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里,已悄然孕育着某个小生命吗?
可她听说过,妇人有孕,都会干呕,她除了瞌睡多了些,并无这些不适啊?
不,一定是她想多了,因着接连赶路,因着这两个月总是仓皇焦急,没有几日踏实,这才推迟的。
程芳浓暗暗劝慰自己,可她心绪怎么也无法平静。
万一真有了皇帝的骨肉,她该怎么办?
过几日便要到青州了,那是谢家的地界,若她去哪个医馆诊出身孕,恐怕很难瞒得住。
左思右想,程芳浓终于打定主意。
“溪云、望春,我出去走走,很快回来。”程芳浓没心思找托词,便随口道。
这府城不小,又人生地不熟的,她们哪会放心程芳浓独自出去?
两人当即放下手里的活计,溪云先一步挽住程芳浓手臂:“奴婢陪小姐一道去。”
“奴婢也是。”望春已拿好钱袋,冲程芳浓笑,“奴婢从前没出过远门,跟着小姐,才有机会长见识,也正想出去逛逛呢。”
若是执意将她们撇下,倒显得刻意。
且还有个难缠的姜远,他更容易起疑。
程芳浓想了想,向掌柜的打听两句,便带着她们一路往附近较为繁华的街道走去。
已开春,两旁鳞次栉比的店铺前,还有许多摊贩、货郎,沿街叫卖。
望春、溪云被一些新鲜吃食、珠花吸引,倒是程芳浓,一路默默留意着医馆。
人烟渐稀的地方,倒是有间医馆,与热闹的首饰铺之间,隔着两间旁的铺面。
程芳浓朝那医馆牌匾望一眼,调转足尖进了首饰铺。
她挑出些精致的金钗、梳篦,说是到了谢家要送人、赏人用,但还需要再挑些,让望春、溪云帮着她挑选。
两人正挑得眼花缭乱,程芳浓悄然摘下左侧耳珰,藏入袖中。
忽而,她摸摸耳珠,哎呀一声:“我耳珰不见了,许是方才无意中落在了路上,你们替我再挑几支珠花,我往回找找去。”
“小姐,别走太远。”溪云犹豫着要不要跟她一起。
程芳浓瞧出来,忙打消她们的顾虑:“我就在门口找找,若是找不到,便算了。”
迈出门槛,她回眸望一眼,趁望春和溪云没注意,快步朝着另一侧的医馆去。
她们几个弱女子,夜里出门游玩,姜远不放心,尤其担心程芳浓再被什么人冲撞到。
虽然此女无情无义,但毕竟是皇帝唯一心仪的女子,他又是奉命护送,自然要上心。
是以,虽然程芳浓她们没叫他,他也远远跟着,悄悄护着她们。
见她们进了首饰铺,姜远便停在附近一个热气腾腾的摊位前,买了两个肉包子。
包子刚咬在嘴里,侧身随意望一眼首饰铺,竟见到程芳浓独自一人出来,慌慌张张进了医馆!
他眼皮不受控跳了跳。
有什么事,需要她撇下最信任的两个丫鬟去医馆?
纵然猜不透,姜远也看得出,决计不会是什么好事。
毕竟,这个女人有前科,上元夜她在皇帝眼皮子底下,都敢干出逃跑的事。
这时辰,医馆里倒没什么病患,一位须髯花白的老大夫正教小学徒辨识屉子里的药材。
程芳浓露出手腕,按捺着心慌道:“大夫,我近来有些嗜睡,容易疲乏,请大夫替我诊诊,看该吃些什么药。”
老大夫望她一眼,心里略有了猜测,边搭上她脉搏,边随口问:“癸水是不是也有日子没来了?”
“是。”程芳浓看出对方医术不俗,又紧张,又焦灼。
对方扼着她脉搏,一时未语,眉心还微微拧起,程芳浓的心慢慢悬到嗓子眼。
“大夫,怎么样?”程芳浓迫不及待问。
老大夫收回手,语气中透着细微责备:“你已有一个多月身孕,自己年轻不知道,家里人也不懂照顾么?头三个月,切忌奔波劳累,老夫开两剂安胎药,让你家人煎给你喝,你回去好生歇着。”
程芳浓悬起的心,急速坠入冰窖。
她想起初三到上元那段时日,皇帝为逼她生小皇子,日日恩宠不断。
所以,她其实那时候便怀上了?
可是,胡太医日日诊脉,不是说过她没有身孕么?
胡太医可是宫里最好的御医,绝不会诊错的!
