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炭发出轻微的几声响,转眼间素帕就成了灰。
不远处的宫室一灯如豆,守夜丫鬟打着瞌睡。赵盈夫妇早已安寝,卧房漆黑一团,不过厚厚的帷帐之中,仍有喁喁细语。
“驸马,你还未入眠吗?”赵盈低声道。
答案不难猜,从陈良正的呼吸节奏看,他显然还醒着。只是赵盈不想贸然开口,便多余地问了一问。
“嗯,公主有何事?”陈良正道。
赵盈深吸一口气,道出令她难眠的事宜,“我在想,我们也该有个孩子了。”
赵盈择选驸马后,德元帝欲多留她几年,赵盈因此年过二十才出嫁。她贵为公主,无需像别家妇那般着急子嗣问题,想着先和驸马培养一下感情,就使法子避了孕。
陈良正时常出公差离京,两年过去,感情并未培养多少,生育的事倒是不好再推了。
越晚越有风险,且赵盈也想有个孩子和她作伴。
“也好。”陈良正附和道,“原来公主迟迟未睡是因此事。”
他不好意思说他习惯随着赵盈轻浅的呼吸声入睡,赵盈睡不着,他也跟着睡不着,闭着眼睛把可能导致她失眠的原因琢磨了个遍。
赵盈微赧,犹豫片刻,翻了个身面向他,“现在虽是深夜,但明日也无需早起,不如我们......”
两年里夫妻俩养成的最大默契便是无需明言,即能懂双方同房的暗示。
陈良正于是也转过身,手搭上她肩,窸窸窣窣起来。
陈良正窸窣得很规矩,两人都尚清醒,很快便听闻窸窣声中还掺杂着另一种窸窣。
细细辨来,像是窗板打开的声音,接着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闷哼。
两人周身一凛,脑中警铃大作。
片刻前夫妻夜话之际,浓雾笼罩的北明山上,数十名蒙面黑衣人从一谷中持刀飞身窜出,如暗夜里的鹰隼,踏着草尖上的夜露,转瞬消散在各个方向。
一名黑衣人身形矫健地来到后山东侧,撬开一户紧闭的窗牗,翻窗而入。
踏进屋来,将守夜丫鬟的嘴一捂,一个掌刀将其放倒。轻轻掀开卧房垂帘,入目一片幽黑死寂,他冷笑一声,举刀大步一迈,却觉腹上忽地一凉。
未等他反应过来,长剑刺衣入腹,一个洞穿,鲜血四溅。
长刀咣当坠地。
陈良正一剑拔出,刺客轰然倒下,已然闭气。
身后赵盈长出口气,缓缓放下手中高举的花瓶,陈良正回身握住她手,“别怕。”
两人手心皆是湿汗涔涔。
“哪里来的刺客?”赵盈声音颤抖。
陈良正神情严肃,一手提剑,一手攥紧赵盈,跨过地上尸体走出房去。
两人叫醒晕倒在地的守夜丫鬟,去通知其他家仆并陈良卿、陈泽兰两人。众人睡眼朦胧地齐聚过来,万幸并无其他人遭袭。
小厮将刺客尸首拖出,陈泽兰啊地一声捂住嘴,躲到赵盈身后。赵盈软声安抚,这会儿才意识到正吩咐小厮的陈良正犹然紧握她手,忙回身一抽,却没抽动,只得拍了拍他,两人尴尬松开。
这会儿功夫,外头已是嘈杂一片。
人语声脚步声纷至沓来,森黑中火光明灭。
陈良正心觉不妙,正欲派人出去查看,八位将士举着火把过来,问此处可有人遇袭。
陈家人这才知道原来不止他们,北明山其他各处也遇到了刺客。
禁卫铁鹰卫的将领也来了,将刺客尸首交给他后,陈家人向他打听伤亡情况。
将军脸色凝重,“圣上龙体无虞,主山那边刺客不多,皆被我卫将士击溃,无人受伤。目前看刺客主要集中在后山,刚才在下一路过来,已探知几位女眷被刺客刺伤......公主所问的薛府情况尚不可知,不过现在将士们正全力搜捕刺客,各处也都派了人手保护,公主切莫担忧。”
说罢人便出门,继续巡视了。
赵盈听闻主山众人安好,略松口气,可没得到薛明窈平安的确切消息,一颗心仍是悬着。想派人亲去询问,被门外守着的将士拦住,“外面余党未净,万不可出门,请公主耐心等待。”
赵盈只得作罢。
陈家人索性不就寝了,聚在正房等候事态平息。
仆役们擦扫数遍,房里仍飘着淡淡血腥气。变故来得突然,众人皆不平静,连一向从容镇定的陈良卿,眉宇间都泛着隐忧。
陈泽兰捧着暖身的热茶,心头忽地飘过一念,如果永宁郡主在这场祸事里遭遇不测就好了。
她被这个念头吓得打了个激灵。
与此同时,派往后山西侧的铁鹰卫将士来到薛府人所住的末间,正好撞见与薛明妤交谈的高大青年。
“谢将军?”将士凭着他脸上的面具认出他来。
“嗯,我听说后山刺客多,便过来帮忙。”谢濯简单解释完,转头对着薛明妤继续道,“薛娘子,你仔细想一想,你阿姐有可能去了哪里?”
薛明妤青丝凌乱,脑子里一片糊涂。
夜里她睡得正香,被婢女唤醒,说是出事了,山上来了刺客。薛明妤吓得白了脸,更可怕的是,隔壁薛明窈的床上空无一人。
阿姐不见了!
