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大晚上的在街上跑,也不知是为了什么,看衣着打扮,别是哪家的姑娘小姐要逃府私奔吧?
青衣男子心里犯了嘀咕。
“你不和我说清楚,你这般夜奔是为了什么,我是不会放你走的。”他神色认真:“当然,你也不必担心我是恶人,我可以先告诉你,我是谁。”
“我姓季,在家中行二,父亲便是如今的京兆尹,所以方才那些武侯,见是我便没有深究。”
薛嘉宜咬了咬唇,思考了一下。
陈筠教她的时候,与她简单说过京中大小各部官员,她知道如今的那位京兆尹,确实是姓季。
她垂着因为泪水洇湿、而不再卷翘的眼睫,低声回道:“我的兄长生病了,他病得很重,我出来给他请郎中。”
这话不能说是全然的真话,但也不是假话。她自觉眼前的男子方才帮了她,她不应该骗他。
季二保持着扬眉的神情,正想再问几句她是谁家的,怎么她哥哥生病,要她一个小娘子跑出来请郎中,想了想,还是没问。
算了。这些高门大户,哪家没点乱七八糟的糟心事?
他从怀中掏出一枚印信,又从车内翻出张纸条来,往上盖了一章。
“拿着。”季二道:“这是京兆府的印,回来的时候再遇到武侯,你给他们看就是。”
薛嘉宜未料得还有意外之喜,下意识圆睁着眼看向他。
这青衣男子却已经摆出了送客的架势,抱着臂往后靠了靠,道:“去吧去吧,不用再谢了。”
薛嘉宜拿上纸条,却没再谢,而是忸怩地又开口了:“我……我不太认识路。我想请问,季公子,这个……”
季二有些哭笑不得,不过还是给她打起车帘,指了方向。
“你的路没找错,往前再一拐,朝西走,跨一条街就到了。去吧——”
……
有了正确的方向,有了那张纸条,薛嘉宜的心里踏实了许多。
她找到了陈筠的住处,不无忐忑地敲了敲门。
好在门房处有人,听闻她是陈筠的学生,虽然夜已经很深了,还是替她去通传了。
陈筠披衣起来,见薛嘉宜这一脸泪痕,形容也狼狈的样子,几乎被吓了一跳。
听她说清楚情况之后,陈筠皱了皱眉,道:“今夜太晚了,请了医师也进不了你们薛家的门。”
薛嘉宜眼眶里的泪又蓄起来了。
她抬手揩了一把,没有让眼泪掉下来,还是恭恭敬敬地朝陈筠屈膝一礼,道:“我知道了,多谢大人。”
“叫什么大人,叫老师。”陈筠往她额前敲了一下:“没说不帮你,你跟我来。”
陈筠带着她,从药箱里取出了一些药葫,一样样拿与她:“这个是金疮药,这个是草乌散,还有这个……这个丸药,你拿回去就给他吃,这个要磨成粉……”
她顿了顿,又道:“明早我便带医师去你家,只说是你最近身体不好,我给你请来调养的,把面子留够。我是外人,既这么说了,你父亲不好驳我面子。你回去也不要和旁的什么人硬碰硬,听见没有?”
薛嘉宜听得这番事无巨细的叮嘱,忍着眼泪,重重点头。
陈筠见她心都快飞出去了,也不耽搁,拍拍她的肩膀,送她走:“平时见你胆小,今晚倒是胆大包天,怎么,不怕武侯给你捉到牢里去?”
薛嘉宜抿了抿有些发干的唇,回话的声音轻细:“老师,我怕的呀。”
可是她更怕,从此偌大的人世间,只剩她一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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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出现了一个男二
哥:警觉.jpg
第15章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薛云朔醒了。
他做了一整晚的梦,意识尚还昏沉,感受到手仿佛被谁握着的时候,下意识攥了一下。
掌心传来的触感柔软而真实,不似梦中。
刚睁眼的薛云朔微微一怔,侧目看了下去。
是薛嘉宜。
她趴在床边、枕着自己的胳膊睡着了,而空着的那只手,正紧握着他的手不放。
她应该是倦极,用这样不舒服的姿势,都睡得很沉。
薛云朔垂了垂眼,心情复杂。
少女莹润的鼻尖沾着一缕碎发,正随着她的呼吸而起伏,他斜支起身,刚想抬手替她拂去,感受到他动作的薛嘉宜却突然惊醒,猛地直起了腰。
薛云朔逗留在半空的手滞住了,一时竟不知是该继续往前,还是该收回才好。
薛嘉宜并未察觉他的局促,见他醒了,眼睛蓦然一亮。
她在榻边坐直了,双手合握住他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近乎惊喜地唤道:“哥——你醒了!”
