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请他帮忙,但思虑再三,她没说出口。
第269章 落定 “实话罢了。”
无休无止的议论里, 所有人都意识到要出些大事,只是大多数人都只能等。
卫湘也在等,等楚元煜想要的那个契机, 等皇后再做些什么, 抑或旁人做些什么。
但她没想到, 最终等来的这个契机竟是谨嫔丧命。
谨嫔, 也就是谆太妃离世前才入宫的贵人葛氏。
在大多数人的印象中, 谨嫔是个老实得有些木讷的人。
卫湘想,谨嫔必然也知道守孝三年后便又是新一轮大选, 她这被遗忘了三年的老人只会更难得宠,可她就是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她完全没有像明姬那样不甘地谋求出路, 宫里任何人都没听过她一个字的抱怨。她不仅没试过争宠,就连和其他嫔妃的走动也少之又少, 入宫一年多的光景, 卫湘连她长什么模样都不太记得清。
现下忽然听闻她丧命,卫湘惊诧之余才隐隐记起,在她代掌凤印之后, 谨嫔其实也和旁的嫔妃一样会在初一十五来向她问安,每每都只是无声地坐着,或是品茶, 或是侧耳倾听旁人交谈。
这样一个恬静的人,竟在临近年关的深夜里忽然死了。她用三尺白绫吊死了自己,早上被宫人发现的时候尸身早已凉了。
她留下了一封遗书,一字一句都在痛诉卫湘的欺凌,坦言她的死只这一个缘故,再者便是求皇帝不要牵连她的家人。
这个死因,卫湘自是不信的, 因为她连记起谨嫔长什么模样都要仔细想想,欺凌之说又从何谈起?
楚元煜也不信,他以雷霆之势下令彻查,不过一个白天,宫正司就呈上了谨嫔掌事宫女的供词,那宫女指天发誓说元睿贵妃与谨嫔毫无旧怨,还说谨嫔对宫中并无怨怼,断无可能自尽。
如此一来,矛头理所当然地转向了风头浪尖上的皇后。宫正司再查下去,皇后身边的两个宦官在酷刑之下招认,说是皇后命他们杀害谨嫔、嫁祸元睿贵妃。
这份供词在呈进紫宸殿的同时,誊抄的副本就被送到了临照宫。正值午后,冬日里阳光也就只有这片刻的和暖,卫湘倚在廊下懒洋洋地读完,随手将那供状递给了琼芳,打着哈欠道:“收起来吧。”
“诺。”琼芳应了声,便去了。卫湘靠向立柱,安然阖上眼睛,心中无喜无悲。
当真是皇后杀了谨嫔么?
卫湘暗忖了很久,也只能说:或许吧。
皇后现在必然是想要她的命的,这也的确像是皇后情急之下能做出的糊涂事。
只是在皇后之外……也还有更多的人乐得做这种事。
比如想把皇后、乃至整个张家拉下马的人,用这等手段明着嫁祸与她、实则嫁祸皇后;
再比如迫切期待她登上后位的人,像是陶家、孟家;
还有楚元煜,她很清楚他需要一个发作的契机,谨嫔就恰好死了;
抑或是容承渊……她那日虽然并未同他开口求助,但她也知道,他看出来了,她就是想让他看出来的。以他对她的心思,为她铤而走险也不足为奇。
面对一个在宫中毫无分量的谨嫔,他们都有能力让她悄无声息地离开。
至于究竟是谁做的,除非他们主动跟她说,否则她是不会问的。
彼此都留些秘密没什么不好。尤其楚元煜和容承渊,他们都想在她面前做个好人,那由着他们也就是了。
这晚,寒风将谨嫔离世的真相公诸于世,宫中朝中皆大为震荡。
次日天明,皇帝在早朝上下旨废后,紧接着便是问罪张家——那些几个月来参奏张家的折子终于派上了用场,他从奏章里随意挑些或真或假的罪名便够用,全然说不上是他这个天子有意罗织罪名。
然后在短短几日之内,张家满门下狱的下狱、抄家的抄家,皇长子为皇后求情也被申饬。
卫湘听怡充华说:“刑部官员叫苦不迭,明明已至年关,眼瞧着再上两日朝就可休沐,这回好了,只怕连除夕夜都别想过得踏实,哪怕皇帝催得不紧,刑部官员们心里也得记挂这大案子。”
张家被下旨抄家后又过一日,废后被从长秋宫挪去了冷宫。
至此,定局已成。卫湘在用过晚膳后去紫宸殿觐见,明言自己想去冷宫见张氏,理由是:“臣妾想当面问问,她究竟为何这样恨臣妾。”
楚元煜失笑,连连摇头:“这有什么好问的?无外乎为了争宠。”
卫湘露出几许不忿,只说:“臣妾还是想亲口问问她。”
楚元煜见她坚持,也不再拦,道:“想去就去吧。多带几个人,免得她伤了你。”
但他自是无意同去的,这正合卫湘的意。卫湘就从紫宸殿告了退,让琼芳去点了些信得过的宫人,坐上暖轿,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冷宫去。
她并不是真的要问张氏为何恨她。就像皇帝说的,这有什么好问?无外乎为了争宠。
她只是觉得张氏实在是个“有趣”的人,蠢得有趣。
张氏似乎一直活在梦里,卫湘从很久以前就在期待有朝一日能去撕碎她的梦境,现下终于等到了这一日,她当然是要去一趟的。
再者便是,她想张氏还是死了更好。皇帝这样留了张氏一命,她不安心。
两刻后,暖轿在冷宫宫门外落定。卫湘搭着琼芳的手下了轿,转念又回身,将放在轿中的那本书拿了出来。
宫门口守着的宦官是没见过她的,但窥见其衣着不凡便知是位高权重的宫妃,再偷眼一瞧其姿容,二人心里都一惊,连忙叩拜:“贵妃娘娘万安!”
