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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的一路上,再未起什么风波。
浩浩荡荡的一行人返抵京城时,也终于乘着冬日里?的不知第几场雪,回?到了京城。
即使在薛嘉宜心里?,京城并不是她的家,阔别一段时间再回?来,多少还?是心生?感慨。
“风雪太冷,多披一件吧。”
进宫前,宗妙谙示意婢女从马车里?拿了一件氅衣出来,披在了薛嘉宜身上。
薛嘉宜微微一讶,朝她道谢。
宗妙谙瞧着却有些不好意思,没?应她的谢,只道:“你收着就是。”
薛嘉宜摸了摸这料子,坚持道:“等到了庆安宫,我就把这氅衣还?你。”
毛料摸着像是银狐皮,这东西是稀罕的,怎么好收。
宗妙谙没?吭声了,只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这东西压根不是她的,而是有人让她转交给她的。
薛嘉宜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多嘴去?问,只当是马上又?要拜见太妃,她在紧张。
去?往庆安宫的宫径上,积雪落了不厚不薄的一层,叫来来往往的宫人踩得?稍显泥泞。
薛嘉宜若有所思地?抬起头,看了一眼还?算澄明的天空。
雪并不算大,这条通往内宫的路更不算偏僻,在她的印象中,哪怕只是去?年?,路上的积雪也不会积了这么些,还?没?有人洒扫。
受宠妃子的宫中,总也比不受宠的要亮堂。做事的都是宫女内侍,可用不用心、用多少心,就要看上面的主子了。
也许是她多想,也许……宫里?的气氛,确实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庆安宫中,暖意融融。
一行人要回?京的消息老早就有人往宫里?递,宗太妃虽然不至于亲自等着小辈,但也命宫人提前备了茶点?。
一踏进内殿的门,宗妙谙就变了姿态,往宗太妃跟前扎,撒完一个恰到好处的娇之后,她像才想起来见礼一样?,朝太妃行礼。
薛嘉宜在后面低着头,抿着嘴,一面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不要笑出来,一面亦步亦趋地?一起行礼。
晚辈的小心思,宗太妃当然看得?出来,但既是为了讨好她,看出来了又?如何呢?
她笑得?还?算真心,与宗妙谙问了几句话,这才将目光转向薛嘉宜,道:“此番搭伴,也辛苦你了。”
这种程度的场面话,薛嘉宜如今应付起来也很麻利。
一旁的宗妙谙适时插口,说?着与沿途见闻有关的俏皮话。
人上了年?纪,不管身份地?位是高还?是低,难免都会更向往鲜活的事物,宗太妃眉眼间细细的皱纹渐得?舒展,殿内的气氛融洽极了。
宗妙谙偷觑了薛嘉宜好几眼,见她几回?欲言又?止、却没?能把话说?出口的样?子,挑了挑眉。
果然,就在宗太妃挥了挥手,要让两个姑娘都退下的时候,宗妙谙抬眼,见薛嘉宜深吸一口气,仿佛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太妃娘娘——”薛嘉宜跪得?端直,言辞恳切地?叩道:“此番回?京,我想请您的恩典,请您为我……指一桩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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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有人悄悄送温暖但不说.jpg
第53章
闻言, 宗太妃略略掀了掀眼皮,不无讶异地看向了薛嘉宜。
她的口?气是不作伪的意外,“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 从?前……你都?道自己不想嫁人。”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薛嘉宜垂着温淡的眉眼, 答得很小心:“从?前孩子气的傻话, 倒是叫您笑话。”
宗太妃给了一旁的繁炽一个眼神, 示意她去搀了薛嘉宜起来。
“话是不错, 你年纪也不小了, 我虽舍不得, 到底也不能耽误了你。”宗太妃说着,悠悠的目光在薛嘉宜脸上逡巡,随即却是话锋一转:“不过……”
薛嘉宜的眼睫轻轻一颤,紧接着,便听得宗太妃的声音继续道:“如?今正值多事之秋,这件事情,我会为你考虑的, 先不着急。”
闻言,薛嘉宜的心倏地一跳。
她有些分不清楚,宗太妃此言到底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然而宗太妃是尊者,不管怎么说, 既已如?此答复,她也没有刨根问底的余地。
除却多瞧了薛嘉宜两?眼, 宗太妃的神色倒是如?常, 又含笑问起她喜欢什么样、可中意了哪家的郎君。
薛嘉宜中规中矩地一一答过,见宗太妃目露疲倦,她非常识相?地福了一福, 便退下了。
两?人走后,宗太妃亦是起身,在繁炽的搀扶下,回到了空间?更紧凑的暖阁里。
她毕竟年事已高,眼下这样的严冬,对?她这样的老人家来说,已是有些难捱。
莫说是她了,便是小她一辈的皇帝,在今年入秋的时?候,都?害了一场大病。
“人上了年纪,还真是力不从?心。”宗太妃感叹道:“哪怕是年初的光景,我现下也是比不了的了。”
听得主子如?此慨叹,繁炽一面扯来羊毛的毯子为她盖上,一面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
“天时?流转,自有它的道理。”她笑道:“这一年一年的,您瞧,薛姑娘都?到了恨嫁的年纪了,不知您打算给她挑个怎样的儿郎?”
