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照正在指导阿连发弓射箭。
“将军,我手上事都做完了,就来找齐侍卫练箭了。”阿连看到谢濯,露出一口白牙笑道。
阿连随谢濯在军中几年,有些功夫底子,平常谢濯若有空,也会指点他一二。只是阿连自觉定位是府里小厮,不想将军以为他偷懒躲事,总要解释一句。
谢濯点头,站在一旁看齐照指导他。
齐照说的口诀关窍,听来格外耳熟,阿连小声嘟囔,“和将军教得一模一样呢。”
他当然不会知道,自家将军的箭法入门,也习自薛府。
谢濯看了眼齐照,适逢齐照也看向他,目光平静,读不出太多情绪,亦没有常人在谢濯面前常有的敬畏感,和当年他在西川宅邸看谢青琅一般无二。
阿连练了一会儿,被刘管事因事叫走,院里只剩下谢濯与齐照。
谢濯道:“齐侍卫看来很闲,已有功夫指教阿连了。”
齐照收拾着零落的箭矢,抬头道:“将军看来也闲,大婚第二日,应该陪郡主才是。”
谢濯听出话中锋芒,眉头浅皱。
齐照又低下头,准备离开,忽听谢濯道:“齐照,既然你我都闲着,不若切磋一下。”
齐照的回答毫不犹豫。
“请将军指教!”
因是切磋,双方未持兵刃,纯以拳脚对阵。两人用的力道不小,拳风到处,激起一阵沙尘飞扬,枝叶乱摇。
谢濯的功夫没有齐照预想中的那般厉害,他的一些招数,谢濯应对并不算高明,进攻路数也稍显混乱,一看便没有经过正统的训练。
齐照心下定了定,谢濯半路出家,武学天赋再高,能力究竟有限,比不上他学武十多年。他判断自己可以在二十招之内将其击败。
然而这个念头刚出,腰部就忽地挨了从后而来的重重一拳,同时喉咙被人扼住,齐照双膝不由自主向前屈。在他要跪地的瞬间,谢濯收了力,齐照借势在地上滚了一圈后才起来站定。
刚才电光石火的一刻,他命门被制,胜负已分。
齐照素来无甚表情的脸上罕见地露出惊疑,“这一招,你是怎么做到的。”
他甚至不知谢濯何时到了他背后。
“一个同袍所教,这是他用来打狼的独门绝技。不过他早已葬身狼腹了。”谢濯道。
齐照默然,“好生厉害。”
谢濯淡声道:“你再好好练练吧,薛明窈如此看重你,你的能力也该配得上才是。”
齐照木着脸,等谢濯转身走远,他忽地对着他的背影道:“将军当初为何从戎?”
谢濯脚步一顿,声音沉沉,“因为不想再受人欺凌。”
“可郡主那不算是欺凌——”
齐照话说一半,谢濯猛然回头,凌厉一眼直直望来,齐照噤了声。
......
主院。
薛明窈把玩着一只新添的鎏金香鸭炉,叮嘱绿枝道:“嫁妆里的那几箱画,别忘了明日之前让人搬到临水的听竹馆里,等我心情好时,亲自去布置。”
薛明窈第一次来谢府,就对这御赐宅的格局心生喜爱,嫁给谢濯虽有种种情绪,但以谢府为居所,却是实打实的好处。她精心挑选了水边丛竹包围的馆舍来作藏画之所,到时一边赏画作画,一边沐浴竹风,可谓心旷神怡,比薛府那阴暗的藏书楼要好得多了。
“上午郡主和我说的时候,我就让人搬过去啦。”绿枝笑道。
“这么积极?”
新婚迁居事情繁多,这大半天下来,她吩咐绿枝的事,足有几十件了。
“当时谢将军说下午会下雨,要搬的话早搬,半路淋湿就不好了,所以我赶紧搬了。”绿枝觑着薛明窈脸色答道,郡主可别怪她听将军的话啊。
薛明窈扭头看了眼窗外,晴空万里,天光明媚。
“哪有下雨的迹象,他胡说的吧。”她嗤了声。
“他是将军嘛,能预测天候,也不足为奇呀。”
“那是夸张说辞,天候没那么容易预测,司天台都观得不准呢。”
自家老爹就是将军,也只懂些看云识天的技巧,时灵时不灵的,何况外头还看不到云。
不过,主仆对话的一炷香后,外头竟真的无声无息飘起了雨。细密的雨丝洒落了好一阵,天空才姗姗然地阴沉下来。
薛明窈诧然,难道谢濯真的天生将才,行军打仗猜得准天气?