卫湘在门前停住脚,抬眸凝望眼前漆色斑驳的朱门,启唇轻道:“陛下准允本宫来看看张氏。”
“……诺。”右侧那宦官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摸出腰间的钥匙打开门上的铜锁。
随着吱呀一声响动,门上的灰尘扑簌而下,又有些漆皮剥落下来,卫湘待这些烟尘散了,方提步迈过门槛,那为她开门的宦官低低躬着身子跟进来,走在前头为她引路。
卫湘淡然问他:“张氏身边可有人伺候?”
那宦官道:“张氏身边的掌事宫女若佩自愿随她进来,此外便没旁人了。”
卫湘点了点头,又问:“张氏这半日如何?”
那宦官迟疑了一下,道:“很安静。是今儿个上午挪进来的,午间主仆两个一同用了膳,一下午都在房里歇着,不曾吵闹。”
卫湘瞟他一眼:“也没提要见陛下?”
那宦官苦笑:“提过一次,让若佩来传的话,另还提过一回想见皇长子。可这是冷宫,哪能让这等庶人的话污了主子们的耳朵?”
卫湘复又点头,不再过问别的。
一行人随着这宦官先后穿过三道宫门,宦官在门边停下脚,朝前方正屋的方向一引:“张氏如今便住这屋,娘娘请。”
“有劳了。”卫湘睇了个眼色,傅成即刻摸了枚四四方方的金锭出来赏他。这样的赏赐对冷宫宫人而言难得一见,那宦官直惊得呆了,回过神来又忙跪地,高声谢恩。
卫湘笑笑:“你是个嘴皮子灵巧的。本宫与张氏平素不睦,来这一趟虽带足了宫人,却也不敢说是万全。倘若出了什么事,你知道如何回话就是。”
那宦官一滞,脸上显然划过一抹慌张,但他很快便冷静了,深吸一口气,再行深拜:“奴必不辜负娘娘嘱托!”
卫湘摆了摆手,这宦官便退了出去。傅成疾步行至正屋门边,在卫湘登上门前石阶时,躬身推开了门。
卫湘步入门中,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方堂屋,只是空荡得没有一件家具,自是无法待客了。
她脚下不停,径直往东屋去,若佩听到动静正好迎出来,看见是她,脸色一白,有些僵硬地垂眸福身:“贵妃娘娘……”
“本宫来瞧瞧她,你是留是走都不妨事。”卫湘没看她一眼,目不斜视地径直进了门。
张氏自是听见她的声音了,只是仍坐在茶榻上,纹丝未动。直至她走到面前,张氏仍那样做得笔直,如同她没看若佩一样,也同样并不看她。
卫湘不以为忤,站在她面前静静端详她的打扮——她已全然褪去了华服,身上穿着一袭灰紫色的交领襦裙,头上也没了簪钗,只以一块蓝布箍了头发,一头青丝垂在身后,倒有那么点古朴的雅致。
可再垂眸一瞧,卫湘便注意到她仍一丝不苟地戴着护甲,倔强、不甘与她惯有的那份清高都从这几簇泛着冷光的弯弧里透出来,抑或该说是被这泛着冷光的弯弧强撑着,也强撑着她一直不肯打碎的梦。
卫湘看得莫名想笑,没做什么掩饰,直接笑出了声。
她直截了当地问张氏:“你很恨我吧?”
张氏眉心微跳,冷淡地垂眸执盏饮茶,好似她并不存在一样。
卫湘幽幽吁了口气,缓缓摇头:“我不恨你。我很讨厌你,但我从来不恨你。”
铛地一声,张氏手里的茶盏重重落回那张泛着霉味的破旧榻桌上。她也终是抬眼望向眼前的卫湘,冷声笑道:“本宫是输了,你却也不必在本宫面前这样耀武扬威!”
