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安宫即使?忙也有限,算是半个养老?的地方。
但是皇后的坤仪宫,这回却派了人来,想请宗太妃这边帮忙。
王皇后身边的大宫女绮月,来了庆安宫,神态恭谨地与宗太妃道:“实?在是忙不过来,才来叨扰您。”
宗太妃自然不会拒绝:“念真开口,我?哪有不答应的?说罢。”
王皇后闺名念真。
绮月弯着唇角,又福了一福,道:“是。我?们娘娘,听闻太妃这儿调.教的宫女也好、女官也好,都是灵秀人,所以才有这不情之请。”
宗太妃似笑非笑着,侧目看了一旁的薛嘉宜一眼,这才又问绮月:“那……你们娘娘想要谁过去??”
……
薛嘉宜带着几个小宫女,和绮月一起去?往坤仪宫的时候,还有些懵然。
绮月看出了她的状况外,笑了笑,倒也不多?说什么,只安抚了一句:“放心,不是要你们出劳役,只是坤仪宫人手不够,搭把手罢了。”
薛嘉宜心道,若只是搭把手,各宫各司,哪里调不出人,何必找到?宗太妃这里?
她心里隐隐有些猜测。
王皇后膝下育有两子,一位便是如今的三皇子,还有一位,便是从前那位光风霁月的故太子。
算起来,王皇后是谢云朔的亲祖母。
不过太妃答允了,又只是暂借,即使?薛嘉宜心里有预感,王皇后选了她过去?和东宫有关,也只能?当什么都不知道。
坤仪宫中,倒确实?是十足的忙碌,借人的借口并不是托词,绮月带着她们,直接就去?了皇后跟前。
王皇后也正忙着,面前的册簿堆了好几叠。
薛嘉宜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位皇后娘娘了,但是却很少?与她有什么额外的交谈。
她脚步微顿,朝上规规矩矩地一礼:“参见娘娘。”
王皇后保持着和煦微笑,抬眼道:“不错,太妃娘娘宫里的,果然都是标致人儿。”
“听闻薛典仪将庆安宫的鸟儿照料得很好,绮月,你一会儿带她下去?,把延寿园中的贡雁交给她。”
薛嘉宜垂眸应是,心下却愈发?笃定自己的猜测。
皇帝年岁渐长,对一些所谓的吉兆和祥瑞近乎痴迷,马上就要到?他的大寿,底下人送了不少?类似这样的东西来。
但是宫里再?忙,皇帝的宝贝也不会缺人照料的,没可能?就缺个她了。
不过,尽管照料鸟雀的活儿,只是王皇后把她找来的幌子,薛嘉宜依旧对待得很认真。
对于这些被千里迢迢送到?宫中来的鸟儿,她心底有些不合时宜的怜悯。
所谓祥瑞,不过是人的牵强附会,至于在路上死了多?少?,才活了这园中的几只,又有谁会在意?
薛嘉宜带着几个小宫女,亲力亲为地一起收拾了一番,还依照禽鸟的习性不同,重?新分配了笼舍。
日影西斜、夕照尽收,薛嘉宜正要离开延寿园时,绮月找来了。
“薛典仪。”绮月抬手,示意她往前:“皇后娘娘召你,去?她的寝宫里说说话。”
不过,即使?王皇后的传召在意料之中,踏进寝殿的时候,薛嘉宜的心里,还是有一些忐忑。
散发?着馥郁暖香的寝宫内,上了年纪、却依旧保养得宜的贵妇人斜倚在凭几上,问道:“本宫听闻,从前,你与皇孙的感情甚笃?”
这显然是带着答案来问的。
薛嘉宜想了想,作了折中的回答。
“回娘娘的话,我?们自幼长在一起,儿时情谊自然甚笃。但如今身份到?底不同,我?也不敢在您面前托大。”
王皇后察觉到?她的谨慎,唇边泛起些笑来,道:“不必如此小心。”
她顿了顿,才叹道:“如今云朔能?认祖归宗,是好事。本宫看着他,就像看到?了当年的太子,只是分别太久,我?如今想与孩子亲近,都不知该与他说些什么了。”
皇后脸上的笑意虽柔,薛嘉宜却不会真把她当成一个好脾气的,正如宗太妃即使?好脾气,她也不会真以为,她是个仁慈的长辈。
王皇后口称怀念,可是却一口一个“太子”地叫着自己早亡的儿子,听着实?在不像有什么丰沛的感情,更?别提对一个所谓的孙子了。
薛嘉宜眉梢微动?,但仍恭谨答道:“娘娘想问什么,我?必定知无?不言。”
王皇后似乎很满意她的上道,掩唇笑了两声,赞道:“好孩子、好孩子——”
可紧接着,她的话锋却是一转:“你朱家当年的忠贞,本宫也是看在眼里的。”
“这些年风霜雪雨,你与皇孙的日子属实?是辛苦了,不知当年,你们的母亲……可给你们留下了什么叮嘱?”
第27章
听到“忠贞”二字时, 薛嘉宜的眼皮倏而一跳。
尽管她还?有些懵然,却已经能听出王皇后这句话里隐含的危险。
要知道,皇帝只是认回了谢云朔这个?孙儿, 并没有重提故太子当年之事?,抑或者为旧臣平反之意。
魏家能恢复爵位, 是因为牵连不算深, 又算是开国功勋之后。可当年的朱家, 是被扣上了撺掇太子谋逆的罪名了的, 皇帝不可能自?打耳光。
旧事?是一团糟, 薛嘉宜不知道王皇后是为了谁问的这句话, 但是心念电转间,她已急急跪下,低眸道:“母亲当年产下我后,便?伤了身子,平日抚育我们的,是家里的嬷嬷。待到母亲病逝,我们一起去了乡下, 就更与京中没有联系了。”
说话的时候,薛嘉宜能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然而王皇后久未应声,她也只能保持着低头的姿势。
斜着的那道身影坐直了, 影子完全?笼罩着她。
王皇后凝视了一会儿她微颤的肩膀,方才悠悠地道:“乡下清苦, 你们也是不易。就是不知……你们的母亲, 怎么会忍心把你们送那么远呢?”
