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刚说完,忽见殿前一行人。
玉霖眼睛不好,看到的不过是风雪间的一排黑影,杜灵若倒是一眼就认出了为首的陈见云。
玉霖站起身,理了理衣。
那一行人,也到了城门口。
杜灵若先迎了上去,“您这是办外头的差事去?”
陈见云却越过杜灵若,看向了他身后的玉霖。
“灵若。”
“是。”
“你退一步。”
杜灵若看了看玉霖,神情有些紧张,玉霖却上前了一步,在陈见云跟前,行了一礼。
陈见云道:“不曾想,玉霖姑娘,倒是体谅我等,这差事不必远行,就能办了,来人……”
杜灵若往玉霖身前一挡,“师傅,您等一等……究竟是什么差事……”
陈见云不耐烦道:“我叫你让开。”
说完一挥手,“把这个女人带走。”
“等一等。”
玉霖看向陈见云,“我知道是什么旨意,我不会违逆,但在这之前,我有一样文书,想呈送陛下。”
陈见云冷笑,“文书?你还以为你是少司寇吗?司礼监绝不会为一个官奴,呈递文书。”
“什么文书?”
杜灵若看向玉霖,“我来呈递。”
陈见云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杜灵若:“你糊涂了吗?她在刑部狱惹出的那一堆事,差点害死你我!你现在还要为她坏司礼监的规矩。”
杜灵若道:“可她最后也救了我啊。”
说完,也顾不上陈见云的恼怒,向玉霖伸出手,“快把文书交给我。”
玉霖低头,从袖中取出一份文书,放到杜灵若手中,转头对陈见云道:“陈秉笔,从前是我为求自保,得罪公公,今日特向您请罪,请公公容我偷生片刻。”
陈见云上下打量着玉霖,“你这么说,是猜到你自己的命了。”
玉霖颔首:“是。”
陈见云冷哼一声,“我不管你那文书写的是什么,我只管办我的差,带走!”
说完便转了身。
一众内侍上前,将绳索绕上了玉霖的脖子,玉霖却并没有挣扎。
杜灵若刚想要替玉霖说话,却听玉霖道:“若陛下看了这封文书,开恩召我入见,而您却杀了我,那我猜想,您一定,会步我的后尘。”
陈见云站住脚步,“咱家会怕一个官奴的话吗?”
绳索绞得玉霖肩上生疼,她不由闭上了眼睛,声音却还是淡淡的,“那您试试吧。”
说完,转向杜灵若:“你若见得到我主家,替我告诉他,阿悯姐姐今日炖了鸡汤,还炒了半斤猪肝,请他不要耽搁,早些回家。”
第42章 君臣见 户书死于寒冰窖,冰窖诡藏三万……
与其说人惧怕威胁, 不如说是惧怕未知。
陈见云盯着杜灵若手上那封文书,淡淡的墨迹透出生宣,折叠之下, 隐约能看几个出字形。
陈见云正欲再分辨, 耳边却传来内侍的问询。
“秉笔, 这人……”
陈见云抬起头,眼前的人已经被捆缚得动弹不得。
她没有再说话,平静地闭着眼睛, 对周身束缚全然不在意。
“秉笔……”
内侍再次问询,陈见云却抬起了一只手, 示意其止声,转身对杜灵若点了点头。
杜灵若会意,忙深揖一礼, 转头快步朝神武门内去了。
陈见云这才走到玉霖面前,“你故意在此处拽住了我的徒弟?”