斜倚在贵妃榻软靠上的宗太妃,悠悠地闭上了眼睛,道:“且等等看吧,如?今倒轮不上我来操心。”
繁炽眉心微动,问道:“您先前……留她在宫里,不还想着日后,为她在族中指一个亲厚些的子弟么?”
宗太妃唇边有笑,声音倒是淡淡:“从?前,是我低估了……”
繁炽不解:“什么低估了?”
宗太妃长出一口?气,叹道:“此番南下之行,可发生了不少的事情,也传出了不少的流言蜚语呐。”
繁炽倒不只?是为了搭话,是真的心生好奇了,不过见宗太妃脸上的倦意渐浓,她乖觉地没有再问下去,只?去将暖阁里的炉火升得更旺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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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外,一片片素洁的雪花,仍在纷纷扬扬地自天边落下。
薛嘉宜捧着那件氅衣,要还给宗妙谙,被她连声拒绝了。
她一面拒绝,一面还暗戳戳地看她一眼,问道:“你当真……舍得嫁人?”
薛嘉宜明知她在问什么,也只?装不懂,笑道:“有什么舍不得的?难不成,我该把自己留成老姑娘?”
都?是识趣的人,宗妙谙莞尔,没有再问下去,只?道:“也好。到时?你若真定下了,可得知会我一声。我还是挺喜欢你的。”
她一溜烟跑了,没给薛嘉宜再把氅衣塞回来的机会。
薛嘉宜看着宗妙谙的背影,怅然之余,难免羡慕。
她父母尚在,在家不说如?珠似宝,也是深受宠爱的,不管是什么原因,离家这么久,都?该回去好好亲热亲热。
而她,已经没有亲人在身边了。
无声的大雪里,薛嘉宜安静地走回了自己的寝舍。
寝屋里,暖炉在她回来之前就已经升了起来,大概是青菱或者是其他和她相?熟的某位小宫女做的。
薛嘉宜抱着那身氅衣,怔怔地坐在炉火前,手?心不自觉地顺着毛皮光滑的纹路抚摸着。
天气虽冷,可她的脑子却没结冰,猜到了这件皮子是谁的手?笔。
很没道理的,薛嘉宜忽然有点恨他。
恨他要破坏掉世上最让她安心的一段关系,让她在这片茫茫大雪里,无处藏身。
即使她知道,这种?恨是站不住脚的。
如?果她的心岿然不动,她当然可以高高在上的指责他,指责他对?自己的妹妹起了妄念,指责他毁掉了这一切。
可她不是,可她不能。
一点清浅的潮气洇开在眼睫间,薛嘉宜用力地眨了眨眼,却没能把这点水光眨回去。
不要再想了。
她垂下眼,认真地告诉自己。
他的人生,应该走在一条正确的道路上,而不是为了一桩缠绵不清、也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值不值的感情,背上执念与骂名。
何况男女之情与亲人之爱本就不同,也许得到了没多久,他就厌倦了呢?那她就连回忆里的一隅,都?无法栖身了。
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她想,不管于谁,总会过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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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王一行顺利治灾返京后,本就动荡不安的朝堂,更是陷入了一种?诡异的风平浪静。
身在内宫的薛嘉宜,也渐渐感受到了不同以往的氛围,愈发小心谨慎。
今年入秋时?,皇帝犯了一场风疾,这病虽然来得快去得也快,但却勾出了他早二?十年前的沉疴,缠绵病榻了数月有余,才将将缓过劲来。
因此节,朝野之上请立储君的声浪越来越大,已经到了皇帝没有办法压制的地步。
屋漏偏逢连夜雨,这边南方多府陷入涝灾,另一边,北地不少地方的守军也哗变了——是在闹饷,闹得最严重的地方,据说士兵群起,连杀了好些将官。
此事视同造反,本该凌迟斩首,然而老皇帝终究不能自己扛着刀去给自己守天下,只?得传旨下去,清查期年欠饷的同时?,开了皇家的内库,先作安抚,又派了自己最信重的宗老将军赴北救火。
不得不说,此番景王这个好皇孙带着治水归来的五军营将士回京,某种?意义上来说,算是给皇帝吃了个定心丸。
据说南下一行回京后的庆功宴上,皇帝龙颜大悦,颁赐下不少的赏赐,与儿孙臣子们欢饮达旦。
皇帝有这样的好兴致,其他人自然没有不陪的选项,据说几个有头有脸的亲王都?醉了,然而最后,除却景王被安排在东宫歇下,其他成年了的皇子,都?没有留宿宫中的殊荣。
外人都?道,皇帝这是已有立储之心了,艳羡者、妒恨者皆众。
身在宫中,薛嘉宜就是想闭目塞听也做不到。
她难以克制地为他担心。
她对?于政治、朝局,早没了刚进宫时?的懵懂无知,能够分辨,皇帝的颁赐背后,其实并没有任何实质性的东西。
皇帝甚至连暂时?交予他的那一小撮兵权,也在他返京后急不可耐地收回了。除却把“景王”这个名号越架越高的火焰,其实什么也不剩。
不过,薛嘉宜很快就安慰好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