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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酒一杯家万里_分节阅读_第121节
小说作者:她与灯   小说类别:历史架空   内容大小:443 KB   上传时间:2025-12-12 12:48:47

  韩渐道:“为何?”

  赵堂官抹了一把脸,强压下心中的乱意,“当日刑部提堂,他逃逸不肯归案,此罪当先议明,方能……”

  韩渐对道:“下官并非逃逸,而是险些遭人灭口。”

  赵堂官呵道:“胡言!当日去你宅中提你归案的明明是镇抚司的人!”

  韩渐应道:“那就奇了,下官从未见过镇抚司的人,只见过一群来逼我改供,诬陷郑易之。如若不从,就杀人灭口的鬼!幸而得一义士舍命相救,否则,我今日也来不到堂上!”

  毛蘅道:“既然如此,趁着时辰不晚,传镇抚司的人来。”

  “那巧了。”

  这一声是玉霖接下的,没有丝毫停顿,就像是早就埋伏下的口舌,等着毛蘅张开话口。

  毛蘅的太阳穴疼都要裂开了,脱口道:“你又要说什么?”

  玉霖抬头道,含笑道:“镇抚司恰好有人,今日也候在外头。”

  哪有这么巧。

  毛蘅的脸逐渐红涨起来,他并非厌恶玉霖,相反,因她在堂上,这错综复杂的案情,倒是被她抽丝剥茧,一层一层理得十分清晰。然而与此同时,他也难免忧惧。

  读过书做过官的女子,真是又狠又难缠。众人一不留神,偶然纵她抓着一个入局缝隙,她看准了,便如冷针一般无情无义地扎了进去,从此落一子思百步,埋一线伏千里,誓要彻底杀掉这盘棋局。

  毛蘅明白,他和吴陇仪今日也不过是观棋的看客。

  玉霖的真正的对手,此时正立在穿堂之内。

  这师徒二人隔空相杀,赵河明不知是因愧疚还是不忍,似乎还留有余地,而玉霖却正如吴陇仪所言步步紧逼,早就杀红了眼。

  这对女子而言很不体面,甚至说得严重些,此举有违纲常伦理,既无耻也无礼。

  可是,这也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博弈,毛蘅自己为人耿直,身在大理寺多年看不惯的事何止千件,心中积郁的浊气又何止万重,今日大雨倾盆,好似老天前来洗污涤青,他那满腔浊闷,都随着这个“疯女”的行举,一股脑儿几乎全吐了出来。

  想着不禁失笑,想那吴陇仪喜欢玉霖,他是早就知道的,就算她犯了欺君之罪,吴陇仪仍肯舍她一份怜悯。

  毛蘅原本引此为同僚因情失正,时常为之不耻,可这一回,他是终于理解了吴陇仪。虽然他也因自己做了玉霖的筏子,一路上被她牵着鼻子走而感到郁闷焦躁,但也根本忍不住压抑多年的内心悸动,想要替这姑娘高声叫好。

  杀了刑部那些庸官!灭了江家这群无赖!

  姑娘别手软!千万别手软!

  “传!”

  毛蘅忽地把案上的文书尽皆一撩,也顾不上对玉霖言听计从丢不丢自己的官面儿,对着堂下一连说了三声:“传传传!”

  说完又使番役:“再去点灯进来,把这堂上给我照亮堂了!”

  抛开处境不谈,玉霖……其实很想见张药。

  这份想法实在是朴素至极,朴素到她只觉得张药今日穿着那一身白衣,人尤其好看。

  玉霖有的时候也在想,她觉得张药适合她自己,单单是因为他不想生儿育女建祠堂,他只想死。

  可适合并不意味着“喜欢”,更不意味着“爱”。

  适合的人留在身边做陪,闲时排解孤独烦闷,又或是老病之时互相照顾,也就够了。

  但如今玉霖隐隐觉得,她对张药的欲望远不止此。

  张药的长相,她是喜欢的,至于他的身子,她好像也很喜欢。

  从前她在官场与人相交,几杯黄汤下肚,众人说起房中事,都说男人的身子多难克制,纵有一份温柔,也都是行事前的把戏而已。玉霖听得多了,知道这就是男人的德性。一点意思都没有。

  然而克制情(和谐)欲的身体,明明就很有意思。

  白皙泛红的皮肤,发僵的骨骼,偶尔上下滚动的喉结,平稳但明显压抑的呼吸……

  甚至那件只挎至肩头就停顿住,哪怕勒红了手臂上的皮肤,也再不肯往下解的底衣……

  嗯。

  恰到好处。

  她都看过。

  玉霖低头含笑。

  其实起了这个念头,玉霖对自己是有些无语的,但她一点都不想怪罪自身。

  虽然是身在三司堂上,赵河明就隐在穿堂之内,尘埃尚未落定,仍处千钧一发之际,众人都咬牙屏息等着之后的结果,她却无端想起了一个男人的面目,穿着……甚至因他恰合自己的审美而感到阵阵欢愉。

