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可能有危险,我想请你帮忙,快点找到他,成不成?”林东华语调平和,带点恳求,是商量的语气。
宁七慌乱地点点头,“一定一定。”
林东华道:“我知道丐帮做事,各有地盘。”
宁七立刻明白了,招一招手,大大小小的孩子都涌进来站成一排,“我把他们都带来了,师父你差遣。”
林东华看着眼前一张张天真的脸,点了下头,低声道:“孩子们,你们对济州城大街小巷都熟得很。按平日里讨饭的地盘去查,有没有闲置的屋舍突然有陌生人出入,有马车往来,动过土或是购置过家具用品,及时回来告诉我。留心瘸子走路的脚印,一深一浅。”
孩子们纷纷叫道:“知道了。”
林东华从袖子里掏出一些零钱,挨个给出去,“早晨记得要吃饭。”
宁七做了个手势,一群孩子在他的带领下冲下楼去,只听见楼板好一阵咚咚作响。
林东华微笑道:“凤君,你先去歇着。”
“我睡不着。”她懵懵怔怔地看他。
林东华心里一阵柔软,女儿这样失魂落魄,他早该明白。“那就去跟我做饭熬粥。就算天塌下来,咱们也要吃饱喝足准备着。明白吗?”
她忽然像是狂飞乱舞的风筝找到了线轴,心里平静了许多。“好的,爹。”
郊外的宅子里,陈秉正惊愕地望着窗户纸上跳动的橙红色火焰。他一瘸一拐地冲向门口,拉了一把,随即放开了手,眼神慌乱,“这下可糟了。”
他高声喊了几声,外头全然没有人应。黄夫人瘫坐在角落里,呆滞地看着火苗,一动不动。
刘嬷嬷蹭了两步到她跟前,抓着她的肩膀叫道:“夫人,快出去啊。”
她缓慢地摇头,一脸眼泪鼻涕:“我出不去了。就让我死在这里吧。”
“好歹想一想秉文。”
黄夫人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暗淡下来,“我已经不成了。”
刘嬷嬷深吸了一口气,抱着头向门口猛冲,却被陈秉正堵在门口,“想走?”
她惊异地看着他,面上的尊敬也没有了,“不走等着被烧死吗?”
陈秉正目露凶光:“今日就算烧死在这里,我也要做个明白鬼。”他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剑,拔剑出鞘,雪亮的剑刃抵在刘嬷嬷脖子上,“要死一块死,你走不出这道门。”
刘嬷嬷不信邪地往前闯,他略使了力气,血登时沿着她脖子流下来,一滴滴落在地上,“我也是将门之后,有本事就问过这把剑。”
他的眼神像是煞神在世,她吓得捂着脖子退了两步,“二少爷,你……是不是疯了。”
“对,我就是个疯子。十几年来我没有一天不念着我娘,怨着自己,原来她是被你们害死的。”他提着剑往前走,一步步将她逼到墙角,“贱妇,你老实招来,你是怎么折磨她的,又是怎么……”
刘嬷嬷抱着头蹲下去:“我真没有,我什么也没见到。”
火光将这座屋子照得半明半暗,热气直逼进来。
陈秉正冷冷地说道:“你有同伙是吧,不敢说。可他们真敢杀你。今晚形势已经很明白,我被人做了局。你就算走出这道门,外面也埋伏着人要杀你。换句话说,谁也出不去。”
刘嬷嬷尖叫一声,又去推黄夫人,“咱们两个人对付他一个……”
黄夫人窝在角落里一动不动,除了偶尔眨眼睛和流眼泪,再分辨不出她是个活人。陈秉正冷笑道:“咱们,你跟她称咱们,你这毒妇将她害成这样,还是个人吗?”
刘嬷嬷瞬间提高了声音争辩,“我没有!”
“好,漫天神佛在场,你发毒誓,你不曾跟人合伙骗她,装神弄鬼吓唬她,引着她吸了福/寿膏,好将她捏在掌心里揉圆搓扁,里外盘剥,中饱私囊。若有一个字虚假,报应马上就到,凡在世之人,挑拨离间,诽谤害人者,死后被打入拔舌地狱,小鬼掰开来人的嘴,用铁钳夹住舌头,生生拔下!”
他越说越快,最后斩钉截铁一般,不容置疑。
刘嬷嬷身体抖得如筛糠,她捂着脸叫道:“都是那道姑指使的,我就是个跑腿,不是出主意的……”
黄夫人本来神情麻木,此时忽然眼神聚了焦,“嬷嬷,你说什么?”
