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承渊直接问:“是哪一个?”
葛嬷嬷说:“是个叫银竹的宫女。”
容承渊知道这宫女,点了点头,又问:“背后是何人?”
葛嬷嬷道:“是崇太妃身边一个叫珂儿的宫女——已杖了五十,赶出宫去了。”
容承渊锁眉:“这珂儿背后又是何人?”
葛嬷嬷沉叹:“不知道。”
容承渊面显不快:“没问出究竟,嬷嬷就将人打发走了?”
葛嬷嬷板起脸:“我还没有那样老糊涂!能用的法子都用了,可那宫女也说不出什么。”她说着顿了顿,缓缓摇头,“今日便是想告诉掌印,咱们碰上厉害人物了。”
容承渊忙问:“如何厉害?”
葛嬷嬷沉了一沉,垂眸道:“我此番进宫的缘故掌印也知道,原以为是个寻常差事,可如今前后一算也有半年多了,这差事硬是没办明白。”
容承渊看看她,并不隐瞒自己所知的事情:“听闻嬷嬷已从慈寿宫拔出了不少人,几个太妃身边的大宫女都换掉了一半。”
“是。”葛嬷嬷缓缓点头,“掌印八面玲珑,既知这些,便该知道她们中的多一半没挨什么罚,只是打发到了别处。但这不是因我和太妃们心善,而是她们着实没什么实在错处,只是爱嚼舌头。”
容承渊道:“大多数宫人都爱嚼舌头。”
“是啊,这是难免的。这样多的人凑在一起,如何能不嚼舌头呢?”葛嬷嬷又是叹气,“如今却有人利用了这点,有意往他们耳朵里递话,挑唆着他们做出些糊涂事。”
容承渊神色一滞,葛嬷嬷续说:“这些日子,我费尽力气想抓出那背后煽风点火的人,却迟迟没什么进展。只得将太妃们身边爱说闲话的都打发走,整肃了宫规,也能换一份清静,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灭人欲是行不通的。”容承渊轻哂,复又瞧了瞧葛嬷嬷的神色,笑道,“想来嬷嬷还是有了些眉目的。”
否则何必专程来见他呢?
葛嬷嬷不料他猜得这样快,笑了出来:“也算有,也算没有。究竟有没有,得劳掌印相助了。”
她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本册子,搁在桌面上,推给容承渊。容承渊翻开一瞧,里面详细记录了不少人名、日期,还备注了在哪宫当差。
葛嬷嬷道:“这册子上的蓝字是慈寿宫的宫人,黑字是别处的宫人,我不知他们是否相识,只是若在同一日里出过宫便都记下来了。慈寿宫那些的如今都已打发走,别处的……老婆子我手下没那么多趁手的人,也没那么多精力去盯了。掌印年轻有为,不如顺手给办了?”
这话说得轻松,可这事若能查明白便是天大的功劳,葛嬷嬷办到一半将事情交出来,就是把功劳也拱手相让了。
容承渊笑笑,阖上那册子,推回葛嬷嬷面前:“嬷嬷,我欠不起这么大的人情。”
葛嬷嬷的目光精明却和善:“掌印不必这样戒备,我活到这把年纪,又有诰命在身,没什么可算计的了,无非操心儿女事。”说罢,她打量了两眼容承渊的神色。
容承渊看着她不说话。
葛嬷嬷只好自顾续道:“我有个女儿,在我年初进宫那会儿也怀着孩子。当时我当贵姬娘娘已快生了,便没提起她,谁知贵姬娘娘这胎竟怀了这样久,竟赶了个前后脚——如今她那边才出月子,娘娘这边正发动。”
容承渊一听就懂了:“嬷嬷想让她进宫来当乳母?”
葛嬷嬷坦然点头:“如今家里凭着我这一把老骨头,荣华富贵是有了的,却说不上稳当。若这孩子有福气给皇子公主当个乳母、让我那外孙给皇子公主做个奶兄弟,日后才算高枕无忧。”
这事对葛嬷嬷是实在好处,对容承渊倒也不难。只要那人别有什么恶疾,添乳母这事只消卫湘点头便是了。
但他心里盘算了一番,还是笑道:“贵姬娘娘是陛下的心头好,乳母早就选好了,嬷嬷这会儿说要添人,是为难我。”
葛嬷嬷神情略微一僵,即道:“若掌印觉得难办……替我和娘娘美言几句,余下的我自己去求娘娘,或也使得?”
