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姜远先前事无巨细的禀报,皇帝对她的身体似乎极为了解,知道一切摧毁她理智,逼她折服的方法。
只是,皇帝到底还是嫌弃,不曾触碰她的唇,也未与她骨肉相融。
甚至,在她支撑不住,伏在皇帝肩头,最为失态之时,他一身锦袍仍齐整得穿在身上,只袍摆上沾染了与他指尖同样的异香。
他志得意满地脾着她,像能掌控人悲喜的神祇,优雅,淡漠。
睡去,醒来,吃药,含着蜜糖,将身子浸泡在浴桶中,小半日过去,程芳浓才从昨夜变故中醒神。
身上遍布的红痕,哪些是侍卫留下的,哪些是皇帝新添的,她竟分不清。
“看着朕,记着朕。”昨夜皇帝捧起她的脸,不容拒绝的轻哄,言犹在耳,“你是朕的人,不管身在何处,心里只能装着朕。”
他那般轻薄她,不带一分情爱,仅仅出于君王可笑的占有欲。
只因为她的身份是他的皇后,他不允许她心里惦记旁的男人,所以用这法子惩罚她。
可一开始,不正是皇帝将她推给侍卫的吗?
这个不可理喻的疯子!
程芳浓气色又不大好,仿佛做什么也打不起精神,恹恹的。
望春呈上一盅血燕,还和溪云一起,将殿内摆放的花果全换成她喜欢的。
可似乎仍无济于事。
“娘娘这是怎么了?昨日不是还好好的么?”望春挠挠头,“会不会是昨夜起风,着了凉?”
溪云也不太懂,昨夜是她值夜,与之前似乎都没有什么不同。
小姐想得开,并为因那事自苦,那还有什么更不好的事,让小姐灰心丧气吗?
“胡太医早上来诊过脉,娘娘好着呢。”溪云忽而想到什么,掰着指头算日子。
片刻,她眼睛一亮,轻呼:“太好了!娘娘小日子快到了,该就在这两日,娘娘癸水一向准,不会错的。”
“你小声些!”望春恨铁不成钢地拍一下她手臂,压低声音,直犯愁,“皇上独宠娘娘一人,娘娘却迟迟未孕,这是什么值得宣扬的好事么?你呀,怎么成日里傻愣愣的,就不知道着急。”
溪云当然不急,若是小姐有孕,她才会急得跳脚好吧?!
正想说什么,忽而被一道熟悉的声音打断:“这是你们闲聊的地方么?还不下去做事去!”
是刘大伴。
望春和溪云头皮俱是一紧,缩着脖颈回头施礼,看到刘全寿跟前还站着个不辨喜怒的皇帝,恨不得把下巴戳到地里去。
把两个散漫的小丫头赶走,刘全寿小心翼翼将宝琴放置在琴案上,堆着笑走近落地花罩里,冲捧着书卷发愣的程芳浓道:“皇后娘娘,那把宝琴乃前朝留下来的宝物,一直在皇上私库里,从未舍得赏人,今日特意吩咐老奴找出来,送来给娘娘解闷。”
程芳浓抬眸,视线越过皇上,望向那古朴雅致的宝琴。
虽隔着些距离,她也一眼认出,那是前朝哪一把名琴。
刘全寿倒没说错,这是一把极好的琴,一位擅长斫琴的隐士所造,名唤“幽篁”。
昨夜终于如愿看到她情动之时,最为娇艳美好的情态,直到此刻,再看到她,皇帝心口仍不受控制地鼓噪,心神无端被她牵动着。
可这个女人,却对他视而不见。
他对她的影响,还及不上一个死物。
皇帝自然气恼,可昨夜已是吓着她,他本意是想待她好,让她真心实意归顺于他的。
是以,皇帝按捺着怒意,修长的身形挡住她视线,占据她视野,攫取她心里眼里所有的注意力。
他语气温和,一如大婚之夜那副温润君子之姿:“宝剑赠英雄,听闻皇后琴艺卓绝,不知朕今日可有耳福?”
第20章
她琴艺卓绝?她自己怎么不知道?
皇帝哄人之前,不会先打听一番么?
思及此,程芳浓一愣,皇帝还真有可能打听过了,才会想到送她幽篁琴。
闺中之时,爹爹总要她多花些心思,练琴习舞,还说那是女儿家将来固宠的本事。
当时她便不以为然,时常借口手指痛、脚崴了,躲懒,不肯练。
气走了好几位师父,父亲才勉强歇了心思。
她年纪虽轻,却也不是那般好骗的,阿娘琴技普通,只在想心事时聊以自娱,她更是从未见过阿娘跳舞,这么多年,爹身边不是只有阿娘一个么?
