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竟下不去手。
只有在这不见天日的床笫间,才能感受到她片刻温存,即便她娇滴滴使性子,只为着撺掇他这个“侍卫”去杀皇帝,他也想将这片刻温存留得更久些。
终于,男人放弃,只是抱着她,鼻尖轻抵在她后颈,以一种低头的姿态,与她共枕而眠。
程芳浓睡不着,闭着眼睛细细思量。
被他拥吻之时,她手指抚过他脊背,那一道道鞭伤依然狰狞,即便涂过玉肌膏,好得也慢。
那些鞭子定然抽得极重,不知该有多疼,可这个男人一声痛也没喊,一丝忤逆之心也不敢有。
男人愚忠至此,她真的可以勾得这男人为她所用么?
程芳浓有些怀疑,有些动摇。
可也只是一瞬,想到他第一次违背皇命那一夜,程芳浓的心又坚定许多。
有第一次,便会有第二次。
趁着月事晾他几日,让他好好想想,是要她,还是忠于随时翻脸无情的皇帝。
枕畔女子的呼吸变得又轻又缓,皇帝知道,她睡熟了。
他悄然支起手肘,端凝着她琼鼻、樱唇姣美的轮廓,轻轻抬手,轻柔地替她挑开颊边、颈侧的青丝。
这小女子着实聪明,难怪会被程玘那老狐狸选中,以假乱真,送进宫来。
可是,与他亲近,就让她这般委屈么?原本她入宫来,不正是为了讨他欢心么?
虽说她自认为被他赐给了侍卫,心里委屈,可他堂堂天子亲手伺候她,给她欢愉。
白日里,她也曾故作柔情,弹了两支吵人的曲子折磨他的耳朵。
他还另搭进去一把好琴,两套价值连城的漂亮头面。
还不足以令她消气?皇帝不解。
纵然昨夜在他掌间化作一汪春水,今夜她投入“侍卫”怀抱,依旧坚定地想要弑君。
这看似柔弱可欺的小可怜,还真是娇纵难哄,叫人头疼。
醒来后,还是皇帝在。
程芳浓按部就班地吃药,用早膳。
理智上已清楚,夜里的侍卫与皇帝绝非同一人,可她的眼睛却不受控制,总不经意往皇帝脸上落。
真的不是吗?可为何她还是觉着像,无法彻底放下那丝疑虑?
她见过那侍卫的背影。
摸到过侍卫脊背上狰狞的鞭伤。
侍卫喜欢亲她的唇,一遍遍辗转厮磨。而皇帝轻薄她的那晚,一次也不曾亲她的唇,皇帝只对撩燃她的身子有几分兴致,却嫌她脏。
侍卫精壮结实,皇帝病弱无用。
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她心中有无数条线索佐证。
可不知为什么,程芳浓就是放不下那比发丝还细的一线可能。
从慈安宫回来,程芳浓主动请缨,替皇帝批奏折,为他分忧。
可今日的她,心思根本没在奏折上,朱批甚至写错了地方。
该如何验证呢?
皇帝抽走她面前写错的奏折时,程芳浓心里正思索着,被他吓得脸色发白,生怕他看出什么。
果然,皇帝察觉到她的异样。
俯低身形,手肘撑在御案上,将奏折开开合合把玩着,打量着她小脸,戏谑:“今日怎的总盯着朕的脸看?难不成,大婚半月有余,皇后终于看出朕生得俊了?”
语气轻松,漫不经心,实则皇帝心口微微收紧,这个女人还在怀疑。
不过,他并不相信她能抓到什么。
同时,他也不信她会老老实实什么也不做。
正想着,女子温软的柔荑抬起,触碰到他脸庞。
皇帝生得俊,也是事实,程芳浓没反驳。
记得姑母曾告诫她,切莫对皇帝动真情。
真是多虑了,天下男人都死绝了,她也不会喜欢皇帝。
若说皇帝全身上下,从里到外,能稍稍打动她的,倒还真有,便是这张极具欺骗性的俊美无俦的脸。
程芳浓抚上这张俊颜,眼神清明,不带任何欲念,就像欣赏好看的花草器玩。
“皇上龙章凤姿,确非臣妾从前见过的凡夫俗子可以相提并论的。”程芳浓感受着他面庞轮廓,回忆着昨夜摸到的那张脸,悄然比对。
时而觉着像,时而又觉得有差别,她指腹抚过他深邃的眉骨,举棋不定。
她越是怀疑什么,皇帝越是大大方方提什么:“哦?那与姜远比呢?在你心里,是朕生得俊,还是姜远更甚?”