薛明妤第一反应是刺客潜入宅中,无声无息地将阿姐掳走了。当时外头乱成一团,还能遥遥闻到兵戈相击的声音,下人不敢出去寻找。薛明妤六神无主,急得眼泪都掉下来了,幸好没过多久,谢将军神兵天降般地过来了。
薛明妤忙将阿姐被刺客掳去的事告诉他。
谢将军在薛明窈卧房看了一圈,从门窗痕迹中推测出并未有刺客潜入。两人还发现,绿枝也失踪了,薛明窈的衣箱里少了一套出门衣物。
谢将军说,永宁郡主应是夜里带着丫鬟外出未归。
听上去比被刺客劫走好一些,可北明山绵延不绝,单天子与朝臣驻扎的主山和后山就有众多可去之处,且还匿藏着刺客,薛明妤心慌意乱,使劲儿想了半天,红着脸避开将士们小声对谢濯道:“阿姐有可能去了陈家那边,找陈...找颐安公主聊天吧。”
阿姐素来大胆,夜里幽会陈翰林也并非不可能。
就是陈翰林不至于会同意啊......
她心中惴惴,旋即听到谢濯硬邦邦的声音,“不会,婢女说她房中只少了衣物没少首饰,她出门没有精心打扮。”
薛明妤立马意识到谢濯猜出她说的是陈良卿,更觉尴尬。饶是如此,她仍央了一位将士去陈家那边听一听消息。
谢濯在屋里来回踱步,“薛娘子,你再回忆一下你阿姐这些天说过的话,山上哪里好玩她想去看看诸如此类。”
薛明窈胆大又贪玩,以前在西川还曾起兴夜猎,谢濯只能往这个方向去想。
薛明妤绞尽脑汁,忽地灵光一现,朝西南一指,“那边不远处有个汤泉,阿姐去泡了一回,很是喜欢,还说要再去一次。对,就是汤泉,阿姐出门穿的衣裳简单,也非胡服,若是泡汤就说得通了......”
她越说越觉有理,忙对众将道:“你们也别在这杵着保护了,赶紧去我说的汤泉那里找一找!”
“等等,不必他们去。”谢濯疾声道,“我过去找。”
薛明妤没想到谢将军肯亲自去寻,连声道谢,说完抬头一看,将军早没了身影。
谢濯一路飞也似地,几乎脚不沾地到了汤泉。
汤泉并非露天,而是藏在一间低矮古朴的雅室内。此刻在密林的遮挡下,黑黝黝的,不见一丝光。
谢濯轻脚进去,刺客闹的动静不小,薛明窈肯定也听到了。她如果真深夜来泡汤,迟迟没回去,可能是躲藏在了汤泉房内,等确认外面安全后再出来。既是躲藏,自然要灭掉灯,不引起人注意。
他没有找到灯,只得借助火折子的微光照明,外间和里面石砌的汤池粗粗走了一遍,不见异状,出声呼喊也不见人应。
谢濯不死心,准备再搜一遍。忽地鼻尖一动,嗅到一丝血味儿。
他蹲下检查,终于在地上找到了一溜半干的血迹。
谢濯心几乎提到嗓子眼,强自镇定,追着血印无声地寻到汤池旁一间隐蔽的狭小夹壁房,房门紧闭,贴耳不闻声响。
门缝处渗出了血渍,触手一摸,正湿黏。
一瞬间谢濯想到了无数种可怖的可能,触门的手指发了抖。
他猛地将门一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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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肥肥的,以及下周一就v啦!
第20章 原来,谢濯喜欢她?……
谢濯是从血海尸山里爬出来过的。
但眼前一幕仍让他寒毛直竖。
昏幽幽的灯光下,薛明窈从头到脚沾满了血,乍一看竟辨不出她衣裳颜色。偏这条血人还好端端站着与他打招呼。
“谢将军,原来是你!”
听上去她比他还震惊。
谢濯不出声地长长舒了口气。
他就知道,薛明窈这样的祸害,叫人欺负不了去。
目光在房中一搜罗,条桌下蜷着一具浴血的黑衣人尸首,他大致猜到薛明窈身上的血是怎么来的了。
是她一贯彪悍的作风,捅人与打猎物一般毫不手软。
房间尽头还躺着人事不省的绿枝,薛明窈过去叫醒绿枝的时候,谢濯问她都发生了什么事。
薛明窈三言两语回答了。
原来果真如谢濯猜的那般,薛明窈来泡汤泉,泡了半个时辰后来了睡意,穿上衣裳正要回去睡觉,突然发觉外头动静不对。出于谨慎,薛明窈与绿枝藏起灯,躲到夹壁里,打算安全了再走。
谁知不一会儿,一个受了伤的刺客闯进了汤泉。薛明窈及时将夹壁房里的灯灭了,刺客不知里头躲了人,昏昏沉沉地进来藏匿。他伤势很重,精神又松懈,薛明窈藏在暗处,趁其不备,拾起他放在地上的刀当胸就是一刺。
此地重归安全。
谢濯皱着眉问她,为何他唤人时,她不应声。
薛明窈理直气壮,“我怎知你是友是敌?若是禁卫寻人,那必是成群结队点着火把,光明正大地来,哪像你蹑手蹑脚,做贼似的。”
谢濯一滞,“你没听出我的声音?”
“没有。”薛明窈干脆道,“将军声音又非天籁,我认不出有何奇怪?”
谢濯默然。
绿枝在刺客胸膛滋啦冒血时吓晕了,此时醒来见到郡主衣衫染血,惊叫一声,捂住眼睛不敢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