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兰心呼吸急促了些,颤声:“是不是,因为我的事?”
“不是!”这回他倒是立刻大声起来,
“不是,姊姊,我是没当好值——”
后头的话,在触到她愧疚伤悲神色时猛地顿在喉间,久久不能言语。
如此反应,还有什么不清楚。
郦兰心只觉得胸中闷得发紧。
看着对面因为背伤面色发白的人,唇瓣蠕动许久,只蹦的出来一句:
“对不起……”
眼眶顿时红了,思绪触及寝房柜子最深处,庄宁鸳给她带回来的银票时,更是五味杂陈,难以呼吸。
先前,林敬帮她摆脱了牢狱,她就下意识觉得,让他再去打听许家的事,也是小事一桩。
但她从来没想过,林敬可以帮她,是因为她确实没有大罪,不住在将军府里,出门守寡八年之久,和谋逆扯不上什么关系。
可打听许家其他人的事,就不一样了,许家,是助陈王谋逆的重要角色,她的公爹许长义,如今,是逆贼。
林敬不过是王府亲卫,四处探问谋逆之人的消息,已然犯忌。
都是为了她,他才受这场伤的。
可他受了伤后,却连疗养都来不及,因为怕她等得着急,立刻就跑过来给她报信。
她欠的他的,已经还不清了。
庄宁鸳给她的那箱银票,她此刻拿出来,都像是对面前人的一种侮辱。
“林敬……你……”她现在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想问他,到底受了多重的伤,还想问他,是不是还受了别的罚。
但是嘴巴偏在此时不争气地说不出话,急得她眼泪都滑了下来。
坐在对面的人看起来却比她还慌,手忙脚乱得什么都忘了,抬手就给她脸上擦泪:
“姊姊,姊姊你别哭,我真的没事!”
“你别担心,就是几道鞭子罢了,我当年受过比这重得多的伤呢,不照样没事。而且是我义兄先发现的,罚我是为了堵住别人的口,这事儿没捅到王爷那里,我又没降职,这点伤过几日也就好了,真的不打紧。”
灼热长指抹着她柔软脸颊,和她遮面的十指胡乱缠叠在一起。
此刻她愧疚得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听见他说的强行安慰话语,更是心里难受。
“对不起,我不该让你去冒险的……对不起阿敬……”眼泪汹涌模糊了视线,垂着脑袋。
也错过了面前人骤然没了痛意的面色,以及微勾的唇角。
“没关系,”他温柔低声,“我皮糙肉厚的,这些算什么,只要能帮上姊姊就好。”
“真的一点都不痛的。”
第四十五章 哪里不对
屋里低泣声好半晌方才停歇, 柔软帕子轻覆在面上,擦拭着她的泪水。
郦兰心回过神来,红着眼抬首, 便见真正受伤的人此刻顾不上自己,反而还得慌乱来给她递帕子, 费口舌安慰她, 顿时愧疚之余又更加尴尬。
把帕子捏在手心, 赶紧自个儿擦干净脸。
对面的人还比她小上好几岁呢, 为她受了刑罚尚且不哭不闹,她却在这哭得稀里哗啦的,好似比人家还委屈,真是半点没有年长者的样子。
看见她终于平静了下来,林敬笑起来:
“姊姊, 挨打的是我,我都没说痛,你哭什么呀。”
郦兰心抹眼泪的间隙瞪他一眼,微哑着声:
“……鞭刑啊,怎么可能不痛?”
撤下帕子,忧深望他:“早知道这事会让你受罚,我就不该让你去做, 你也是,知道危险,应当先顾着你自己啊, 还管我做什么。”
“你,你怎么这么傻?”和面前人温亮瞳眸对上,心中泛起阵阵酸楚。
他此刻和她在桌旁对坐着,膝头之间只隔着两步这样的距离。
若从后望来, 他的身躯全然足以将她彻底遮覆。
蒙在他幽然投下的灰影中,郦兰心有些发愣。
她为他擦过身,见过他肌体上沟壑纵横,劲健虬结,端说这身躯,在世间男子里也是最顶尖的了。
明明已经是个挺拔英武,鼎立天地的男人。
然而再向上移,俊美面容上的神情却丝毫没有强势,反而温和纯暖。
她甚至都觉得,他太笨,太懵懂。
这世上,如他一样,真的践行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到如此地步的,恐怕提着灯笼走遍州府山川,都难再找。
他怎么就这么傻呢。
是因为他无父无母,自小就被培养作与死士无异的亲卫,而后一直在军里跟着征战,从不入市井的缘故吗?
