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种情况下,铁女寺军实难再有多余的精力往东去取洛京,不仅因东边函谷关地势难攻,而且洛京南北两边都是燕国地盘,即便花了巨大代价取得洛京,也还要面临防守困难,在北边突厥国动荡的时节与东边燕国树敌是极不明智的选择。
而伏兆对于洛京的执念,主要还是来自于皇祖母与母亲的往事,但她也深知不能为了探究私事而让治下臣民陷入巨大的不安当中。
当初她在杀宁宗与取洛京之间选择了前者,那时就已经失去取洛京的最佳时机了,她必须得接受这个决定的后果。
对于往事,伏兆思来想去还是放不下,去年冬日里得知突厥果然发生政变分列成了东西两国,她当即同隽羽商议了一个计策,向函谷关外悄悄派出一支新兵,等到开春后东突厥南下时,这支人马便于函谷关外集结起来向东示威,迫使燕国在北边起战的情况下不得不与她们斡旋谈判,她便可以借此要求燕国同意她派人手进驻洛京彻查往事。
“在燕国来使抵达长安前,咱们还得再做些准备。”伏兆抿了一口茶,“最好是能一举两得,在安定北方的同时,也于东边收获些进展。”
随后二人坐在这西窗下就接待燕国来使的事说了半日话,又喝过三巡茶,直到有殿内掌记官前来送奏疏给伏兆过目,她二人才从西窗下回到大案边,隽羽也在这里同伏兆一起看了几份地方各郡送来的民生春耕近况。
伏兆将些重要奏疏先批示完,递给隽羽请她带回九霄阁,给两位阁令和其余阁丞再查阅一遍看是否有补充或异议,通常若她的批复有不清晰或值得商榷的地方,第二日还会被九霄阁送回来,这也是为了保证太极宫发出的所有政令都是明确且经过辅政众人推敲熟思过的。
等隽羽带着几份批复完的奏疏离开武德殿,伏兆又坐在大案后头看了看新入选的地方官名录和履历介绍,以及今年下半年预计举行的选官试筹备进展。
目前她们各地走马上任的新官,基本上都是从蜀中出来的,因过去广元公主遥领蜀中时格外注重民间的教化启蒙,即便在她薨逝之后,蜀中仍有许多人家坚持送女子读书识字,已然形成了一种风气,而在铁女寺军出蜀之后,伏兆才发现蜀中民间女子识字率远高于陇右和关内等地,于是在后面重设区划时,她又从蜀中招揽了许多有学识的人,前往各地担任郡守。
然而随着西边新占三州重新做了区划,官员开始显得有些不足,她只得依照九霄阁呈来的提议,请铁女寺军部分将领暂代郡守一职,顺便带兵驻防以免出现地方势力反扑,同时长安这边也在加紧筹备各地学堂和官员遴选事宜,确保日后各地都能有文武官员共治。
等查看完这些重要事,她又写了几份手令让掌记官送去九霄阁,随后见天色不早了,才起身离开东书房,往西偏殿走去。
先前从洛京慈训宫中搬出来的箱柜,如今都收在武德殿这处西偏殿内,里面除了老太后旧日衣物外,还有书房内保存的一些文册和书画,伏兆将这些东西来回看了很多遍,并没有从中发现什么旧日线索。
这时她想起燕国来使国书中的那个名字,大步走到收着书画的箱笼前,在里面翻找了片刻,拿出一卷画轴,打开外面的锦缎画盒,展开里面是一副春日赏花图,画的是慈训宫后花园的景象,右上角写了画作年月,旁边是画名:慈训宫牡丹初开游园图。
