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恨不能钻进地里去了,这群金尊玉贵的人把她忘干净了才好,她哪敢再有什么举动惹他们注意?
千钟还未点头罢,余光扫见堂中一众人朝玉轻容聚过去,忽想起些什么,忙一伸手,在庄和初衣袖上拽了一把。
庄和初正欲转身,袖上被她一拽,不由得脚步一顿。
“嗯?”
“您小心……裕王,和玉轻容。”
千钟也既轻又快地提醒他一声。
庄和初微一怔,旋即轻一笑,也一点头,才回身朝堂中去了。
万喜伴着御驾小心地走过去,萧廷俊也凑上前来,一众人凑在一处,在裕王指点下,目光往那女人被扒退衣衫的后肩处落去。
那片与周遭一样红肿溃烂的肌肤上有一块略显异样的起伏,像一处疤痕,圆圆的一片,约莫梅子大小,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一块疤,这有什么荒谬的?
“这可不关我的事!”萧廷俊急道,“我可没对她动手啊,再说……这一看就是很多年前的伤了!”
萧明宣理都不理他,只向一旁的御驾道:“人无缘无故不会伤在这里,还这般大小,看起来,这更可能是为了刮去什么而留下的疤。皇兄该也记得,西凉军中的营妓,可都是要在这个位置烙印的,也正是这般大小。”
“西……西凉?”萧廷俊又是一愣。
一会儿南绥,一会儿西凉,万喜一时也有些转不过弯儿,却在另一件事上恍然明白了。
难怪那玉轻容要去河里洗澡啊!
不是广泰楼苛待她,怕是她不但要瞒着自己那张真面孔,还要瞒着身上的这处蹊跷,不敢让人瞧见吧。
萧明宣说罢,便往一旁让出些位置,萧承泽示意庄和初上前一同细看,万喜识时务地往一旁略让了让,但终是担着伴驾的差事,没有退远。
唯萧廷俊怔然退了两步,“这、这我跟西凉也没关系啊——”
话没说完,萧廷俊忽觉眼前银光一晃。
是玉轻容。
那被摆弄着侧蜷于地的女人,虚软的身子微微一动,悄无声息,又毫不犹豫地自身上抽出一把匕首!
正因萧廷俊退了两步,也只有萧廷俊退了两步,才能看见这在众人视线之外抽出的银光。
“父皇——”
第23章
萧廷俊出声已迟。
玉轻容筋骨一震,头也不回,反手便刺,一锋寒刃直冲天子面门而去!
经方才一番挪动,已是庄和初离御驾最近,近到那锋刃出手时只消略偏两寸,直面这一击的人便会是他。
可反应最快的却是萧明宣。
几乎是在萧廷俊出声示警的同时,萧明宣已断然出手,准准朝那引着锋刃的玉腕扣去!
反应第二快的仍不是庄和初。
是萧承泽。
萧明宣刚一动,萧承泽忽然反身,合身直朝萧明宣扑去!
之后才是庄和初。
庄和初也没对执刀的人出手,而是张手扑身护上萧承泽!
于是玉轻容一刀刺空,只听轰然一声,顺势挺身而起正欲再刺时,才发现眼前竟空无一人了。
一愣之间,目光下落,才看见那三个叠在地上的人。
裕王四仰八叉垫在最下,庄和初合身护在最上,把雍朝的九五至尊好端端地夹在了中间。
自成功没入大皇子府,这些天来,玉轻容无数次在心中推演今日这一幕,力求穷极一切可能,准备万全。
但她还是没能想到,事到临头,出现在眼前的竟会是个这般的防卫阵势。
也就在这一愣之间,玉轻容忽觉身后有什么破风袭来!
是花。
是一盆花。
一盆健硕的、茂密的、沉甸甸的银心吊兰,呼啸着直朝她砸来。
玉轻容全然没有留意那花盆飞来的方向竟还有人,一惊之下不容多想,急急错步一闪。
花盆只险险擦过她飘起的衣摆,便朝后落去。
后面便是叠在一起的那三个人。
这花盆自那角落刚一飞出时,庄和初就已经留意到了,以他的身手,即便是此刻才刚刚留意,也足以轻轻松松出手格挡。
但是他没动。
一动也没动。
于是这盆健硕的、茂密的、沉甸甸的银心吊兰直直砸落下来。
正中裕王足踝。
花盆碎裂的“哗啦”声和裕王“啊”的一声惨叫齐齐响起,震耳欲聋。
萧廷俊的身手远不如这三位尊长,但还不至于全是一副花架子,只是早些时候喝了那些酒,反应慢了半拍。
这会儿被响声一震,猛醒过来,抢步而上,直扑玉轻容!
