶罐罐,她想从中挑出三四种喜欢的以供日常所用。
听见这道旨意,她刚搁下一只瓶子的手顿了顿, 旋即笑道:“这我倒没料到。究竟是青梅竹马一场,如此响亮的打脸也太不留情面了。”
琼芳笑意淡泊地垂眸:“什么样的情分也经不起这样日复一日的消磨,况且昨日用膳时娘娘也点过她了。偏她还要为张家求情,能当说辞的想来正是青梅竹马的情分,陛下哪里还肯再忍。”
卫湘不置可否地笑笑,回想适才试过的几样香水,从中挑了一款,又试了一回,确认无误便递给琼芳:“你去给凝姐姐备贺礼,别的按规矩来,这件给她添进去,想必她喜欢。”
琼芳福身应诺,接过那瓶香水便告了退。
当日下午,卫湘携贺礼去拜访文丽妃与凝妃。她有意过了半日才去,原是想避一避喧闹,无奈二人跟前依旧聚满了宫嫔与女官,好一派花团锦簇。
这样的情形,二人各处周全招呼,自是都忙得很,卫湘便也没有多留,饮了一盏茶就先走了。
到了晚膳前,却是敏贵妃差人来传话,邀卫湘同去用膳。卫湘当即问:“除了本宫,还有谁?”
那宫女道:“还有文丽妃、凝妃、皎婕妤与怡嫔,皎婕妤许会带着大公主,再没旁人了。”
卫湘闻言心知这是有意让自己人一句,笑道:“本宫这就来,你且先回吧。”
那宫女施礼告退,约莫两刻之后,几人就在敏贵妃殿里聚齐了。卫湘与皎婕妤都带着孩子,三个孩子一见面就玩在了一起,卫湘与皎婕妤只管由着他们去。
敏贵妃命宫人传膳,几人便先围坐在茶榻边饮着茶闲聊,敏贵妃指着凝昭仪笑骂:“初进宫的时候最是个勤劳灵巧的,如今日子长了,脸皮也厚了,这样晋封的大喜,合该是你做东请姐妹们,偏要推给我。”
凝妃慵懒地扯了个哈欠:“原是想让文姐姐帮我,可皇后缩减开支,咱们手头都不宽裕,文姐姐说还得是贵妃娘娘有钱,我一想可不正是?只好赖到娘娘这里。”
敏贵妃听得瞪圆了眼睛拍桌子,朝文丽妃道:“好啊!十几年的好闺蜜,也算计起我的饭钱了?”
文丽妃做了一副恳切的样子:“哪有!原是我馋你这里厨子的手艺,可不是算计你的钱!”
众人笑作一团,待晚膳布好,便一同坐去桌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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椒风殿里,皇后坐在内殿之中,久久不语。
婴孩的啼哭声在侧殿响了很久,宫人们初时还怕惹她不快,后来便发现她似乎根本没注意到这些声响。
过了约莫一刻,哭声终于停了,打扮清素的女子从侧殿走出来,见皇后仍失魂落魄地坐在那儿,无奈地一喟,走上前去,自顾在右首的位子上落了座。
这方内殿本是嫔妃们晨省的地方,每每到了晨省的时候,主位宫嫔坐在两侧的椅子上,小嫔妃由宫人搬来绣墩,坐在后头。
可现在,皇后完全失了宫权,这晨省的画面一时也就见不着了。
女子幽幽一叹:“娘娘放宽心。这回……”她哑音一笑,“这回只是因您家中的事情,不是为了睿宸妃,想必等事情过去也就好了。”
“有什么分别!”皇后口吻生硬,用力缓了口胸中的郁气,切齿道,“宫权给了文丽妃与凝妃,得意的还不是睿宸妃?”
这话一说便激起了她的怒火,她搭在扶手上的手蓦然攥紧,即便竭力克制着,声音还是尖锐了许多:“狐媚惑主的东西!也就是仗着自己年轻。待她年老色衰,有她后悔的时候!”
女人眉心一跳,心下暗暗摇头,觉得这话可笑。
——睿宸妃比皇后年轻几岁,若等到睿宸妃年老色衰失了圣心,皇后只会更不得圣心。
可接着她就反应过来:是了,不会的,至少皇后自己觉得不会。
在皇后眼里,唯她与皇帝有少时的真情,永永远远要高旁人一头,便是故去的元后嫡妻她也不曾放在眼里。
这事劝也没用。女子按住心里的嘲弄,幽幽一叹:“臣妾说句忠言逆耳的话,娘娘莫恼。”
皇后的目光转过来,定了定气:“说。”
女子垂眸一哂:“娘娘大抵也知道,嫔妃们虽然争宠,但真正的倚仗其实并非圣宠,而是孩子。睿宸妃在宫中横行霸道,与一双儿女有分不开的缘故。可娘娘您……”
她复又一声哀叹:“娘娘虽养着皇长子,可那毕竟不是您生下的孩子。再说,皇长子被送到您身边的时候都已几岁了,什么都记得,这几年待您虽然敬重,也总归隔着一层对生母的思念。”
“旁人生下的皇子公主……如今陛下对恪充华的事心存芥蒂,大约也不肯交给您,还是您自己得个一儿半女最为稳妥。这样便是再有什么事,陛下不顾您的面子也得顾孩子的面子,也就不必只看睿宸妃那样得意了。”
第243章 央求 “是臣妾思虑不周。”
这话固然是在理的, 可皇后黑着一张脸,不置一言。
有些道理原不必说。就拿子女这事来讲,她入宫已有十载, 唯子女可傍身的道理她岂能不懂?迟迟没有喜讯, 难道是她不想怀?