即便阿娘时常对爹不冷不热,爹依然倾心相付。
是以,她想自己挑一位志趣相投的如意郎君,她的夫君该是爱重她这个人,无须她自轻自贱去邀宠。
要她为着取悦一个不知是圆是扁的男人而学,她才不干。
有那功夫,她不如静静翻一卷书,画一丛花,习一页字,想法子修补她悄悄找来的那些古籍残篇。
爹虽歇了逼她练琴习舞的心思,却没放弃在京中为她博个好名声,连溪云都听说外头传言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她料想是底下那些人对父亲投其所好,故意宣扬的。
彼时,她实在不懂,父亲已位极人臣,她不需要这样的才名,已是京中最引人注目的贵女,父亲为何多此一举?
赐婚旨意摆在面前的时候,她才懂得,父亲想让她迷惑的男人是皇帝。
可是,她其实学艺不精啊。
程芳浓不想弹,若是弹给皇帝听,岂非又给他机会嘲笑她?
窗外廊下,传来宫人走动的脚步声,程芳浓心思百转。
她是“宠冠后宫的皇后”,完全可以拒绝给所有人听。
可拒绝的话,到了嘴边,程芳浓鬼使神差迟疑了。
落到这华美的囚笼里,皆因父亲和姑母的贪念而起,念及生养之恩,她不能对他们拔刀相向,可她难道还不能做些事,让他们不痛快么?
姑母成日里为着她未怀上身孕而烦忧,父亲在宫外却是高枕无忧。
那她便弹奏一曲,让父亲为她的“好才名”伤脑筋去吧。
顺便,也让皇帝好好欣赏一番,她的琴技究竟有多好。
“难得皇上有此雅兴,臣妾献丑了。”程芳浓露出今日第一抹笑意,美目流盼瞥一眼皇帝,起身唤,“溪云,替我准备。”
不知是因肌肤相亲过,还是他送的幽篁琴正巧送到她心坎上,皇帝能感受到,这眼神与往昔迥然不同。
仿佛递来绵绵情意,流淌在他心口。
皇帝从未想过,他竟会因为女子的一个眼神,心里柔软一片。
她既喜欢,他便将宫里收藏的名琴都赠与她便是。
倒不是有多想宠着她,左右那些琴躺在库房里吃灰,也是浪费,不如送给懂琴之人,不令明珠蒙尘。
如今,他身边只她一个,没有旁人可送,暂且便宜她罢了。
皇帝暗自说服自己,英隽的眉眼间尽是春风得意,为库房里的宝物颇为骄傲,更为自己俘获芳心的智谋而骄傲。
一把琴尚且能换来她一次温柔顾盼,得了那些好东西,下回再亲近,她应当不至于如昨夜般委屈了。
更衣,净手,焚香,调弦,程芳浓将弹琴前所有高雅的仪式一一完成。
神情虔诚,仪态秀雅,气度清绝,一看便是擅琴之人。
见识过她的字迹,她的画作,皇帝深知她名不虚传,书画双绝。
程家为培养这个赝品,也算下了不小的功夫。
京中贵女几乎人人会苦苦钻研的琴艺,她自然也会是其中的佼佼者。
皇帝端坐上首,捧一盏热茶,满怀期待,耐心等着。
终于,程芳浓在琴案后坐定,做了个起手的姿势。
皇帝竖起耳朵,身姿连他自己也未察觉地向前微倾。
琴声自她纤柔的指尖散开,皇帝浅浅弯唇,她倒是无心炫技,挑了一支好弹奏的曲子。
这曲子虽不难,却很应景,秋日天高云阔、层林尽染的胜景,随着乐曲流泻,如画轴般铺陈在脑海。
皇帝暗赞一声,他这小皇后倒是心思玲珑,会讨巧。
他合上双眼,靠在椅背上,凝神细听。
忽而,一声不和谐的调子划过他耳膜,皇帝眉心蓦然蹙起,睁开眼,望向弹琴的女子。
她没抬眼,美眸落在琴弦上,香腮染上薄薄绯色,娇美绮艳。
显然是知道自己弹错了调子。
她努力假装镇定的模样,与昨夜在他掌间苦撑,不肯投降的情态,同样的惹人爱怜。
这支曲子,但凡学过几年琴的,皆耳熟能详,在她身上,更是不可能出错。
除非,小皇后是故意为之。
欲得周郎顾,时时误拂弦。
她以为他没用心听,所以故意弹错一音,引起他注意的?
细想想,她骨子里从不柔顺,叫她喂他吃颗蜜饯,她尚且不肯,今日却未讨价还价,甘愿为他抚琴。
经过昨夜,她待他总算多了几丝不一样的情意。
这个认知,越想越令皇帝愉悦。
他以手支颐,欣赏着女子抚琴时美好的姿态。
当程芳浓弹错第二次,他微微错愕。
第三次时,他深邃的眼中生出疑惑。
终于,漫长的一曲弹毕,他唇角最后一分礼貌的笑意,即将维持不住。
“皇上,臣妾弹得好吗?”程芳浓似乎很欢喜,清水般的眸子里盛着潋滟的笑意,期待地询问。
她没意识到自己弹错了,甚至以为自己弹得很好,她在骄傲?!
听到她自信满满的询问,侍立在皇帝身侧的刘全寿都有些绷不住,想说两句奉承话,嘴角却抽动着,迟迟没发生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