玉霖点头,坦然地“嗯”了一声。
陈见云冷哼, “哼, 如果不是他肯帮你, 你现在已经死了。”
玉霖颔首,“是,我明白,也知道该谢谁。”
陈见云将玉霖从上到下打量了遍,直唤其名,“玉霖, 从官场到断头台,再到处死的旨意之下,你如今还站得稳。我陈见云在司礼监多年, 从没有见如你一般命贱之人。”
玉霖闭着眼睛笑了笑,虽被绑缚,却还是矮了矮身子,对陈见云道:“谢秉笔赞赏。”
陈见云沉默地退几一步,不再答话。提声对左右道:“带她到门后的值房候旨。”
“是。”
神武门距文渊阁不远,然而杜灵若仍是一路疾奔,到了文渊阁阶下,却看见了一副惨烈的图景,张药赤着上半身,跪在文渊阁的门槛前,背上的血痕透过裹伤的白布,触目惊心。许颂年没有在阁内伺候,反而冒着寒风,立在张药身边。
文渊阁内气氛阴沉,除了杨照月在内伺候茶水,其余的宫人都暂避在连廊上。
杜灵若在阶下站住脚步,许颂年倒是一眼见看见了他,忙暂时撇下张药,提袍走下石阶,至杜灵若面前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杜灵若从袖中取出玉霖交给他的文书。
许颂年看了一眼,低呵道:“什么东西?怎么可私递……”
“是那个少司寇的。”
许颂年眉心一蹙,问道:“你看过了吗?”
杜灵若摇头。
许颂年又问道:“人呢?处置了吗?”
杜灵若忙道:“没有,师傅暂时留着她的性命,让我……让我进来呈递,听……”
他说着朝殿上看去,“听陛下的旨意。”
许颂年顺着他的目光转身,也转身朝殿上看了一眼。
张药身形虽稳,但殿前雪风鞭身,他的肩头和双腿已有些微抖动。然而这些并不要命,要命的是,许颂年头一回觉得,他有些压制不住,这个原本麻木至半死的人了。
“好。”
许颂年将文书交还给杜灵若,“你跟我进来。”
“是。”
杜灵若跟着许颂年走上石阶,从张药身边行过,浓烈的血腥气和药气,刺得他鼻腔发酸,但擦肩之时,他还是尽力压低声音,对张药说了一句:“放心,人没死。”
张药撑着地面的手微微一握,侧头看向杜灵若。
杜灵若在匆忙之间,向他点了点头,跟着许颂年亦步亦趋地跨过门槛,进入内殿。
鎏金薰笼前,杜灵若跪呈文书。杨照月忙接下来,呈至奉明帝面前。
奉明帝并未当即展开,只平声文道:“何处递上来的。”
许颂年答道:“回陛下,是陈见云从神武门上递进来的。”
“陈见云?”
奉明帝坐直身子,“他不是办朕的差去了吗?”
“是……许是有变故……”
许颂年的话只说到了此处,奉明帝也没有再问,伸手接过文书,一把抖开。
炉内香将尽,殿内再无人声。
张药跪在槛外,干冷的雪风一道一道地扑在他的背上,鞭伤已经彻底麻木了,他只觉得,他浑身寒热交织,耳边逐渐响起了嗡鸣。
良久,纸张揉捏的声音响起,奉明帝的声音一道传来。
“人处死了吗?”
杜灵若忙回道:“尚未。”
“呵。”
奉明帝笑了一声:“还算有分寸。杜灵若。”
“奴婢在。”
奉明帝扬声道:“你去给陈见云传旨,让他带玉霖去御园里候着,朕用过膳,亲自问她。”
他说完,撑着书案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门前。
张药面前落下一道灰色的人影,他习惯性地将肩膀压得更低了一些。
奉明帝低头看着张药,“把衣服捡回来,穿上。”
张药微怔,人却没动。
奉明帝抬脚,不轻不重地踢了踢张药撑地的手臂,“你今天跟朕挺腰子还没挺够吗?朕要你办两件差事,第一件差事你办成这样,朕已经赦了你,第二件差事,是你办老了的,若再有错,朕不杀你,朕给你姐姐的恩典,至此就收回了。”
许颂年在奉明帝身后,低呵张药:“还不快谢恩,穿好衣服退下。”
谁想站药竟然抬起了头,直视奉明帝:“陛下能赦她吗?”
奉明帝一时沉默,许颂年的一颗心几乎提到嗓子眼。
张药却依然哽着喉咙,仰头看着奉明帝。
奉明帝终于笑了一声,“你这个蠢货,朕不想教了。许颂年啊……”
“是,奴婢在。”
奉明帝甩袖背身,“你亲自把他带出去,朕看着他这个样子,心里是真的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