“哎,那怎么行?”容承渊连连摇头,“您是长辈,陛下见您都得多三分客气,让您去求睿贵姬那不成体统。”
葛嬷嬷一时摸不清他的想法,打量着他,不敢妄言了。
容承渊复又笑道:“罢了……这事还是我去办,嬷嬷也给我行个方便吧。”
葛嬷嬷忙问:“什么方便?”
容承渊睇一眼桌上那本册子:“这事我私下自会办妥,葛嬷嬷只当没这个事,与太妃、与陛下,都不必提。”
“这……”葛嬷嬷哑了哑,面露难色,“我倒想应掌印,可我是进来办差的。”
——按下不提,如何交差?
“嬷嬷不是已经拔出来不少人了?”容承渊气定神闲,“要交差,想来是够了的。若在嬷嬷您离宫之后、我查明之前又出了什么事,那也怪不到嬷嬷头上。宫里从不曾太平过,恶人拔出一茬又长一茬,是理所当然的事——不瞒您说,谆太妃身边的人我们去年就查过一回了,这不也没查明白?”
葛嬷嬷顺着他的话一想,这道理倒不错。
上万号人在这儿放着,兴风作浪之人哪里除得干净呢?这差事她办得不够干净,或许会对她的名声略有折损,但也就这样了。更有可能的是……宫里的主子们,不管是请她进来的闵宝林还是高高在上的谆太妃,原也没真盼着她来这一趟就能正本清源。
葛嬷嬷斟酌明白轻重,就点了头:“那就听掌印的吧!”边说边又扫了眼那册子,“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掌印只消想查,自能想到这办法,与我没什么相干。”
容承渊衔笑:“乳母最要紧的是可靠,这宫里再没有比葛嬷嬷的家人更可靠的了。”
二人一拍即合,一时都神清气爽。容承渊凝神再做细想,也不打算将功劳尽数占了,又大方道:“但今日这参汤的事,还是嬷嬷自去禀明为好,不然慈寿宫突然送一碗参汤过来也没个解释。”
——这其实再好解释不过了,容承渊大可不必提那是慈寿宫送来的汤,只管说是临照宫小厨房熬的就可不惹麻烦。
葛嬷嬷当然心领神会,对容承渊的行事愈发满意,欣然点头:“都听掌印的。”
这厢两个人做得了一笔好买卖,仪华殿寝殿里也终于传出了婴孩的啼哭。
容承渊霍然起身,葛嬷嬷亦露喜色,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娘娘必是母子平安的!”
话才说完,却听积霖冲出寝殿嚷道:“不好了!快去传御医——将余下三位御医都请来!若没在宫中就去府里请去!”
第133章 子女 她侧身转向花房的时候,衣袖不经……
二人悚然一惊, 葛嬷嬷不及回神,只觉余光里人影一动,再定睛就见容承渊已推门出去了。
积霖急得头脑发蒙, 先是催人去请御医, 又吩咐了外头的宫人几句别的, 说完就要回身进殿侍候, 一点没注意到容承渊已至近前。
于是积霖才一回身就被容承渊捉住了手腕, 积霖一惊,容承渊喝问:“娘娘怎么了?!”
积霖原就慌得厉害, 又被一喝,险些哭出来, 哽咽着道:“产、产婆说……娘娘腹中还有一个!”
容承渊脸色骤然一变。
双生子倒是天大的喜事,可御医们事先不知、宫人们事先也没个准备就是另一码事了。
他忙进殿去, 卫湘痛得浑身痉挛, 却已没力气叫喊,楚元煜俯身哄着她,却也知这聊胜于无, 句句都无力。
太医姜寒朔与御医方云青在侧旁商量着办法,额上都冒着冷汗,容承渊眉心一跳, 上前把他们两个都拽了出去。
“怎么还有一个?你们早干什么吃的!”他语气沉得吓人,二人都打了个寒噤,方云青颤声:“掌印……掌印息怒,一胎双生本就不一定把得出脉,娘娘的身形瞧着也正常,所以……”
容承渊无心听这样的废话,只问:“现下有多凶险?”
姜寒朔道:“娘娘……娘娘年轻, 身体也算康健,目下虽生得吃力,实则情形也还尚可。难只难在……”他咬了咬牙,“难在剩下的那孩子太小,更加难生,只怕……只怕大小只能保得一个。”
容承渊眼底一栗,屏息问他:“这话陛下可知道了?”
方云青瑟缩道:“臣等没敢妄言。”
“只咱们三人知道便是了。”容承渊迅速冷静下来,目光紧盯着方云青,“方御医想来有办法说服同僚。”
方云青素日与容承渊还算熟悉,怔忪一瞬便明其意,连忙揖道:“掌印放心!”
