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濯不肯听她的,薛明窈一面拽他一面道:“不能让我阿兄看见你!”
西头的围墙后闪出了人影。
谢濯无奈蹲到薛明窈身旁,她又勾了勾他的衣袖,示意他藏好。
“郡主是躲惯了吧。”谢濯低声道。
他想起来她和赵景筠躲在假山里狎昵的事情。
廊外,薛行泰怒气冲冲地环顾四周,“人呢?”
“许是郡主带将军去别的地方逛了......”绿枝嗫嚅道。
薛行泰踢了一脚地上的箭,“她不是心思放在陈翰林那儿吗,怎么又打起谢将军的主意了?”
绿枝支支吾吾地说不清楚。
谢濯看向薛明窈,“郡主和在下,有何见不得人的?”
薛明窈慵懒地倚着阑干,红裙脚软绵绵地盖在他的绿袍上,“阿兄容易误解,如此而已。”
她手中玩着一绺青丝,忽地凑到谢濯耳边,亲亲热热地道:“我们换个没人来扰的地方。”
薛明窈亲眼看见谢濯的耳朵一点一点地红了。
她的笑意也像春树抽的新芽,不经意地绽出来。
谢濯默默远离她几寸,掸了掸袍子起身,外头薛行泰和绿枝已然离开了。
薛明窈带他走小径,七拐八拐来到府中一座精巧的二层小楼。
一楼是藏书的地方,薛家虽是将门,薛老将军在功成名就后,仍出于附庸风雅,装点门面,以及教育子孙的原因,添置了几百卷书。
空疏的木架上积了薄薄一层灰,显然乏人光顾。
楼梯狭窄,略显陡峭,踩在上头发出吱嘎的轻响。薛明窈妃红的罗裙轻盈拂过褐黄的木板,一种奇异的美丽。谢濯跟在她身后,眼前只见这方飘曳的红。
楼上全然是另一种光景。
地上铺着厚厚的紫檀色宝相花锦毯,一只只木架木箱堆着山高的卷轴。日光半明,映亮四壁挂出来的画作,空气里有凝滞的陈年墨香浮动。
薛明窈点亮几盏银灯,掩上帘,还在小兽炉里添了几片香,斗室瞬间陷入一团昏黄幽谧。
谢濯仰目看挂画,怔怔问:“这些都是郡主的藏画?”
“是呀。”薛明窈的笑容在暗淡的光线下朦朦胧胧的,“将军没想到吧?”
“素来听闻郡主好武而不好文,实不知是好画之人。”谢濯声音发涩。
“传闻倒也不假,我以前确实对书画不感兴趣,是这两年才开始研究收藏的。”
“那郡主何以这两年喜欢上画了?”
薛明窈愣了愣,“在祖宅守丧时无聊罢了,没什么特别原因。”
她随手抽出一只卷轴,称是河东画派的雪景图,“将军能舞文弄墨,我也不想让将军误会我是不学无术的粗鄙之辈,便来带将军看看我的藏画。”
薛明窈收藏颇丰,谢濯竟在里头看到了前朝画圣的一幅真迹,几百年来的丹青大家、小家她也几乎都有藏品。一幅幅尘封的古画在眼前展开,谢濯看得兴味十足。
薛明窈知道谢濯既能作诗著文,肯定也多少懂点画,才大胆引他来此,却不想谢濯的兴致比她想象中浓厚百倍,因而也来了兴,决定把自己的得意收藏全给他看一遍。
“这幅是晏相所绘。”她又打开一卷,徐徐讲来,“都说晏相才华出众,琴棋书画无所不通,我还有些不信,直到我搜罗到他的一幅小画。”
她口中的晏相是将近百年前的一位贤相,并不以丹青扬名。
不过画上如雪的棠花下,一女怀抱酒壶席地而坐,意态天真慵懒,极富神韵,绝非凡笔。
谢濯举灯去看人物笔触,薛明窈在旁解释,“题跋上说晏相画的是他夫人,看来晏相夫妇琴瑟和鸣、如胶似漆的传闻也是真的。此画技法简单,可贵之处在于人物神貌,晏相一定是带着对夫人的绵绵情意画的......”
等谢濯看完,她掩了卷,继续引谢濯走向画楼深处。
“听郡主语气,好像很羡慕晏相夫妇恩爱。”谢濯道。
“伉俪情深,白头偕老。不值得人艳羡吗?”
“当然。”谢濯轻笑一声,“只是这话由郡主口中说来,格外讽刺。”
薛明窈感觉像是自己好端端走着,被这人踢了一脚。刚才介绍藏画时的融洽荡然无存。
“可不是嘛。”她重重叹了口气,尾音拐了三拐,像娇嗔,“我先夫早亡,哪有夫妻恩爱可言呢。将军也太不厚道了,非要勾起人家伤心事。”
伤心事?是谁丧夫半年就穿红戴绿,跑马上山,把他拐到她府里去?若是那倒霉的岑将军泉下有知,恐要气得活过来。
谢濯冷哼了声,作为对她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回应。
薛明窈继续带他看藏画,没心情再介绍,极是敷衍。谢濯沉默地赏看,她的收藏里并非只有名家,也有些本朝不知名画师的作品,多是神态盎然生动的飞禽走兽。
沉水香的味道丝丝缕缕飘了来,非但不能使人平心静气,反增烦乱。
一室上百轴的画,谢濯没有找到任何他的痕迹。
他想起西川裱满他画的屋子,想起那些被她赞过的山水与花鸟,薛明窈竟然一幅都没有留存下来。
包括最后的那一幅......
