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喜脉 “陛下别急……”卫湘失笑。……
容承渊才走, 驯兽司奉旨拨来为卫湘养马、教卫湘骑马的宦官也到了。这对卫湘而言自是个好事,一是可以学骑马,二是也能顺水推舟地推出她的谋划。
是以在接下来的十日里, 卫湘又出去骑了三回马, 两次都是由这宦官教的, 另一次楚元煜得空, 便又亲自教她。
又过两天, 容承渊私下里告诉卫湘,皇帝这两日政务不算忙碌, 前些日子虽不敢再触怒圣颜却频频去向谆太妃告敏贵妃状的皇后也因身子不适姑且消停下来,卫湘的事现在办最合适。
他又额外提及:“不然就等回宫。现下天气凉爽, 陛下已想着回宫了。”
回宫?那恭妃岂不又有棋子可用了!
卫湘要竭尽所能地逼恭妃亲自动手,自然要将此事限在行宫之中, 于是次日清晨她便早早地醒了, 只是面朝墙壁闭着眼睛,静听身后的动静。
约莫寅时四刻的时候,她听到楚元煜小心地起了身。他总是这样的, 虽然宫里有侍寝嫔妃晨起侍奉天子更衣梳洗的规矩,但他上朝时总不愿打扰她,便避去别的屋子更衣。
放在平常, 卫湘也乐得睡个懒觉,就心安理得地承他这份好意。
但今日,她听得动静便懒洋洋地翻了个身,楚元煜正从床边站起,被她拉住衣袖:“陛下。”
他回过头,看到她睡眼朦胧,但便是这样也含着笑, 慵懒含混地跟他说:“臣妾今天还想骑马。”
楚元煜一哂,答应得很快:“好。朕上午先将几本要紧的奏章批了,午后过来找你。”
卫湘满意地点点头:“谢陛下。”
楚元煜满心怜爱,俯身吻了吻她光洁的额头。卫湘作势要起身,被他按住肩头,他温声道:“多睡一会儿,免得下午骑马精力不支。”
……卫湘本是真想起来侍奉他梳洗的,但他这话实在有道理。
她于是只好安心躺回去,却又一副很操心的样子。在他从拔步床走向房门的这几步路间,她吩咐琼芳为他取件挡风的大氅,嘱咐傅成去厢房看看冷不冷,若冷就点上炭盆,又让积霖去提前备好热茶,先说要“偏热一些”,以便驱寒,又说“也浓一些”,聊以提神。
楚元煜本想随她安排,但听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没憋住笑,临要出门时还是回过身,无奈道:“中秋都还没到,哪就那么冷?你安心睡吧,别想这些有的没的。”
“哦。”卫湘乖乖缩回被子里,美眸望着他,他深深地又看她一眼,总算出了门去。
待他收拾妥当在宫人们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地离开清秋阁,卫湘马上起了。
她吩咐宫人传膳,有意多点了两样糯米的糕点。昨日的晚膳与宵夜她也都点了这样的东西,小厨房只当她这两日偏爱这甜糯的口味,也不至于多心。
早膳后过了约莫一个时辰,姜寒朔到了。
他见过礼后上前为卫湘诊脉,卫湘紧盯着他的神情,等了一等,不无紧张地问:“可是滑脉?”
姜寒朔垂眸含笑:“娘子真是豁得出去,积食积得不难受么?”
“……是有些。”卫湘轻咳一声,谨慎追问,“这脉象当真与喜脉一致?御医们会不会瞧出什么来?”