画中老太后站在牡丹花丛前,手里牵着时年三岁的伏兆,正将园中新开的牡丹指给她瞧,在她们对面有一位与老太后年龄相仿的宫官,也牵着个小孩儿,正在那里与她们同赏牡丹,几人四周还有些侍立的宫人,看画中人的神情,是都在一旁同老太后和那宫官说笑打趣。
伏兆看了一会儿那画,又翻过来看那画的背面,见后面果然写着几行小字:画中记太后及广元公主之子伏兆,尚宫妊辞及孙子虎儿,下面还有一行人名,都是画中那些宫人的名字。
她站在那里想了想,又将画轴卷起放回画盒内,拎着走出西配殿,又往后殿去翻找她母亲的遗物。
原本广元公主所剩不多的遗物都收在铁女寺中,半年前才尽数运到了长安城内,伏兆也不时拿出来看看,此刻她隐约想起这位尚宫妊辞似乎在她母亲的遗物中也出现过。
接下来的两天里,伏兆都在殿中翻看旧物,或请两位阁令来武德殿确认些往事,直到三日后上午,有传令官来到武德殿禀道:“燕国来使已进长安。”
第122章 是日势交
妊婋几人骑在马上,跟着前面引路的铁女寺军将领走进了壮阔的长安城门。
“长安不愧为多朝古都,城墙城门皆与洛京规格无异,亦且更添了许多厚重之感啊。”妊婋策马悠悠称赞了一句。
她们这几日从函谷关出来,一路走得不疾不徐,途经两州馆驿下榻,也随着送她们进长安的几位铁女寺军将士在城中逛了逛。
长安东边的这两州人口都颇为兴旺,城池街道上人来车往,市廛繁华,商贾云集,还有杂耍卖艺的摊子,表演吞剑顶碗变戏法,引得民众上前围观连声叫好。
卖艺摊子上有个小学徒,大抵是头回跟着出摊,表演吹火时慌了神,只吹出个小火苗来还把自己呛得直咳嗽,逗得众人哈哈大笑。
走在妊婋身后的羲和瞳瞧见了,不禁被勾起了旧日回忆,她走上前拿过那小学徒手里的引火棍,含了一颗自己随身带的松香丸轻轻一吹,那引火棍上登时燃起一道五尺来长的巨焰,围观众人连忙惊呼后退,见那火焰顷刻消散,又才拍手称绝。
那小学徒也跟着拍起手来,一脸崇拜地看向羲和瞳,羲和瞳见状笑着从身上搭兜里摸出一小布袋松香丸送给了她,又同那杂耍领班说老式松香包容易呛着,叫她们试试这种新的,那领班闻言忙拱手称谢,搂着小学徒目送她们继续往前去了。
她们这一路走来,见城中路上行走吆喝的都是女子,只偶尔在些酒楼或茶馆门前,能瞧见有华贵妇人下车之后,又有戴面纱的年轻男人也随之下了车,小步跟在那妇人身后低头走着。
带她们闲逛的铁女寺军将领介绍说如今在她们这里,男人只能跟着家主才可以出门,街上巡检若瞧见单独出行的男人,会立即带走查验身份。
这景象若放在二三年前,怕是会被人说荒渺不经,然而在这位新宸王的强权铁腕之下,世道规矩也可以飞快变迁甚至于瞬息翻转。
进到长安后,街道市井更加热闹,她们往馆驿去的路上还里瞧见了西域骆队,车上装着不少干果香料、地毯和乐器等新鲜玩意儿。
妊婋和苟婕一边四处瞧看一边说着若这次谈判顺利,东西两边关系能就此安定下来,等回去了也要在陕州设立一个互市府,与西域和蜀中等地互通有无。
她们如今除了东北渤海边的平州外,在鲁东沿海的莱州和登州亦有多处盐场,总体出盐量十分可观,想来在西边内陆地区必然会受欢迎。
妊婋等人这次出使长安,其实只有一个主要任务,那就是尽可能打消伏兆夺取洛京的念头,为两国开创一个友好局面,若谈判进展顺利的话,或许还能联手向北,一同除去来自突厥的威胁。