谢濯胸中仿佛压了块铁石,尤其他还在一个角落里看到了一轴署名陈良卿的画。
那卷轴长了眼睛,咧开嘴,冲他得意地笑。
他钉住步子,沉沉道:“多谢郡主不吝分享藏画,时候不早,在下先回去了。”
薛明窈哂笑,他当真以为她带来他来此地,为的是展示画吗?
她是来展示他狐狸尾巴的。
“你等一等。”她曼声道,踮起脚将手中卷轴放回架上,故意斜放在边缘,手刚一松,卷轴便顺势一歪,骨碌碌地倒栽下来。
电光火石的瞬间,腰间伸来一只大手,用力将她揽去。
卷轴沉沉坠地,发出一声闷响。
薛明窈偎在谢濯身前,低呼道:“好险!”
放在她腰上的手拿开了,但薛明窈却反手抱住谢濯的腰,抬起头,水眸娇憨而懵懂,“谢将军,你是有眼睛长在我身上嘛,来得好及时啊。”
谢濯垂眸看她天真又狡黠的脸,“松开。”
“为什么要松呢......”薛明窈喃喃轻语,唇边逸出浅笑,“将军总是言不由衷,其实很喜欢我和你亲近吧。”
她变本加厉,另只手也环上他腰。
昏暧暧的烛光下,女郎巧笑倩兮,松垮的披衫不知何时又垂落下去,肌肤莹润生光,黑发柔滑缠身,像出没在黄昏里的女妖精,没骨头似的,浑身皆软,皆香。
谢濯的声音硬得像截木桩子。
“我听不懂郡主在说什么。”
“啧,还不肯承认。”薛明窈抿起红唇,有些苦恼似的,双手轻轻将谢濯往后一推,抵上墙面,按住他肩,仰首看他浓黑得透不出一丝情绪的双眸,吐气如兰,声似妖姬,“我是说,将军明明喜欢极了我,却为何总是要装出嫌恶的样子?”
谢濯的身躯绷得更紧,他没说话,也没推开她。
薛明窈玩心愈炽,攀缠到他耳边,幽幽吹了口气,“谢将军,你耳朵红了耶。”
一手从肩头下游,手指细细划过胸膛,仍不停,伴着一声娇媚的叹息。
“将军到底要我做到什么程度,才肯认呢......”
在薛明窈的手掠过腰,还要径直向下的时候,谢濯钳住了她手。
“郡主邀我来府的用意原来在这里。”他嗓音发哑。
“是呀,谢大将军——你认不认?”薛明窈手不动了,只声音仍酥得叫人发麻。
谢濯语气难测,“若是我承认,郡主又将如何?”
薛明窈有些意外他到此刻还能保持镇定,朱唇一勾,仍做妖精,“你肯认,我们好好相处,你哄我开心的话,我也愿给你点甜头吃吃呀——将军。”
谢濯问:“什么样的甜头?”
薛明窈一手抱胸,一手托腮,似是认真琢磨了一下,“你下回若想摸我手,不必找藉口,我
可以直接给你摸。”
谢濯从喉咙里挤出声粗硬的嗤笑。
薛明窈声音冷了冷,“怎么,你还想要更多?”
谢濯睨着她,“郡主只肯给这一点儿甜头,想必是对在下没什么情意。”
这话像是带着酸气,薛明窈心中又舒服了些,他无非就是恼她不喜欢他嘛。毕竟是个铁血将军,心性比常人傲,受不了单相思。
她温声软语,“将军神勇过人,我心中当然十分敬仰。若我十五六岁未嫁时遇见将军,自也为将军心动,欲与缔结良缘。”
薛明窈拒人心意的次数不知凡几,再没比这婉转动听的了。
她自问给足了谢濯面子。
但谢濯却不领情,“如此虚伪的话,郡主听着不好笑吗?你对我无意,不过是喜欢男子对你的爱慕。你以戏弄他们为乐,将人掌控在股掌之中,让人做个唯你是尊的傻子。”
薛明窈脸色骤变,下意识后退两步。
谢濯却上前几步,反将薛明窈逼至木架前,大手摁住她肩,“郡主今日对我使的这一招,对多少男人用过?为了要人承认喜欢你,不惜用自己的身体作饵,你知不知羞耻?”
薛明窈怒火中烧,“你放开我!”
谢濯的胳膊形同铁臂,她死命挣扎也无济于事,反被他举起双手锢得更死。薛明窈屈膝顶他,又被谢濯用腿压住下半身。
她自负练过武,懂用巧劲儿,可谢濯铁板一块,她掀不开踢不动,和柔弱女子没分别。
一番折腾,木架上的卷轴接二连三地掉,乱糟糟堆了一地。
薛明窈气喘吁吁,胸脯起伏,春光跳荡。见谢濯的目光滑下来,她啐了他一口,“不许看!”
“现在知道怕了。方才练箭你做了什么,都忘了?”
薛明窈恨恨看他,“我真是媚眼儿抛给瞎子看,就没见过你这样不识抬举的。”
谢濯冷笑,“永宁郡主,你也太高看自己了。真以为你在男子面前无往而不利,所有人都敬着你捧着你,任你耍弄?我告诉你,世上的正人君子并不多,我更不是——”
“你到底想做什么!”
谢濯缓缓道:“郡主应该知晓在下是西北边军出身,边军可是很凶残的,懂得怎么打狼,也懂得怎么驯女人。”
薛明窈陡然慌了。
怎么驯?无非要么是打,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