这话令程芳浓心口蓦然一跳,他竟主动与姜远做比?!
心中的天平倾斜得彻底,可没有亲眼所见,程芳浓仍无法放弃。
虽说皇帝并没有洞察人心的本事,可万一中的万一,他是故意说这样的话来打消她疑虑呢?
摸不出什么,那便只有最后一个法子了。
程芳浓未再耽搁,否则她一整日都要为此事心绪不宁。
她心一横。
侧身捧起案头已然放凉的茶汤,递向皇帝。
“皇上渴了吧?喝口茶,润润喉。”程芳浓故作镇定,温柔含笑,托着茶盏的指尖却攥得发白。
“不敢回答。”皇帝站直身形,边接茶盏,边似笑非笑望着她,“看来在皇后心中,他比朕好。”
女子还是心思浅了些,所有的心机、紧张都写在脸上。
皇帝洞悉一切,却顺水推舟。
茶盏莫名一歪,茶汤朝皇帝衣襟泼过来,他不躲不避,任由一盏茶全倾在身上。
“皇后。”他佯怒。
程芳浓吓傻了,赶忙绕过御案,抽出帕子,手忙脚乱替他擦拭:“皇上这话真是折煞臣妾,也吓着臣妾了。”
幸而皇帝有病,吃这种干醋,否则她还真没想好如何解释。
可她薄薄一块帕子,怎能吸得干他衣襟上的茶水呢?
眼见着皇帝衣襟打湿一大片,程芳浓佯装心焦,顺势关切道:“皇上身子弱,快把湿衣脱下来,当心着凉!”
第22章
皇帝眉心微动:“毛毛躁躁的!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帮朕脱下来?”
话音刚落,他背过身去,展开双臂,一副等人伺候的姿态。
若换做旁的时候,程芳浓定会拒绝。
可眼下是她查看皇帝后背的大好机会,她怎么舍得放过?
程芳浓迟疑一瞬,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走近皇帝。
纤手经皇帝侧腰探至他身前,摸到那金镶玉带扣,指尖颤动一下,仍是选择解开。
那颤动的细指,似一片轻羽,刮过皇帝心尖。
他按捺住心痒的滋味,双臂配合着,任由程芳浓脱下他外罩的衮龙袍,象牙白中衣、里衣。
没转身,他也能从身后女子几乎化为实质的目光中,感受到她的情绪波动。
小可怜还真是执着又聪明,可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她哪会是他的对手?
皇帝为自己的先见之明,颇为自得,可这份自得很快又被另一种更炽热的情愫取代。
被一个还算讨他喜欢的女人注视着,皇帝心口不由地发烫,一股莫名的悸动鼓噪着,流经周身血脉,吵得他耳尖也发烫。
须得调用十分的克制,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努力放松周身肌骨,不想让她觉着他病弱无用,更不想叫她注意到肌肉线条,节外生枝。
程芳浓愣愣盯着皇帝的脊背,只顾寻找那些狰狞的鞭痕,没有一丝多余的心神留意到他肌骨身段。
皇帝的脊背,清瘦,光洁,一点瑕疵也没有。
对啊,谁敢鞭打皇帝?
她怎会这般愚笨,竟会怀疑皇帝与夜里的侍卫是同一人?
“阿嚏!”皇帝打了个重重的喷嚏,唤回程芳浓的理智。
皇帝回身时,她脸已红的不像话。
上回她衣衫不整的是她,今日却换成了皇帝,衣衫散落在他臂弯腰腹,衮龙袍上的龙涎香沾染她指尖。
像是,她对皇帝做了什么。
鬼使神差一推演,程芳浓着实很难对衣衫不整的皇帝心如止水。
她慌乱低下头,松开手:“我出去找刘全寿。”
“朕冷。”皇帝的声音沉沉响在耳畔,“你的外衣脱下来,给朕御寒。”
程芳浓猛然抬眸望他,震惊得说不出话。
女子小脸羞红,圆睁的墨瞳湿润润的,实在灵动可人。
皇帝低笑一声,大掌落在她细巧的肩头。
感受到掌间女子肌骨的紧绷,他俯低身形,在她耳畔轻语:“里间有干净衣物,去替朕取来,我的小皇后。”
这日,程玘忙完朝事,回到府中。
夫人刚从小佛堂回房,神情沉静淡然,身上醇厚凛冽的檀香气,仿佛有种能瞬间将人拽出名利场的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