陈秉正喝道:“贱妇,她吩咐你做过什么,你老实招来,阎王开眼,说不定免你的罪。”
“我说我说。在庄子里实在不曾见过尸首,道姑只说梁夫人已经死了,叫我只管听吩咐。后来……她就叫我在夫人的饮食之中下了迷药,叫她头晕目眩,视物不清,她找人戴着帷帽在窗前走动。这……只是想吓一吓她,好让她心甘情愿掏钱去做法事。得来的钱财,我们五五分成。”
黄夫人的眼睛越睁越大,嘴唇微颤,却发不出声。陈秉正道:“诱使她吸食福/寿膏,是谁的主意?”
“那可是治病的药,我打听过了,京城达官贵人们都用这个,听说这丹药是从宫里传出来的,一般人还买不到。”刘嬷嬷垂着头,“不是毒药。”
黄夫人忽然歇斯底里地笑起来,表情扭曲着,“刘嬷嬷,我是喝你的奶长大的。我一个人嫁过来,府中大小事务全依赖着你,我视你为娘亲。你一句不高兴,我连几个陪嫁丫头都撵走了。为什么你反要勾结外人来害我。”
“视我为娘亲?”刘嬷嬷冷冷地反问道:“当年十几个女人坐在街边待选,管家说我的奶又稠又厚,才选上当你这大小姐的奶娘。说好听点叫半母,难听点只是奴才。为了给你喂奶,不许我出府探亲。一年以后我才知道,自己的儿子反而饿死了,你却长得白白胖胖。你大富大贵的命,是用我儿子的命换来的。”
“我娘给了你赏钱,我也给,都是独一份的。你要是忠心……”
“我不要什么忠心耿耿,做一辈子奴才也就到头了,儿孙接着当奴才。哪有做主子舒坦呢?”刘嬷嬷呼出一口气来,“我也老了,想舒舒服服收田租,有人服侍,不用整天围着你转。”
黄夫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像完全不认识一样,“原来你这等恨我。既然如此,不如将我害死,一了百了。”
陈秉正道:“她想要你的命,太容易了。只是你最好这样半死不活,任人宰割。”
她们抬头看去,陈秉正用笔飞快地记着,“你们说的话,我都已经记录在案。按手印吧。”
热浪逼人,刘嬷嬷疯狂地咳嗽起来。她定了定神,笑道,“二少爷,你可真是迂腐到家了。横竖今天大伙儿都是要烧死的,你弄这些做什么。”
陈秉正将一张白纸摊在她面前,抓着她的手指涂了墨汁盖印,“只当烧给阎王爷看,是非自有公断。”
他又走到黄夫人面前让她按指印,放低了声音道,“律例明文,妄行左道,造魇魅符书咒诅欲以杀人者,以谋杀论。”
黄夫人再也没有了力气,她苦笑道:“秉正,你也不要忘了,忤逆不孝,罪在不赦。”
他沉重地点头:“此事有违天理人伦,我不敢望宽宥。只是杀害我母亲的凶手还没有抓到。今日你们先行一步,他日我将凶手正法后,便自行投案,剖肝沥胆以自陈。论律伏诛,亦无怨怼。”
刘嬷嬷向窗外望了一眼,忽然回过神来,叫道:“火灭了,你……骗人。”
“只是小小的障眼法而已。”陈秉正点头:“江湖上骗人的雕虫小技,侥幸得了这两份口供。”
几个人沉默地对峙。黄夫人将乱糟糟的头发拨到后面,眼角止不住落下泪来,“秉文他不成器……就拜托你和秉玉了。”
他拱手道,“秉文,他仍是我弟弟。家里的田产商铺,凡是您从黄家带来的,我保证每一分每一厘都归他所有。”
“给他说门好亲事,找个厉害媳妇管着,别让他惹祸。还有……怡兰,别让她去清妙观。她一直想去,我怕她被骗被勒索……”
陈秉正浑身一凛,这句话来得猝不及防,像一根将要熄灭的柴火骤然迸出个火星子,在他心上烫了个大洞。
他撩开衣袍下摆,郑重地在黄夫人面前跪下磕了个头。“夫人对我也有十年抚育之恩,秉正不敢忘却。”
黄夫人闭上了眼睛:“也好,终于解脱了。”
陈秉正轻轻打开了门,外面仍是浓黑的天,一股寒气吹过来,他打了个寒战。
他回转身,扶着门框立着,两个女人披头散发地缩在角落。他伸手将口供折叠好放进怀里,咬了咬牙,叫道:“动手吧。”
一个人闷闷地答道:“是。”
他抬头望去,忽然瞧见天上有个似有若无的影子,仿佛是一只鸟儿。他冷不丁想起林凤君来,她在做什么呢?做什么都跟他不再有干系了。
一股白色的浓烟从屋子角落里的一个小洞中幽幽地升起,味道极刺鼻。他刚想将门带上,忽然背后起了一股凉风,整个世界猛然倾斜,视野碎裂成无数黑色的碎片。他的身体直直地向前栽倒。
在失去知觉之前,他看见了一副瑰丽无比的画面,一棵高大茂盛的梅树,每一条枝梢都缀满密匝匝的花朵,风过时便抖落一阵香雪。
天上飞着的那个小小影子忽然停住了,随即向下俯冲。
霸天高亢的鸡鸣声揭开了济州城里又一天的序幕。林凤君站在院子里,狼吞虎咽地吃着馒头,将两腮塞得满满的,硬往下咽。
“喝点粥。”林东华将碗递过去,“我从隔壁借了两匹马。”
她抹了抹嘴,站起身来,“我翻墙进陈府看看动静。”
“不必翻墙,叫李大夫带你进去,只说是看病,正大光明。”
她正起身要走,两个五彩的小点在空中缠绕着,越来越大,直奔她而来。她惊喜地叫道:“七珍,八宝,有什么发现?”