“当真一致。”姜寒朔的神情平静却笃然,“娘子若告诉御医们月事没来、身子困乏,再兼以这样的脉象,便是华佗在世也要觉得娘子身怀有孕。只是……”
姜寒朔语中微顿,继而皱了皱眉,道出了自己的担忧:“只是娘子盛宠不衰,陛下又刚连失两子,娘子一旦有孕,陛下必定格外重视,恐要让御医们照料娘子,到时可如何是好?娘子总不能为了维持这脉象,日日都吃难以克化的东西,御医也不会允的。”
“这你不必担心。”卫湘浑不在意地笑笑,“我既干打这主意,自有办法过这一关。你只管去向御医回话吧,记着,不必说得太明白,只告诉他们,我的脉象似是有恙,但你资历尚浅,不敢妄断。又因我说午后还要出去骑马,你怕我不妥,只得这样禀他们。”
姜寒朔心领神会地点头:“臣明白,先行告退。”
语毕他向卫湘施了礼,便退出了清秋阁。
姜寒朔高退不到两刻,御医就到了。今日当值的这位御医叫方云青,看起来四十多岁。卫湘先前从未见过他,方云青便一丝不苟地见了礼,卫湘也客客气气地与他寒暄了两句,然后便恹恹地说今日晨起就觉精神不济,食欲也不甚好,请他上前把脉。
方云青上前搭着脉,琼芳便在旁絮絮地说着卫湘最近的种种症状,其间自也提起来:“娘子原本七八日前就该来月事了,结果直到如今也未见踪影,不知是不是因近来常去骑马,身子疲惫所致?”言及此处她唉声一叹,便侧首劝卫湘,“娘子还是珍重些身子为好,怎就非要这样去骑马呢?”
卫湘听得不乐,黛眉紧蹙起来:“日日闷在屋里无趣得很,我骑马解闷罢了,你何须这样日日拦我?况且这些不适也未见得就是因骑马而起……喜欢骑马的人多了,难不成有什么病症都怪到这事上?”
琼芳见她不爱听这些,只得无奈地闭了口。方云青见她们主仆之间起了争执,神色多有尴尬,跪在卫湘身前低头搭脉,连眼皮也不敢抬一下。
眼下见她二人都不再说话了,方云青略微松了口气,又等了一等,方小心地望了眼卫湘,见她神情平静,才含着笑劝道:“睿姬娘子,还是莫去骑马了!”
话音才落,便见卫湘眼底一颤:“怎么,当真是因骑马的缘故?”说着稍稍一顿,就不甘地争辩起来,“我已骑了几回了,先前都好得很,胃口更比平日更强些。”
方云青摒着笑,恭肃一拜:“臣恭喜睿姬娘子,睿姬娘子是有喜了!所以还请娘子珍重身子,便要骑马,也等腹中胎儿平安落地再说!”
一语既出,房中一静。
这样的反应对方云青而言并不奇怪,宫中嫔妃虽明面上看着是凭圣宠过活,实际上有个孩子才是一生的依托。因此嫔妃若有身孕,自然喜不自胜,听闻先帝那时还有喜得直接晕过去的。
方云青便心如止水地又一叩首,正想说自己要去向圣上禀奏喜讯,卫湘却先一步开了口:“琼芳,此番有劳方大人了,你去沏一盏陛下新赐的好茶,请大人去厢房稍坐。”
接着又道:“傅成,你速去清凉殿禀话,跟陛下说我身子不适,请他务必来一趟。”
方云青一怔,稍抬了些头,便见房中的宫人们已动了起来,琼芳带着一宫女一同上前请他,另有一宦官疾步往外走,应就是傅成了。
方云青在宫中当差多年,自品出了一缕反常,当下也不敢多问,便按卫湘的“好意”,随着琼芳去厢房了。
等琼芳领着宫女端上茶与点心,方云青心下又安稳了些。因为这些茶和茶点极尽待客之道,无一例外皆是上好的,琼芳又当着他的面着意让那宫女留下听吩咐,告诉他若有什么需要的,直接吩咐这宫女便是,方云青心下便暗暗揣摩出轻重,猜想不论这位睿姬娘子有何异样,都是与他这御医无关的。
