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脑子。”
“你……”
“跟我去见玉霖。”
有张药加持就是行得快,杜灵若几乎是被张药提溜到了玉霖面前。
众船工见此皆十分惧怕,玉霖也吃了一惊,“这是……你怎么进来的。”
杜灵若忙甩开张药,顾不上分辨玉霖身边的人是谁,几步走近玉霖,边走边从怀中掏东西,“这是阿悯姐姐从许掌印身上剪下来的,你先看,边看边听我说,但别问我其他的事,我没空解释。”
玉霖扫向那一块衣襟,其上所写,正是那三行落款,玉霖虽只看了一眼,却已然解出了许颂年身上的七八分真相,眼眶顿时红了,然而此时绝不是悲戚之时。
“你说我听着。”
杜灵若道:“庆阳墙明日会被焚,从烧清荣殿及其后十来间殿宇烧起”
老船工惊道:“什么!”
玉霖低头看着衣襟上的血书,出声道:“先别问,听他说。”
杜灵若加快了语速,“今日镇抚司的人已经进来了,核清太子遗族之数,勘查火点,为的是一个都不放过。”
众船工顿时慌了起来,张药呵道:“都给我闭嘴,坐下来!”
杜灵若看向玉霖道:“我必须马上走,否则在镇抚司面前露了馅,一切就白费了,玉姐姐,药哥废的,你有什么要交代我的,你赶紧说。”
玉霖将血书捏入手中,对杜灵若道:“两件事,记清楚了。第一件请韩御史和吴总宪明日城外西坡上的山庙借宿,不要回城。第二件事,墙内起火后,你一定去见兵马司的王充,让他调水车过来,但是里面不要真的装水。此处无纸笔,你记好,我教你怎么跟他说……”
“要空的水车是吧,没关系,我有这脑子,我知道怎么跟王充那狗东西说。但是玉姐姐,药哥,如果我没办到,那就是我死了,你们别怪我。”
玉霖道:“我赌我死不了,所以你也死不了。”
杜灵若苦笑点头,“好,还有别的话吗?我得走了。”
玉霖摇头,杜灵若随即转身就走,身后的雨霖嘴唇一抿,忽又道:“谁杀的他?”
杜灵若脚下一顿,眼眶顿时红了,但他也不敢再停留,抹了一把眼泪,头也不回地走了。
玉霖看着杜灵若的背影,轻声道:“我有办法带他们回城了。”
张药低头看向玉霖,“回城,然后呢?”
玉霖抿住嘴唇,几乎是从齿缝里逼出四个字:“逼、疯、他、们。”
她说完这句话,身旁的船工们才渐渐从将才的惊愕中回过神来,众议纷纷,逐渐慌乱起来。
“完了,死定了。”
“别说死,姑娘说会带我们回城啊……”
“回城?回城也死啊!况且还没回城呢,恐怕就已经被杀死了!”
玉霖没有出声,张药转身呵道:“谁乱,我杀谁。”
他说着声音一扬,“谁不信她,我杀谁!”
玉霖忙道:“张药,不至于……”
“至于。”
张药沉声,转而盯着玉霖的眼睛,“这句话我说得很恶心,但我说到做到。我不介意再入炼狱,从此永世不得超生,我要你赌赢,你必须赌赢,”
玉霖一怔。
然而张药却并没有因此收敛,众人惊恐不能自已,各自担忧命运,他却在对眼前人,明掏心肺。
“我是你的人。”
“你……”
“你别说了。”
张药说着走近玉霖一步,“明日,你记着我之前跟你说过的那句话。”
“什么话?”
“你一个‘杀’字,我可以为你流尽我最后一滴血。”
“我不稀罕什么最后一滴血。”
玉霖撇过头道:“张药你太夸张太矫情,你给我好好说话……”
谁想话未说完,头又被张药掰了回来。
“你不稀罕无所谓。”
四目相对,他平静堵住玉霖的后话,“那就是我命,不管余生剩几日,或是几个时辰,我只选这个命,所以趁我身躯完整,我可以……”
他虽然已经“狠话”尽放,至此却不敢说下去了。
他猜到了,玉霖一定不会回应他,甚至会对他心生鄙夷,他是多么卑劣的一个男人,他愿意为玉霖去死,却又有诸多不甘心,首当其冲是没能和她在一起。
他是如此无耻的一个男人,他不应该再留在她面前。
想着,张药松开了玉霖的脸,果断背过身去,抬脚向前时也抬手,就想给自己一巴掌。
谁想那高举的手却突然被人握住,张药侧头,见玉霖已然追来,踮着脚撑住了他的手腕。
“你干什么?”