听她唤他,薛云朔眼底原本那些堪称阴翳的颜色,倏而便隐匿了下去。
他低垂眼睑,用一种尽力轻松的语气应了一声:“嗯。”
见他想要坐起,薛嘉宜手忙脚乱地又去扶他:“别,会扯到伤处的。”
薛云朔没听她的。
这会儿醒了,他不允许自己在她面前表现得太狼狈,执意坐了起来。
薛云朔卧着的时候还好,薛嘉宜只能看见他的脊背——那样重的伤,她一时也不可能想到什么别的。
但眼下他坐了起来,即使她慌忙后退几步,又别过了脸,还是无可避免地瞧见了他身前块垒分明的腹肌。
见薛嘉宜几乎是小跳着躲到了帷帐后面,薛云朔本还没反应过来她在躲什么,直到他顺着她猝然收回的视线,低下眼帘……
他的耳尖,也迅速红了起来。
薛云朔眼疾手快地抓过被子的一角,盖在了自己身前,随即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道:“没什么。我披件衣服吧。”
他的皮肤是浅麦色,夏天的时候,天天跟着老猎户进山打猎,也晒不黑几分,常年遮蔽在衣物之下的腰腹,更是白得分明……
等等,她在想什么?
薛嘉宜捂着自己跳得乱七八糟的心口,去拿了衣裳,正要给他,却又皱起了眉,道:“可你的伤……”
天上下刀子,这衣服也得穿。
薛云朔平静地接过,道:“虚披一下,没关系。”
见兄长神色坦然,薛嘉宜心底那一点尴尬倒也很快退去。
雀跃的心情还是占了绝对的上风,她去端了水来,开始和他讲昨晚的事情。
怕他担心,薛嘉宜隐去了差点遇到武侯的枝节不提,只说自己去找了陈女官帮忙,还说再过一会儿,她会带郎中来。
薛云朔静静听着,扣在杯壁上的指骨用力到微微凸起。
昨晚做梦的时候,他心里都在想一件事情。
要怎样,才能快一点护住她。
他原本的打算,是好好进学,考取功名。所以在严州府的时候,即使身处乡间,无有良师,也没有放弃过读书。
但昨晚的事情提醒了他,来不及了。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任凭怎样天资聪颖的才子,在考场上折戟沉沙的也不在少数。
即使一试即中,距离取仕、高升,也还有十万八千里。
他既要尽早展露出自己的价值,那便走不了这条路。
也许……只剩下一条路好走了。
薛云朔思考的时候,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本就冷然的一张清俊面孔,更是显得有些拒人千里之外。
薛嘉宜的话音渐渐停了,不无担心地问道:“是伤口又疼紧了吗?”
薛云朔回过神,没回答,只严肃地看着她。
薛嘉宜叫这眼神看得有些茫然,歪了歪头,“哥?你怎么盯着我看?”
薛云朔瞳底的颜色幽深,移开了视线,却没回答。
他只是在想,老天既然要让她做他的妹妹,又为什么要让他和她一起出生?
如果他比她更大些,如果他已经拥有了保护她的能力……
见他不答,薛嘉宜正想追问,虚掩着的寝屋门口,却有人敲了敲门。
她心弦一紧,本能地站了起来。
好在来的还是老熟人。
全嬷嬷绷着个脸,仿佛昨晚什么也没发生过,只公事公办地道:“大姑娘,那位女官已经到前院里了,说是带了郎中来给你瞧病的,你去迎一迎吧。”
算算时间,差不多才解除宵禁,也就是说,陈筠那边得是一早就马不停蹄地出发。
想到这儿,薛嘉宜浅浅的泪窝又有些兜不住了。
她低下脑袋,克制着抽了抽气,随全嬷嬷去了前院。
时辰还早,薛永年还没有去上值。见陈筠来,显然是知道昨晚的事,他的脸色有些不好看。
他眯起眼,目光扫向了堂前看起来温软和顺的女儿,有些阴阳怪气地道:“你们兄妹的感情,倒真是在那泥巴地里,养得极好。”
在这薛家,他向来是令行禁止,是以能趁夜溜出去通风报信的,只能是这个女儿了。
薛嘉宜鼓起勇气,抬起下巴回道:“孝悌之道,难道不应当吗?我与兄长感情好,这并不是错。”
说着,她自己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剧烈了许多。
可想到昨晚,若非继母求情,这个所谓的父亲恐怕真的要发狠打死她的哥哥,她就觉得,没有什么话是不敢说的。
这个时候提“孝悌”,明显就是在嘲讽,薛永年的眉梢急促地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