卫湘又摇头:“实话罢了。”她缓步踱向茶榻,琼芳见状即刻将一件崭新的斗篷铺在上头。
卫湘坐定了,侧首凝望着张氏:“你当是我偏跟你过不去么?不是的。我只管自己是不是宠妃,不管别人在陛下心里有多少分量。若陛下能让我满意,宫里便是再多二百个宠妃也和我不相干。”
“是你始终没看清这个男人。从头到尾,哪怕他亲自暗示过你,你还是从未明白他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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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卫湘:若陛下能让我满意,宫里便是再多二百个宠妃也和我不相干。
楚元煜:……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生产队的驴都不敢这么使。
第270章 长谈 “一家老小都入狱了,你还做这梦……
张氏听她这么说, 一声冷笑从喉咙里溢出来:“元睿贵妃,你便是得宠,也别得意得将旁人都不放在眼里。你不过以色事君王, 本宫与陛下的情谊你根本不明白, 这般在本宫面前横加评说不过惹笑话罢了。”
卫湘瞧着她这浑身利刺的样子, 毫无恼色, 垂眸莞尔:“我是与陛下相识太晚, 更没个好出身,你瞧不上我是情理之中的事。如今我只想问问, 你觉得与故去的皇后董氏相较,你们谁更配得上这个皇后之位?”
这话只令张氏冷笑更甚, 油然而生的不屑遮掩不住:“若非本宫祖父亡故,本宫不得不回去守孝, 哪里轮得到董氏来做这个太子妃!”
卫湘对她这样回答毫不意外, 又问:“我受封晚,只听说你与陛下青梅竹马,倒还不知是怎样的情谊, 不知今日能否一解疑虑?”
张氏的目光睃过她,满目蔑然:“本宫与陛下的缘分坦坦荡荡,没什么见不得光的, 自没什么不可说。”她顿声正了正色,便细讲起来,“本宫才记事时就与陛下相识了。那时本宫的祖父还是丞相,亦是太子太傅,本宫因而时常见到太子,一来二去也就熟悉了。”
张氏初时说起这些话,眼中还透着对卫湘的刻薄敌意, 但很快目光就柔和下来,最终只剩下对过往美好的追忆:“那些年,我们春日一起赏花、夏日一起纳凉、秋日一同赏月、冬日一齐观雪。若一连几日不见面,他就会差人去府里催我入宫,也曾无数次自己前去寻我。”
“我十二岁那年的上元节,他特意出宫陪我看灯,我们在东市的戏园子里听了一场戏。”
卫湘猜到了她接下来要说什么,眉心跳了跳。
果然听到她说:“‘望穿他盈盈秋水,蹙损他淡淡春山’。我听到这句就爱极了,我想这便是我对他的情愫。而且这话便是反过来也说得通——在我们不得见面的时候,他亦是这样思念我的。”
张氏十二岁的时候——那时离张老丞相离世只有一年多了。
她抿唇追问:“后来呢?”
张氏缓了口气,眸光转瞬黯淡:“后来便是你知道的事情了。先是我祖父病故,又是先帝病重。先帝想活着看到陛下完婚,就让董家有了可乘之机。”
她说到此处突然发了狠,原本闲闲搭在榻桌上的左手猛地攥紧桌角,一字字都带着十二分的不甘从牙缝里挤出来:“原不该是这样的!我是孙辈,本也可只守孝一年!那时陛下差人去我家中催过数次,力劝家里先让我完婚!都是家里不允!若非如此,董家哪有可乘之机!”
卫湘不予置评,淡泊一哂:“虽说多了些阻碍,但你一出孝期,陛下就封你为妃了,是不是?”
张氏听她提起这个,眉目间复又生出几许傲气:“是。那时先帝刚去,如此总有些不妥,是他力排众议迎我进宫。”说着她又一天,神情间添了些许凄怆,“他那时才刚承继大统,正是要处处小心的时候,为了颁下那道封妃圣旨不知费了多少力气。我进宫后,他又有诸多势力要平衡,在后宫也不得不做许多妥协。可这都不打紧,我明白他,他也明白我,我们都想着只要能在一块儿就好了,不必逞一时之能。”
卫湘几近刻意地缓了口气才压制住总想露出讥笑的唇角,维持住淡然平和问:“这便是我刚得封那会儿皇后地位稳固、敏贵妃也在位份上压你一头的缘故?”
张氏下颌微微扬着:“不错。他才登基几年,自不能落个苛待正妻的话柄;至于敏贵妃,不过是因背靠佟家,佟家又办事得力罢了。”
卫湘点了点头:“所以在你眼里,不仅董氏比不过你、我比不过你,东宫时就在的、敏贵妃、文丽妃,甚至比你更早就与陛下相识的闵淑妃,也没有一个比你分量更重。”
张氏从她话中察觉几许嘲弄,一记眼风刺过来,眸中敌意顿生:“你想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