这十年来她太医御医看了不知多少回, 家里为她寻的民间奇方也有不少, 可肚子没动静, 她有什么办法?
但凡她自己有孕,又何至于要养先皇后的儿子, 何至于铤而走险地算计四皇子与五皇子?
皇后被这些心思扰得烦闷,黛眉紧锁着, 舒出一口郁气:“正值国丧,这话说了也没用, 你且回吧。”
女子见她不乐意听, 也不硬劝,只福身告了退。
退出殿门,她抬眸瞧了瞧天色, 见时间尚早,就又去走动了两位相熟的宫嫔,直至天色全黑了才回自己的住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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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秋阁, 卫湘自小聚回来时摸出怀表瞧了眼,已快九点了。
两个孩子在回来的路上就已睡了,进了院子就直接由乳母抱回房。卫湘原打算这就去沐浴更衣,也早些睡,却见轻丝从堂屋疾步迎出来,朝她一福,小声道:“娘娘, 明嫔娘子来了。”
卫湘脚下一顿,不动声色地抬眸睇了眼堂屋,在昏暗的光线中瞧见一个纤瘦的侧影,似正垂眸拭泪,应是尚未察觉她已回来。
她凝神一想,姑且避进了一旁的厢房,轻丝也跟进去,卫湘问她:“说什么了?”
轻丝摇头:“没说什么,只是一味地说等娘娘回来,再就是一味地哭。不过奴婢想着……”轻丝无奈一叹,“左不过也就是那些事。”
卫湘眉心紧锁,思量片刻,终是一喟:“罢了,到了这个份上,本宫也不好不见。”
语毕她迈出厢房,往堂屋去。行至房门口,明嫔瞧见她的身影便忙起身,疾步行至堂屋门口,垂首深福:“睿宸妃娘娘万安。”
“别多礼了,坐下说话。”卫湘并未伸手扶她,径直从她眼前走过去,到主位上去落座。
明嫔自顾起了身,安静地坐回侧旁的座位上去,神情黯淡,间有几声抽噎。
卫湘端详着她,笑道:“有日子没见妹妹了,今日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她这样一问,明嫔又落下泪来,离席叩首哭诉:“娘娘……臣妾实在没有办法了,求娘娘帮帮臣妾吧……”
卫湘四平八稳地坐着,带着三两分惊奇问:“这是做什么?你且好好说话,让本宫听听帮不帮得上忙。”
说罢她递了个眼色,琼芳就上前要扶明嫔起来,明嫔却不肯起,只是直起身,满脸泪痕地望着卫湘道:“娘娘,臣妾自知正值国丧,有些主意是不该打的。可这……可这宫里跟红顶白,臣妾若再为孝心生熬着,自己恐要活不下去了。”
卫湘淡声问:“出什么事了?”
明嫔复又磕了个头,呜呜咽咽地说了起来。
原是她入宫就赶上国丧,国丧之后明摆着又是下一回大选,宫人们眼见她得宠无望,便多有轻慢。前些日子,她往家里去了信,吩咐身边宦官给寄出去,那宦官许是懒得跑路,又许是不上心,竟拖了七八日,还是她再三催了才办;后来家里的回信送到,竟又打湿了,拆开时里头的大半字迹都看不清。
再到今日,莲贵嫔去她那里小坐,恰是晚膳的时辰,莲贵嫔一眼就瞧出她桌上的菜肴甚是敷衍。这本也没什么,左右还看得过眼,在外人面前稍显丢人她也不在意。
可待莲贵嫔走了,她就听宫人在窗下抱怨了起来,说她既不得宠又偏爱与旁的嫔妃走动,平日里赏赐见不着几个子,倒还要给他们添这些待客的闲事。
明嫔哭着说:“天地良心!臣妾那里平日哪有人去?左不过是莲贵嫔娘娘住得近,今日又恰巧经过,一时兴起就进去瞧了瞧臣妾,便要遭他们这样编排!”
她不知该如何是好,就与陪嫁的银蝶痛哭了一场,而后便求到了卫湘这里来。
卫湘道:“这你不必哭,他们如此不成体统,本宫替你教训他们就是了。”
明嫔摇头道:“宫中风气如此,教训他们也不过能好一时,日后又轻狂起来,倒白费娘娘的好意。”
说完又磕了个头。
她也知道自己所求之事于礼不合,说完这些始末便忙道:“臣妾不敢求娘娘为臣妾违什么规矩,只求……只求能见陛下一面,哪怕能去奉一盏茶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