八宝落在她肩膀上,嘎嘎叫了两声,随后扑腾着翅膀作势向南飞。
林凤君和父亲面面相觑,“发现他了,在南边,咱们赶紧走。”
她将拴马的绳子解开,冷不丁又一个小小的身影直奔过来,和她打了个照面,正是李二狗。
“师姐,城南有一处宅子,原本是荒废的,这几日有人出出入入,大门关着,可门口有马车的车辙印子。我觉得很有可疑。”
林东华叫道:“好孩子。”
他一把扣住鞍子,靴尖轻点马镫,整个人便如展翅的鹰隼般掠上马背。林凤君跟着翻身上马。两匹马发出长嘶,鬃毛飞扬,一前一后像箭一般地消失在街道尽头。
第83章
东方晨光乍现, 马匹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疾驰。八宝在马头前方不远处高高低低地飞着,七珍在更远处带路。
从石板路转向了乡道,冰雪反射着晶莹的光。眼看就要到了, 忽然七珍极快地变了个方向,径自飞往上空, 随即远处闪出强烈的光芒,轰的一声巨响, 骤然间燃起了一团熊熊大火!
马匹嘶叫一声, 直立起来,险些将林凤君从马背摔下去。她瞬间心跳都快停了,抓紧缰绳好不容易控制住马,宁七从远处狂奔过来,“师父,师姐, 宅子那边着火了!”
她翻身跳下马,向宅子那边拼命奔跑。宁七赶上去拖住她, “这火烧得蹊跷。”
林凤君扯开他的手,叫道:“陈大人在里面!”
林东华也拦在路中间,面容严肃,“凤君,这火是爆燃,里头不一定有什么, 千万不要冲动。”
她又上前两步观望,院子里的烈焰已经腾空而起, 像巨大的舌头舔舐着屋檐。七珍和八宝被热浪所逼,不敢上前,只在远处哀哀叫着。
林凤君用雪搓了一把脸, 尽了最大的力量保持冷静。她趴下去观察地下的车辙印子,很乱,不止一辆车,脚印也很杂,边缘处有一深一浅的脚印,还有圆圆的深坑,是拐杖留下的痕迹。
她喃喃道:“爹,是他,就是他。”
她从地上抓起一捧雪,就往自己身上洒,林东华见她又要往上冲,死死地抓住她的胳膊,“单枪匹马没有用,赶快找人救火,要快!”
他低头吩咐宁七:“快去村子里敲门将人叫起来,旁边就是河,将冰凿破了用大桶接水,另叫个人去大通客栈找李大夫过来,越快越好。”
“是,师父。”
红色的火苗在半空中升腾,她眼睛瞬间红了,拔腿就要踹门。林东华拽住她,叫道:“凤君,我再问你一句,你真要进去?”
她脑子里空白一片,“陈大人要被烧死了,我要救他。”
“好。”他点头,“你在这守着,我进去。”
他掏出一张帕子,兜了些雪,往自己脸上一捂,林凤君瞬间清醒过来,“不,爹,我不能叫你冒险。”
“我好歹闯荡惯了,知道怎么应付。”
“不。”
一阵阵当当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过来,大概是周边村子的村民出动了:“着火了!”
她高声叫道:“里头有人!救人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