薛嘉宜仍旧垂着眼帘,答道:“长辈的事?情,我也不甚清楚, 现?在大了些,我想……也许是在与我父亲赌气。”
当时也许不知,但是薛嘉宜现?在已经能够猜到,母亲要把他们送得远远的,是为了避开京城的权力旋涡。
在宫闱里待了几?年,当年的事?情,明面上能知道的,她都知道了。
故太子谢允衡——谢云朔的父亲,是叫一封假圣旨逼死?的。
早年间,皇帝生了一场大病,令太子监国。等到皇帝病好后,却又因太子监国时的政绩太亮眼,而对他反复打压申饬,甚至还?将他禁足。
东宫的位置不好坐,做得不好是错,做得好亦然。然而皇帝并不是蠢人,他其实清楚,这个?儿子是个?好人,也是个?合格的储君。
真正的变故出现?在禁足解除之后。
一场宫宴,谢允衡和皇帝禀报太子妃有孕的喜事?。但随即宴上竟有人刺杀皇帝,虽然未果,但最?后竟然查到了负责护卫宫宴的健骑营都尉头上。而这都尉,正好是太子党一员。
皇帝半真半假地震怒了,下旨将太子彻底圈禁。
整件事?若细细推敲,其实不是没有漏洞,但偏偏这个?时候,谢允衡收到了一封来自?皇帝的旨意。
——皇帝让他体面地下去,就可以不牵连东宫诸人。
其实以他的心智,如果冷静下来,同样可以发现?这封圣旨错漏百出。
可也许是他想到了孕中的太子妃,又或者因为多年间,被从前最?敬慕的父皇百般磋磨打压,早已经绝望。最?后,谢允衡选择接下那杯鸩酒,了结自?己。
虽说最?后皇帝理智回笼,查了下去,也查处了与太子一直都不对付的五皇子等人,但实情到底如何,已不可考。
薛嘉宜不清楚水面下的真相如何,也不懂那些弯弯绕绕的人心,她只知道,谁从中获利,谁就有可能是害了太子、害了朱家的人。
这些人,看到谢云朔回来,又会是什么想法,可想而知。
所?以,即使不知道王皇后何出此问,她也得把当年与她和他有关的那部分,解释成家事?,而非沾染这些是非。
闻言,王皇后挑了挑眉。
眼前这小?小?典仪,瞧着木讷温吞,走路时连步子迈得都不大,说起话来,倒是周全?。
不过既不是个?蠢的,那这样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结果,问多了反倒打草惊蛇。王皇后很快收敛目光,莞尔道:“起来说话,别这么紧张。”
“本宫只是耳闻了一些过去的故事?,觉着心疼你们罢了。”
她又问了些谢云朔的事?情,譬如从前跟谁读的书?,有没有请师傅练武之类的话。
这些话安全?许多,薛嘉宜斟酌着,一一回答了。
然而往事?不提还?好,一提她心底更是涩然。
自?他认回东宫之后,这些事?情,就成了只够她一人独享的回忆了。
王皇后坐于上首,把她神情里的细节看得一清二楚,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倒是没有想错,这从前相依为命的感情,倒真是亲厚。
不过问到这儿,王皇后也兴致缺缺,抬手示意绮月把薛嘉宜带了下去。
天边暮霭低垂,薛嘉宜走在这三年里走过许多次的蜿蜒宫径上,心也像天际的黑云一般,越来越沉。
回庆安宫后,她照旧要先向宗太妃请安报备,不过繁炽把她拦在了殿外,言道今日宗家的一位小?姐进宫陪伴,现在正在宗太妃跟前儿。
薛嘉宜随口问了一句:“是哪位小姐?”
太妃和那位昭武大将军可以说是宗家的两重保障,宗家的小?辈时常来给她请安。
小?事?而已。繁炽也随口答:“是妙谙小?姐。”
论辈分,是宗太妃多隔了一辈的堂侄女。
薛嘉宜了然。
她退了出去,缓缓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在皇后那儿一折腾,已经错过了晚饭的点,不过这种事?情并不稀奇,薛嘉宜早有准备,在屋子里备了一些垫补的吃食。
她坐在桌前,慢吞吞地吃着云片糕。
只是这一点清净很快也叫打破了,见她回来,徐柔歆又贴了过来,与她道:“阿宜,你今日怎从坤仪宫回来得这么晚?”
应付完皇后,薛嘉宜已经很累了。
她有一点不想理人,埋着头装没听见,但是徐柔歆已经走到了窗前,她只好递上盛着云片糕的碟子,问:“你吃吗?”
徐柔歆叫她一噎——她看起来像是来讨吃的的吗?
不过薛嘉宜一直便?是这么个?脾性,她倒没在意,干脆直接切入了正题,道:“你今日在皇后宫中,可听说了,马上就要铨选女官的事?情?”
她不吃,薛嘉宜也不好当着她面嚼嚼嚼了,只好惋惜地放下了云片糕,点头道:“听说了。”
她只回答,一点也不往下接茬,徐柔歆微愠,只得继续道:“你知道……咱们宫里的名额,也是有限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