程芳浓急得快要哭出来:“大夫,会不会弄错了?”
大夫行医多年,见多识广,一眼便看出,孩子怕不是这姑娘期待的。
“虽然月份尚浅,有些大夫可能把不准,可老夫行医多年,这喜脉老夫自信还是能把出来的。”老大夫打量着她,眼神多一丝悲悯,语气又有些不耐,“姑娘,你到底是要拣些安胎药,还是落胎药?”
所以,当初胡太医没诊出来,是日子太短了么?
她腹中真的有了孩儿。
是皇帝的骨肉。
来之前虽已猜到这种可能,可真的确认,程芳浓依然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老天为何要这般捉弄她?偏偏在她重获自由之后,让她揣上这个孩子?
要留下吗?
程芳浓睫羽颤了颤,心内天人交战。
她马上能回到青州,过上正常、平静的生活,留着这孩子,她哪能如愿?
很难与阿娘和谢家人解释,肚子大起来,是无处掩藏的。
若被皇帝察觉,更是一桩难事。
程芳浓想不到一个留下他的理由。
可是,要弄掉他吗?
这是一条小生命,是她真真正正的第一个孩子。
程芳浓陷入两难,理不清思绪,不知该不该下手。
“我,我改日再来。”程芳浓心乱如麻,匆匆起身离开,“麻烦大夫了。”
回到收拾铺门口,险些与溪云撞在一起。
“诶?小姐,你怎么去了这样久?奴婢们正要去找你呢!”溪云扶住她小臂。
望春扫过她空空的左耳,笑着道:“没找到也无妨,若把小姐丢了,舅老爷非打死奴婢们不可。”
“在这儿呢。”程芳浓从袖中摸出耳珰,递给望春。
望春笑盈盈替她戴好,两人又将挑好的首饰拿给她瞧,程芳浓仍魂不守舍,只顾点头。
待她们转过身,往回走时,姜远从医馆侧面的窄巷里走出来,脚步沉重,眼神也黑沉沉的。
程姑娘怀孕了。
这恐怕不太妙。
孩子若是皇帝的,她完全没必要瞒着两个心腹丫鬟。
且他听得很清楚,这孩子刚一个多月,月份尚浅。
皇后于除夕夜被长公主推倒小产的事,他有所耳闻,皇帝再喜欢她,也不可能在她小产后心急。
想到她离开医馆时,失魂落魄的神情,姜远想到最糟糕的一种可能。
这孩子是杨匡济那畜生的!
难怪他对程姑娘说了那么多发自肺腑的话,她都没动容,没有回心转意,仍旧决绝地离开,怎么也不肯留在皇帝身边。
因为她已失了清白,纵然她自己也不愿意。
在客栈的时候,他看得清清楚楚,她是被杨匡济硬绑起来的,她显然不愿跟着那人。
客栈掌柜也说,他们上楼不久。
可是,不久是多久?
在那个小镇之前,她是不是已经落到杨匡济手里过?发生过什么?这些都无从探查。
杨匡济那畜生已死,他若问程姑娘,如何忍心开口揭人伤疤?再说,程姑娘敢说实话吗?
姜远推断了好几日,仍旧觉着,这孩子是个祸害。
他格外留心程芳浓的去向。
是以,在他们到青州的前一日,程芳浓悄悄去医馆买了落胎药时,他当即便发现了。
还知道将孩子弄掉,这个女人还不算太蠢。
明日便能回到青州谢家,程芳浓挣扎数日,已然想清楚,她不能留下这个孩子。
“小姐,药煎好了,快趁热喝。”溪云捧着刚煎好的药汁,放到程芳浓面前,脸上满是心疼与自责。
小姐从前生病,哪需要亲自去抓药?都是药送到她嘴边,她还嫌苦,不情愿喝呢。
自打小姐逃离京城,过了一阵颠沛流离的日子,便什么都会自己做了,独立坚强得让人心疼。
她和望春也是,日日跟在小姐身边,连小姐染上风寒不舒服,都没看出来。
小姐心善,不想让她们担心自责,竟亲自出去抓药。
溪云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
“小姐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等明日到了青州,再找相熟的大夫好好瞧瞧吧。”
程芳浓故作镇定摇头,甚至挤出一丝笑意:“不用,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喝一剂药风寒便能好,没那么娇气。”
说着,她拿指腹贴了贴药碗外壁。
感觉不烫了,才捧起来,送至唇边。
闻到清苦的药气,程芳浓睫羽发颤,半敛的细密长睫下敛着越来越掩饰不住的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