玉轻容闪身躲过花盆,刚诧异地朝那花盆来处一望,没待看清什么,萧廷俊已扑至眼前,出手便朝她执刃的手腕扣来。
执刃刺驾这种事,无论是什么高手,都只有一击的机会。
一击不得,那便只有一个结果。
萧廷俊也没想到,他这一抓,竟真的扣住了玉轻容的手腕!
照他常日里训练过无数次的路数,接下来,只要反手使力一拧,这如嫩藕般的手臂就会立时脱臼,握在这只手里的匕首也会瞬间脱手。
可就在他发力的一瞬,玉轻容的手腕忽然顺势一转。
萧廷俊对这一转毫无防备。
因为如此一转,那匕首的锋尖只能转向她自己。
萧廷俊愕然一惊!
再想卸力已经来不及了,他浊重难收的力道被玉轻容引着,尽皆压在那把锋锐的匕首上。
闪瞬之间,银辉直直没入玉轻容的咽喉,一寸不余。
一切都在电光石火间。
守在门口的羽林卫刚闻声疾冲进来,万喜刚尖声喊出一声“护驾”,一切就都结束了。
“诶呀陛下——”
万喜尖细的嗓音与手脚一同发着颤,急急上前。
不等万喜来扶,萧承泽已然一手搀起倒在他身上的庄和初,一手拉起垫在他身下的萧明宣。
“你俩都没伤着吧?”
庄和初苍白着脸色,有些踉跄地站起来,掩着心口定了定喘息,才道:“谢陛下,臣没事。”
萧明宣后身摔到石板地面上不说,还被两人先后压到身上,足踝又被花盆狠狠砸了一击,一时之间,头昏目眩不止,一条腿从足踝一直麻到胯骨,实在说不出自己没事儿,只强撑着摆了摆手。
“三弟也没事就好。”
“……”
羽林卫训练有素,极快地将玉轻容的尸身挪了出去。
匕首没入那颈子的瞬间,萧廷俊已慌地松了手,血没溅到他的身上,但锋刃刺穿喉咙的感觉还是清晰地留在了他的手上。
见过杀人,和亲手杀一个人,截然不同。
萧廷俊的手无意识地发抖着,木然片刻,忽然回神,无措地望向庄和初。
就见隔着幢幢人影,庄和初苍白着脸色,却目光静如止水地看着他,朝他微微点了下头。
往日父皇考他功课,他不知自己答得对不对,偷偷朝庄和初投去询问的目光时,若是没有错,庄和初便会这样对他点头。
他没有做错吗?
出了这样大的乱子,这样匪夷所思的变化,也都没错吗?
萧廷俊在惶惶之中茫然着,萧承泽已吩咐完万喜搀裕王到一旁去坐,再转目看去,堂中打斗的痕迹,也就只剩那盆碎了一地的银心吊兰了。
满堂弥漫着一股泥土与折断花枝的潮湿气息,淹没了仅存的一丝血腥。
千钟缩在那花架旁怔怔地往堂中看着。
她怎么想都觉得那玉轻容不对劲,刚才庄和初往前一去,她便悄悄缩到了花架旁,抱上了这离她最近的也最称手的一件“兵器”。
玉轻容侧蜷身时正是转面朝她,那寒芒在她怀中一现,千钟立马使足力气一盆子掷了过去。
救驾什么的,她倒是没想过,且不说皇上和裕王都是正经上过沙场的,就只凭庄和初那一身武艺,铁定也轮不着她来显身手。
何况,她除了跑得快点儿,也着实没什么像样的身手了。
她就只有一个念头。
这一盆子能不能帮上忙,不要紧,要紧的是,无论如何都得做点什么,可不能像昨天在广泰楼里那样,让裕王咬上她和玉轻容是一伙儿的。
本以为最多让玉轻容分个神,谁承想,连吃了两顿饱饭,手上力气足,这一砸,竟砸到裕王身上去了。
一见萧承泽朝她看来,千钟吓得两腿一软,“噗通”跪下来。
“皇帝老爷饶命——”
萧承泽讶异地看看那道顷刻间跪成一小团的身影,又看看这一地狼藉,不由得失笑。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