另一边,傅成去清凉殿请圣驾十分顺利。楚元煜手头虽在看两本要紧的奏章,但听傅成直言“我们娘子说,请陛下务必过去一趟”还是立即起了身,丢下奏章就往外走。
天子身后,容承渊视线流转,睇了眼张为礼。张为礼又与宋玉鹏对视一眼,宋玉鹏活动了一下脖颈,快步上前,假模假式地劝道:“陛下……礼部的大人还等着您批复。”
楚元煜略定了一下神,道:“如今两国交好,多些贸易往来也无不可,让他们先看着去谈便是,不必事事都来问朕。”
宋玉鹏恭谨地应了声“诺”,功成身退。
然后便换容承渊上前,他柔软的声线听上去语重心长:“陛下,两国间的关系一年里变了几变,各位大人不敢擅自做主是难免的。睿姬那边也没说有什么事,陛下不必……”
“小湘从不曾这样着急请朕。”楚元煜睇他一眼,“今日这般,必有不得已的缘故。”
“陛下说的是。”容承渊低下眼帘,至此也算功成身退。
——该劝的都劝了,倘若真误了大事,也怪不到他们宫人头上。
一刻之后,楚元煜赶到清秋阁,卫湘只闻院子里稍乱了一阵,不及从茶榻上起身相迎,他已风风火火地进了屋来,大步上前握住她的手,口吻焦灼:“早上还好好的,现下怎么了?是如何不适?找太医看过没有?”
他边说边在她身侧落座,将她揽进怀中,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觉得不烫,便吩咐容承渊:“去传御医来。”
“陛下别急……”卫湘失笑。
她浅颔着首,樱唇微微一抿,轻声言道:“御医来看过了,说臣妾是……喜脉。”
第107章 孕事 “这是应该的,算什么麻烦?”……
她沉静地低着眼帘, 等着楚元煜的反应。
这是一个局,她万事都需谋划清楚,他的反应她也设想过无数次, 最终她觉得, 他必然会欣喜, 但大抵不会有太多激动, 因为他毕竟是帝王, 有三宫六院的嫔妃,也已有过孩子。
她对他而言不够重要, 她的孩子自然也是如此。纵使他在她面前也说过几次对孩子的期待,但那更像是风花雪月里的一种调剂, 并没有几分认真。
现下走到这一步,她心下便生出一种执棋者对棋局发展的好奇, 她想知道自己的判断对不对, 哪怕这一步的判断不影响接下来的棋局发展,她也依旧想看到对方会如何落子。
然而这寂静持续的时间比她想的要久,清秋阁的卧房里针落可闻。
卫湘定心等着, 等得直撑不住好奇想要抬头看他的时候,忽觉肩头后背都一紧,紧到连呼吸都被牵动得一滞。
她惶然抬眸, 便见自己已撞进了他的怀中,他紧紧搂着她,气息发虚,声音也显而易见地颤抖着,带着明显的喜悦:“小湘……小湘,太好了……”
这与她所想的大不相符,她因而怔了怔, 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然后,她又注意到了他的心跳,隔着质地丝滑的绸缎,他的心跳砰砰地传进她的耳中,跳得又沉又乱。
这强烈的心跳让她意识到,他当下的激动竟都是真情实意的。他是真的为她有孕而感到高兴,高兴得不能自已。
他甚至被这喜悦冲得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你有孕了……小湘有孕了,这是真的?御医怎么说?”
卫湘心内情绪复杂难言,哑了哑,正欲回话,他已激动地吩咐容承渊:“快去,传御医来!”
容承渊才往外退了半步,就又被他叫住,他急切道:“罢了……先去传旨,昭告天下,封小湘做正二品妃!”
卫湘心中大惊:“陛下?!”
正五品姬至正二品妃,那是足足三品六阶!