不多时,她们来到位于长安太极宫西南边的四方馆,因国初立,这座用于接待外国来使的馆驿空空荡荡,东西南北四馆俱是空着的,内中一片寂静。
四方馆的驿丞早侯在正堂屋外,见她们到了,忙同几名驿卒走上前迎接,一路送妊婋等人来长安的铁女寺军将士也在这边正堂外告辞去了,妊婋四人朝她们拱手道别后,跟着驿丞和驿卒们往四方馆的东馆走来。
跨进东馆外面的甬道月亮门,迎面便是一座四方小院,正中间有个小花园,这时节才冒出些碧绿细芽,花园四周有八间独立房舍,每间可容纳两到四人居住。
妊婋她们这次除了四位国书上写明的使者外,还有四名随行的幽燕军力妇,正好八个人,倒是恰可以每人一间住起来格外宽敞。
驿丞见她们来人不多,本说可以分住四间房舍,此刻听她们说要各分一间,也只是笑道:“屋子都已打扫过了,请诸位稍歇,我去传午膳来。”说完还要留下几名驿卒为她们烧水烹茶,却被妊婋等人连声回绝,说不需要人伺候,那驿丞亦未坚持,带驿卒们告辞后转身出去了。
她们这日进城时刚过午初刻,早间离开前一个馆驿时只简单吃了一碗汤饼,跑了一上午的马,到此时也都有些饿了,遂只随意挑了房间将各自包袱放进去,便都聚到东馆堂屋里一边闲聊一边等开饭。
东馆里各处明亮整洁,大家也都说屋子里面陈设虽然简单,但床榻桌椅皆十分干净,在她们来之前应该都有细致预备过,可见国中对于她们此次来访还是比较重视的。
大家说话间,听到东馆大门打开,转头瞧见驿丞带了十名驿卒拎着许多食盒走了进来,众人忙起身道谢接过食盒,将餐食一一取出摆在桌上,那驿丞等午膳摆好,又说宸王已知她们到达馆驿了,请她们在此休息一日,明天上午入太极宫觐见。
妊婋点点头,又请驿丞留下来同用午膳,那驿丞来之前其实已经用过饭了,但想着她们或许有话要问,又见她们不要人服侍用膳,遂叫同来的驿卒都先去了,自家坐到了长桌下首陪客的位置,拿起壶亲自替她们斟饮品,介绍说今日送来的配餐饮品是清口甜蔗浆,制法是从蜀中带出来的,想必洛京和燕北都没有这个味道,请她们尝尝,等给她们都倒完,才将自己面前盏中倒满,坐下来陪她们用膳。
妊婋端起盏抿了一口,果然清爽香甜,又笑着请驿丞不必客气,只闲闲向她问了些太极宫中的情况。
因宸王还未接见这些使者,不知后续两国间是何走向,那驿丞也不好说太多,只把些基本情况大致给她们讲了讲,也提到了太极宫内执政的九霄阁,说其中要员都是与宸王一同从蜀中出来的。
说到这里,那驿丞面上带些自豪神色,说自己也是蜀中人,之前在铁女寺军中是一名后勤营官,来到长安后得了这个四方馆驿丞的职务。
妊婋见她前面关于太极宫的部分答得都很谨慎,遂也没再多问,而是顺着她的话聊起了蜀中风光,那驿丞很快变得健谈起来,说起家乡的景致来,整个人神采焕发。
在座的众人都没去过蜀中,唯有坐在妊婋对面的千江阔这些年走南闯北四处游历,此前不仅来过长安,也曾于多年前跟师姊千光照一起去过蜀中,遂同那驿丞热络地聊起蜀中各地的风光与美食,席间众人也连声称羡,都说若有机会也要去游览一番。
这顿午膳她们连吃带聊,花了将近一个时辰,虽然那驿丞说的都是些细枝末节的闲话,但听在妊婋耳中,也足够她对这铁女寺军以及伏兆的行事做派加以了解了。