“我去清醒一下。”
玉霖没有松手,再问道:“你可以什么?”
“没有,我不可以,我不配。”
“可以跟我在一起吗?”
张药喉咙一哽,“你……说什么?”
“可以的。”
玉霖点头,“可以的。”
她声音似乎也有些凝滞,但为了不让他怀疑她的坦诚,她还是唤了一声张药的名字。
“我说可以,张药。”
她终于彻底看见了那副,她一直很喜欢皮囊。
很奇怪,明明她是那个想活的人,张药是那个想死的人,明明她更勇敢更无畏,明明是她先说“可以”,她先解大防,而陋室之中,薄褥之上,先脱干净的却是张药。
好冷啊。
这个四月真的好冷,眼见窗外寒气凝聚,像是真的有可能,会迎来一场雪。
可惜周遭无炭可烧,也烧不得柴,她虽然还穿着那件囚衣,人却冷得像一块冰,而那副皮囊却万分炙热,隐忍地、沉默地,等待着她触碰。
其实从前她和宋饮冰等人也曾同席而坐,甚至同榻而卧,她以为自己早就看淡了男女大防,然而至今她才明白,男女大防从来都不是拿来“看”的,而是拿来“破”的。她无法拒绝的其实不是无端而来的情Yu,那对于生死一线中的她自己来说,实在轻薄。
她拒绝不了的是诚意,是那句“我是你的人”,也是如今坐在他面前,一览无余“身”“心”。
“你还有话要说吗?”
她的欲望也诚恳地烧了起来,但几乎是多年在法司,习惯使然,她居然莫名地问出了这句话。
“我你已经看全了,如果你不喜欢,你还可以后悔 。”
“那你怎么办?”
对面的人垂下眼眸,双手紧紧扣握在一起,以忍其下之痛,人却笑了一声。
“无论律法还是风化,都不会让被女人看过的男人怎么样吧。你管那么多做什么呢。我不过是起来穿上衣服,从这里走出去罢了。”
他说完,脖子一颤,饶他是铁人,“忍”为此生第一修炼,此刻也在身防大破之前。
但他还是竭力稳住身子,“我没有什么要说的了。”
他再度坦诚,“我等你下判。”
“我其实不会。”玉霖侧眸,通红的耳根曝露在张药眼前。
张药明白,她并非羞涩,她只是逐渐有了不可言说的知觉。
而她因此开始变得晶莹,变得朦胧,变得像一团柔软的烟絮。
“那你躺下来。”
“然后呢……”
“然后……闭眼……。”
夜里,玉霖吻了浑身滚烫的张药。
那时他正想起身,去清理事后狼藉,然而她却翻身坐起,伏在他的胸口上,摁死了那双她其实根本摁不死的手腕。
然后,她低头吻了张药。
虽然她嘴上说着不会,可有些东西就是无师自通,不论男女都一样。她沉浸于笨拙的亲吻,并不激烈,仍然带着三分女子的矜持,漫长而又平稳。
结束之后,她撑起半截身子低头望着张药的脸,笑意由衷。
“我会记着今日的感觉。”她平声道。
张药点了点头,却说了另外一句话:“我会永远记着你。”
“为什么不是感觉,而是我。”
张药仰起下巴,喉结触碰到了玉霖的鼻尖,“因为我只喜欢你,玉霖。”
第122章 高墙火 告诉你们,老子忍你们很久了!……
四月二十七日, 酉时将过。
夕阳渐渐沉入西山,西边的天幕上只剩下一丝暗淡的天光。
玉霖借悬梯爬上了一处荒殿的殿顶,抬起一只手, 风流穿过她的手指, 吹起了她的衣袖。
檐下的老船工仰头对玉霖道:“是东风。”
玉霖点头, “清荣殿在上风处,若青荣殿燃起来,火借风势, 烧到西面来恐怕半个时辰都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