容承渊点点头,再度平复一番心神,便转身又入了寝殿。
卫湘大口喘着气,只觉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累过,半是因为生孩子,半是到了这样的关头,她还要撑着精神做一些戏。
于是她掩在被中的长甲用力掐入手心,令眼角淌下泪来,她泪眼迷蒙地望着皇帝,凄然道:“陛下……若臣妾撑不住,求陛下善待公主。”
“别胡说。”楚元煜红着眼眶摇头,“御医一会儿就都来了,你已平安生下一个孩子,再撑一撑便过去了。”
容承渊就是此时入的殿,他无声地又缓了口气,上前长揖:“陛下。”
楚元煜抬眸看向他,他垂眸道:“奴仔细问过了御医,御医说……”他一顿,好似拼尽力气才鼓起勇气,“御医说,贵姬娘娘腹中的另一个胎儿太小,多半有先天不足之症,恐怕……保不住。”
“你胡说什么!”楚元煜蓦地起身,扬手便掴下去。
卫湘倒吸冷气,一时连疼都忘了,容承渊忙跪地叩首,慌乱争辩:“陛下恕罪!事关……事关皇嗣,奴不敢不禀!”
“你……”楚元煜一把提住他的衣领,卫湘忙酝酿出一声柔弱无力的哽咽:“陛下……”
楚元煜如梦初醒,咬了咬牙,终是松开了容承渊,回身坐到床边,搂了搂卫湘,温声赔不是:“是朕不好,吓着你了,别怕。”
遂又转身喝了容承渊一句:“滚出去。”
容承渊磕了个头,自顾退出寝殿,跪到了殿外去。
堂堂掌印这样跪在外头,底下的宫人们都挺尴尬的,但天子震怒也只得如此。众人就只得提着十二分心硬着头皮当差,生怕自己触了霉头。
寝殿里,卫湘犹在苦苦熬着。
御医们在接下来的半个时辰里陆续都到了,她先后又饮下三碗参汤,硬撑着精力生。
楚元煜初时忍着没说什么,后见她生得艰难,终是吩咐御医:“若实在生不下来,你们另想办法,保贵姬无虞便是。”
御医们自然明白什么意思,唯唯诺诺地应了,却也不敢真就放手不顾孩子性命。
于是前后又折腾了近两个时辰,卫湘在累到头眼昏花之际,终于听得产婆喜道:“生下来了!”
这一次,她没有听到啼哭,也没力气再问孩子是男是女,才阖上眼就昏睡过去。
楚元煜看得一慌,当即便欲掐她人中,好在被御医劝住了:“陛下……娘娘是累极了。”
他这才收了手,松了口气。
小半刻后,各宫嫔妃如潮水般涌到了仪华殿来。
她们其实早在卫湘刚发动时就都在临照宫了,只是若都涌在仪华殿不免碍事,便由丽贵姬照应着去了瑶池苑。现下听闻卫湘已平安生产,众人都忙不迭地赶来。
走在最前的自是敏贵妃,清淑妃只慢她半步,再往后就是文妃、凝婕妤与丽贵姬,小嫔妃们依着位份跟在更后头。
她们一马当先地进了仪华殿前的院门,冷不防地瞧见容承渊跪在殿前,神色都一僵。继而又都很快稳住了,只当没瞧见他,个个四平八稳地往殿里去。
琼芳早已候在外殿,见了她们,一脸喜气地福道:“娘娘苦熬了一天,总算平安诞下了二公主与皇次子。”
众人一时虽脸色各异,人群中却还是弥漫起一阵恰到好处的喜气,凝婕妤攥住琼芳的手,只问她:“睿贵姬怎么样了?”
琼芳含笑道:“娘娘平安无事。”
那喜气又弥漫了一阵,琼芳接着便说寝殿中还有事要忙,请她们落了座,又命手下的宫女来奉了茶,自己就回去了,皇次子体弱得一声也没哭出来的事自是略过不提。
众人心知这会儿正是忙的时候,也无意叨扰琼芳,依着位份在殿中坐了下来,凝婕妤直压不住脸上的笑:“太好了!一儿一女,这辈子都算踏实了!”
丽贵姬是带着福公主云安同来的,这会儿将公主报在膝头,衔笑道:“睿母妃给你添了个小妹妹!”
敏贵妃固然也高兴,却不免想起自己那孩子,怔怔出神不语。
文妃知道她的心思,轻声劝道:“都是自家姐妹,咱们日后多来瞧瞧皇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