雨淅淅沥沥地一直下到夜里。
中午过后,薛明窈就没再见过谢濯,看来他也识趣了,她一冷下来,便不再来撩惹她。
薛明窈上床前锁了门,也锁了窗。
冷雨敲窗,鸾被空床,很是有些独守空闺的凄清意味,薛明窈烦躁得很,抱着被子在床上打了几个滚。
总算没有失眠,却又做了梦。
梦里也下着雨,滴滴答答,极绵长而耐人回味,她的午觉也因此睡得格外惬意,醒来第一眼看见少年捧书坐在对面小榻上,侧影清隽如画。
她欣赏了一会儿,坐过去笑问:“你想我啦,特意跑到我房里陪我?”
谢青琅往旁边略移了移,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不是。外面雨声太吵,只有这里静一些。”
“静吗?我怎么不觉得。”
少年不说话了。
薛明窈打了个哈欠,抬手放到他腰上,摸来摸去的。
“拿开。”谢青琅又往另一边挪了一点。
薛明窈不高兴了,“你害什么羞啊,我们不都苟合过了吗?”
他没好气地看她。
薛明窈又笑了,“说来若我为男你为女,那就省事多了,我可以堂堂正正纳你为妾,给你个名分,这样便不算苟合,也能尊重礼法了。”
“荒谬......”
雨声更响了,谢青琅埋头看书,她有一搭没一搭地玩他,忽听得他闷声问:“为何是纳妾而非娶妻?”
第44章 她这辈子,不要再想有别……
薛明窈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他在问什么。
女郎笑不可仰, 托着腮理所当然道:“因为我是郡主,而你就是个穷书生啊,娶妻要门当户对, 我可不是色令智昏之徒。”
谢青琅声音清冷,“你不要瞧不起人。”
他拂开了她放在他身上的手。
“哟, 生气了?”薛明窈又是一阵笑, “好好好,莫欺少年穷,我瞧得起你。你以后肯定能做大官, 娶三房夫人, 八房小妾,满意了吧?”
“你以为我是你?”谢青琅反问, “不论穷达, 我只会娶一房夫人。”
薛明窈一讶,“那你打算娶什么样的夫人?不许说冯绾。”
谢青琅看着她, 眸光微闪。
然后薛明窈听到他吐出一句话, “决计不是你这样的。”
她没想到自己会那么气,腾地站起, 扬手打掉他的书, “我这样的怎么了,你想娶还娶不到呢!你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娶不到, 你没这个福气!”
谢青琅弯腰捡书, 再抬起头, 相貌英俊成熟了三分,竟是谢濯的模样。
谢濯轻蔑看她,“可我不还是娶到了?”声音愈发阴恻恻的,“而且我改了主意, 我要听你的建议,再娶两房夫人,纳八个小妾!”
什么?
薛明窈一下子惊醒了。
见鬼的破梦!
薛明窈下意识往枕畔看去,空荡荡的。这床好大,一个人躺在上面,衬得好凄凉似的。
天色青中泛白,还早得很,薛明窈已没了睡意,索性起来叫人伺候梳洗。
今天是回门的日子,因是天子赐婚,除了要回娘家薛府,还要进宫到圣上面前谢恩。
她和谢濯闹归闹,进宫这等正事还是不好耽搁的,吃完早食,盛装打扮一番,薛明窈在谢府的马车上与谢濯汇合了。
两人各自占据车厢一头,车刚驶出门去,谢濯冷淡的声音传过来,“今天要见圣上,你最好收起你的脾气,打起精神装一装。”
天家做媒的婚事,不能叫人看出不谐来。
“这还用你说,我又不是傻的。”薛明窈说这话时,倾头看了看谢濯的颈侧,确认她咬出来的齿痕,已看不出来了。
谢濯注意到她的眼神,拉了拉衣领,“你干的好事。”
“谁让你那样对我。”薛明窈没好气。
谢濯自己都没意识到他舒了口气。
薛明窈总算愿意和他吵。
马车出了坊,在街上走了一阵,速度就放得缓了,几乎踱步不前。薛明窈掀帘一看,一队车马打主街而过,卫士开道,声势浩大,沿途马车纷纷避行。
“谁家出行,好大的排场。”薛明窈自言自语。
“是陛下派往乌西的使团,今日出京西行。”谢濯淡淡道。
乌西毗邻西川,与南疆蛮人同是大周西南边境上的劲敌。与南疆松散的蛮族部落不同,乌西人剽悍且富凝聚力,男女老少皆能上马作战,令大周极是头疼,百年间打打和和,始终未找到解决之法。
薛明窈的先夫岑宗靖就是在与乌西的一场不大不小的战役中丧命的。
近两年朝廷向西北与南疆用兵,兵员损耗不少,不宜再开战,对乌西的态度就倾向绥靖了。
不过,来者好像不止使团。
骑马的官员之中,一抹素淡青袍遥遥映入薛明窈的眼帘,秀峭身姿,玉冠君子面,正是她好久不见的那个人。
薛明窈扒着车窗望他,和周遭喧嚣格格不入的白马青影,一步步走来,离她越来越近,轮廓越来越清晰。
马上人也似有察觉,转头向她这边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