如果说方才她只是意外于他的反应,觉得自己低估了他的欣喜,此时他说出的这句话便足以让她意识到,她只怕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低估了自己在他心里的位置。
她对他而言,似乎也并没有那么的“不重要”。否则以他一贯的明君姿态,不会不清楚这样的晋封会造成怎样的议论,而他却愿意为她承受这样的议论。
她一时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心里很清楚地意识到,她因这句话而震撼,也无可逃避地生出一股感激来。
有个人肯为她不管不顾地迎接朝臣唾骂,她是发自心底地感激的。
容承渊同样为这话所惊。
嫔妃有孕晋封虽是惯例,但通常是位晋一阶而已,晋上一品都算殊荣。毕竟宫里怀孕不算稀罕事,但孩子总要生下来才真正算个“孩子”。
如今这道直晋妃位的旨意若颁下去……哈!来日史官为大偃修史,都必要为卫湘记上一笔。
卫湘趁容承渊在惊异中不及应声,柔荑一推皇帝的胸口:“陛下不可!”
楚元煜垂眸深深地看她一眼,俯首吻在她额角上:“别怕,朕知道容易挨骂的事,但朕会与朝臣们说清楚,这是朕的决议,他们若有不满只管骂朕,不许胡说什么妖妃之言。哪一朝哪一代,皇帝专宠后妃也不该怪到后妃头上。便是夏桀商纣断送了江山,也是他们自己昏聩,更何况朕还不是夏桀商纣呢,如今国泰民安海清河晏,轮不到他们来议论朕的家眷。”
卫湘听得心里乱糟糟的。
她从未与他议论过这样的事情,因而也从不知他是这样的看法。
而且,他说她是“家眷”……
这固然也是事实,可她太清楚在这句话里最易想到的绝非这个词。宫中等级森严,泾渭分明,他挑一个不失君臣体统的话来说,她不会觉得有任何不对。
“家眷”这个词放在这里,显得太温柔。
卫湘深深吸了口气,笑意渐渐浸入眼底,她定了定神,才得以继续将早已打好腹稿的话说下去:“陛下待臣妾好,臣妾都明白。但为着这个孩子……求陛下姑且隐瞒此事。”
楚元煜神色一凛,先睇了眼容承渊,示意止步,接着问她:“怎么说?”
卫湘低下眼帘,那份因动容而生的笑虽未减弱,眸中却多了些伤感:“皇后与敏贵妃……都刚失了孩子,臣妾不知凶手究竟是何人,但由此可见,宫中是有人容不下旁人生孩子的。”
说到最后一句,她清晰地感觉到环住在她肩头的手一颤。
她幽幽喟叹:“皇后与敏贵妃早在陛下是太子时便已由先帝亲自下旨赐入东宫了,可说是既有朝中家世又有宫中根基。她们尚且防不住这样的恶意,先后惨遭毒手,臣妾在后宫孤苦无依,若那些明枪暗箭冲着臣妾来,臣妾实在无力应对。”
……言及“孤苦无依”四字时,她鬼使神差地睇了眼侍立在不远处的容承渊。
容承渊也恰因这四字抬头,眯眼与她对视一瞬,眸中多有戏谑。
卫湘挑了挑眉,收回视线,继续愁苦无限地诉道:“况且臣妾自得封起便得陛下偏爱,已很是遭人嫉妒,现下若再让人知道臣妾身怀有孕,这份妒意只怕再难压制。”
“……所以,臣妾适才听闻方御医说是喜脉之后,才将方御医都暂且按下了。求陛下下旨命方御医不可将此事外传,臣妾的胎也只由素日给臣妾请脉的姜寒朔照料即可,如此或许能掩人耳目,让臣妾这胎安稳些。”
楚元煜虽知她所言有理,但听到这话,还是皱了眉,忧心道:“你不愿外传就罢了,但只让姜寒朔照料你的胎,朕怕他医术不精。”
卫湘摇头长叹:“四位御医自是医术精湛,可皇后与敏贵妃都是由他们照料的,最后又如何?再精湛的医术也敌不过幕后黑手。姜寒朔的医术固然不如御医们,但既能进太医院,总也差不了哪里去,臣妾宁可由他照料,以免打草惊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