他知不知道,若她是个真有坏心的人,他这样毫不保留,她大抵能将他榨得什么都不剩?
但他自己还一点不觉得,就会冲着她笑:
“姊姊,答应过的事就要做,所以,我怎么可能不管你呢。”
郦兰心看着他这副仿佛把“我很好骗快来骗我”写在脑门儿上的样子,真是又无奈又头疼。
愁得甚至都有些想发笑了,叹气:“你,你对别人也这样吗?”
“你就没被骗过东西?”深切怀疑。
林敬好似思索了一番,摇头:“没有啊,义兄和王爷不会骗我东西。”
“那别人呢?你就没有朋友?”忧虑。
这回他点了点头,又摇摇头,情绪明显低落了些:
“小时候,有几个,后来,都死在战场上了,来京城之后,王爷提拔我做一等侍卫,别的一等侍卫都比我年长,也都成家了,我也不大融得进去,下头的人吧,又有点怕我,所以……”
笑容略微染上了丝许苦涩和勉强,似乎不好意思说出自己其实不怎么受欢迎的事实,青涩抹了抹鼻尖。
郦兰心眉心蹙得极紧,心脏闷闷地扑通。
方才及冠,无父无母,甚至没有亲近的朋伴。
难怪性情还像个孩子一样。
凝望着,余光瞧见他鬓边因为翻墙爬树杂乱散下的一缕发,抬手,给他挽回原处。
她做这动作时,连他皮肤也没碰到,但他却忽地发愣起来。
瞳仁微缩,眼睛缓慢眨动。
郦兰心就这么沉默瞧他,眼见着他怔呆好一会儿,又弯着眼冲她笑。
忍住再次低头叹气的冲动,唇角也扯起笑,柔声:
“以后,若是他们不带你一块,你没地方去,就过来吧,我给你做好吃的。”
“真的?”也许是清晰察觉到了她的亲近,他的精神都好了许多,兴冲冲,又带着小心翼翼的期盼。
“姊姊,那,你是不是,是不是不怕我了?其实,回去之后,义兄说我了,说我突然要认你作家里人,换作旁人,早就把我打出门了。”赧然讪笑。
郦兰心心里温软:“我怕你做什么,你又不吃人。”
“再说,你都叫我姊姊了,那这里也算你半个家,我当然不会把你扫出家门呀。”轻笑。
也罢了,一个心性还没长大,只是外表唬人的年轻人。
傻傻笨笨地为她做了那么多事,只是想求一份温情。
她认了这个弟弟又怎样呢,他为了她挨鞭子挨罚,一句怨言都没有,本就是她欠他的。
她的话音落下,对面的人笑容明显深了许多,眼瞳却由明亮,转作渊沉。
心满意足后,他开口:“对了,我都还没说正事呢,昨日,我已经打听到殿下要怎么处置忠顺将军府的人了。”
郦兰心却不着急:“其实我已经知道了,我公爹判了斩刑,婆母要去流放,大嫂如今刚出牢狱……”
“不是,姊姊,你听我说完,这两日出了大事,殿下打算严惩忠顺将军府。”出声打断。
郦兰心周身猛地一颤,睁大眼:“……什么大事?”
严惩忠顺将军府?
都斩首、流放、抄家了。
还能怎么严惩?
还要诛九族不成?
不是说,京里大乱百废待兴,朝廷不会在此时兴株连的吗。
林敬看出她着急恐慌,紧忙先给她喂了剂安神药:
“姊姊放心,和你无关。”
而后问:“姊姊,许家是不是有个女儿,行三的,和端王殿下定了婚约?”
郦兰心的紧张没有因为第一句话消散,毕竟福哥儿还在牢里等着救命,许家任何纰漏,都有可能连累到这孩子。
福哥儿还不会走路的时候,她也抱过的。
那是个有礼乖巧的好孩子,还牙牙学语时,就甜津津唤她“婶娘”,逢年过节,都给她磕头拜礼。
论私心,她也不想这个长到十岁,却因为天生不足连门都没怎么出过的小侄子,就这么病死在不见天日的牢里,连亲娘的面都见不到。
“是,那是我小姑,家里行三,叫碧青的,先前定下要做端王殿下的侧妃。”立刻回答。
林敬颔首:“那就是了。”
声音沉肃了些:“姊姊,你知不知道,逆贼之女,本应要贬为官奴的,是端王亲自求情,我们殿下才特意开恩,让此女依旧能入端王府后宅,只是,不可能再让她做侧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