  不管怎么说,似乎都很荒唐,不合时宜。

  可欲望是不可扼制的,爱与恨是不可耻。人生乐事,最甚莫过于一刀雪恨之时,有情之人素衣寡面而来,先舍一臂,撑她静坐平息,再舍一手,为她拭血擦刀。

  那人一定不能聒噪,最好常年闭口不言,情火欲水都煎熬在血肉白骨之下。

  所以,那人一定要是张药。

  玉霖思绪飘游,背后也渐渐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踩破满地淤积的雨水由远及近。

  玉霖回转过身,望向雨中的大理寺荆林,一抹雪影从林中穿行而出。

  众人的目光皆聚想堂门外,眼看那道雪影沉默地朝堂内行来,毛蘅眯起眼睛,总觉得那人身型甚为熟悉,可又一时想不起是谁。

  没有人见过身穿白衣的张药。

  更没有人见过浑身湿透,乱发贴面的镇抚司指挥使,而张药就这样走进了众人的视线。

  这么说也不对,他来时并未在意堂上任何一个人,他只看见了一个人,雨中前行的每一步都是为了走向她。

  “为什么不撑把伞来。”

  玉霖的话音落下,那人也在玉霖面前站定,发间雨水流淌如珠链,那身雪白的单衣紧紧地贴在他身上,隐隐透出一层皮肤的颜色。

  那白衫为对襟,张药里内未添交领,清白地露出一截脖颈。

  而脖颈上还残留着皮场庙中,张药自己勒出来的链痕。

  他仍然克制,寡言,低头看向玉霖的那双眼睛也是情绪幽藏。当真是,情火欲水都煎熬在血肉白骨之下。

  “你没让我撑伞。”

  “……”

  吴陇仪听完这二人的对话,下意识地看向毛蘅,果见他已经纠起一把卷宗纸,几乎要把纸张揉碎。

  “那个……毛大人,你……”

  话未说完,就听毛蘅呵道:“公堂上不得私谈!”

  谁想张药抬头就是一句顶来:“镇抚司和人犯说话,算私谈?”

  毛蘅还要发作,吴陇仪忙拦下他道:“好了好了毛大人,问案要紧。”

  毛蘅失了态,对吴陇仪劈头盖脸就是一通发难,手指还在玉霖和张药二人之间逡巡。

  “我忍这两个人忍了快一年了,去年她身上那个卖(和谐)春案,这个人的供词就乱七八糟不堪入目,将才她说镇抚司有人候着,我当是李寒舟之流,没曾想又是这个人!好好好,他又来了,又是冲着她来的!这坐堂上又是你我二人,这真是……我真是……”

  他一时之间气得发笑。

  吴陇仪笑着替他说道:“毛大人想说,这真是缘分难说?”

  “不是,吴总宪,怎么连你也……”

  话未说完,又听张药道:“我来又如何?”

  “你还问……”毛蘅转向张药,直气得后仰倒气。

  “张药。”玉霖唤了一声张药名字。

  张药这才低头看她。

  “什么?”

  玉霖抿了抿唇:“别闹了。”

  “好。”

  他今日穿白,越发身心干净,这一声“好”字温顺地落在堂中,吴陇仪倒是会心一笑,毛蘅则气得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赵堂官见此,撩起官袍,几步从案后跨出,走到张药面前,问道:“你们镇抚司之前报说韩渐从家中走失逃逸,可这韩御史说他不曾见过你们镇抚司的人,反而是被歹人威胁改供,如若不从,则就地灭口。此等诳言呈堂污蔑镇抚司,污蔑陛下!张指挥,你可有话与他对词?”

  张药没有立即回答,他心中其实有些担忧,玉霖似乎与韩渐套好了词,但却至始至终,没有跟他交代过任何一句话。所以他应该怎么回答?此处是三司的公堂,但凡错一句,他倒无所谓,玉霖和韩渐这些人可就万劫不复了。

  “你别担心。”

  张药低头,见玉霖也正含笑望着他。

  “你说真相就好,说你一直想说,但说不出口的真相就好,其余的,交给我。”

  “可以吗?”

  “可以。张药,真相不会伤到任何一个无辜的人,也包括你。”

  真相不会伤到任何一个无辜的人,也包括你。

  这对张药来说,是如此精准的一句话。她甚至想到了,张药不会自认无辜,所以将他排除在“无辜”之外,后面添来的那句‘也包括你’,却温柔地关照到了他多年的难处。

  张药还能说什么?

  他只能点头,只能说出那个对玉霖说过无数遍的“好”字。

  “好。”

  他说完望向堂上三官,坦诚道:“镇抚司的确报过韩渐逃逸。”

  赵堂官转向韩渐,手指几乎戳到韩渐的脸上,“你这是抗旨!是忤逆!你的供词根本做不得数!”

  他这番话说完,毛蘅和吴陇仪面色皆有些错愕。

  赵堂官还要说什么,忽听玉霖道:“赵大人你等一下。”

  “你这个贱人还有什么好说……”

  啪——

  “哎哟……”

  赵堂官一声惨叫,玉霖闭上眼睛,不用想,这正是张药甩给赵堂官的一巴掌,掌风带起一片他身上的雨水,轻盈地落在她身上。

  赵堂官目瞪口得地看着张药,到底说不出一句话。

  法外之人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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