当日她们用完午膳,只在馆驿内各自屋中歇息,也没出门往长安城中闲逛,休息了一晚后,在第二日上午,跟随前来接她们的宫官乘车来到了太极宫外。
伏兆这天在皇城西侧的延英殿接见了妊婋等人,这次会晤郑重而不张扬,殿中仅有伏兆本人连同九霄阁的两位阁令以及阁丞之首隽羽四人,妊婋这边也是她和苟婕还有千江阔以及羲和瞳四人。
在两边决定洽谈时,她们就已提前将礼节讲明了,燕国来使与宸王平礼,长安这边对此并无异议,只说如今太极宫中不论朝臣还是宫人,亦皆取缔了跪拜大礼。
妊婋走进延英殿时,一眼瞧见了坐在正中大椅上的伏兆,只见她身着绣金蟒袍,头上戴一顶黑纱盘龙冠,神色颇为庄重地抬手请她们就坐。
这日两边初次会面,气氛比较严肃,大家也没讲什么客套话,而是重点谈了北边突厥国分裂作乱的情况,妊婋直言她们已经派兵前往河东道迎战东突厥,只是话语中有所保留,并没提与肃真部联手的事。
其中一位阁令悠悠说道:“我们正北方的西突厥虽然目前还算安定,但东突厥起战无论结果如何,必将会引西突厥加入战场,想来幽燕军还是需要一些来自西边的牵制和助力。”
妊婋点点头:“所以我们诚心前来,全为与贵国共同抵御北虜,就缔盟条件来做进一步协商,好叫你我都别吃了亏,也别叫北虜趁机占了便宜。”
这时伏兆终于缓缓开口,声音有几分冷峻:“洛京于我不比别处,但我见贵国国书中所言,知洛京此刻安定祥和,我也不愿再以武力橫夺伤民,为此才要与你们协商,却不知你四位大使此次前来可以做得多少主?”
妊婋笑了一下:“我们如今施行群议共治,这次出使全为谈出一个不至于被众人驳回的结果。”说完这话她又收起笑容郑重说道,“若洛京皇城内尚有亡亲遗物难舍,我们可以商谈归还,只要不是难以运出城的东西,都可以尽管提出来。”
伏兆听完这话觑起眼睛看了妊婋一会儿,却又将话题转到了幽燕军迎战东突厥的事上,问她们可有胜算,这个问题是苟婕回答的,没说有胜算,也没说无胜算,只说若无铁女寺军相助,自家媎妹恐怕要打得辛苦些,又说以她们幽燕军的实力,东突厥经此一役必然元气大伤,想来宸王也不愿见西突厥趁虚而入吞并东突厥壮大自身。
随后殿中众人又就西突厥和西域等地的情况聊了几句,直到午初刻,伏兆起身请她们同往延英殿偏厅共进午膳,说午后会派人请她们在长安城中四处逛逛,等过了朝会日,再请她们商议后续联手之事。
妊婋几人知道伏兆还要听听九霄阁众人及群臣的想法,于是欣然接受了这个安排,当日午后她们在长安城内游览了一番,天黑前回到四方馆,在堂屋中用完晚膳闲谈了片刻,各自回房准备休息。
妊婋没急着洗漱更衣,只是坐在屋中喝茶看书,至晚间月上枝头时,她的房门响了几声,她走过去打开门,见四方馆的驿丞站在门外,轻声说道:“宸王殿下想请大使即刻入宫小叙,不知大使可愿一往?”
妊婋闻言露出了一个意料之中的笑容:“好。”
第123章 烛映帘栊
春日夜里的长安城有些微微凉意,往太极宫走的路上,还带着淡淡花草芬芳混合檀香的味道,清新之中透出一丝庄重安宁。
此时大概刚过亥初刻,坊间的街道上已不见行人,妊婋下午游览时听说长安城内每日晚间有宵禁,各坊于亥初刻下钥,城中所有的夜生活都只在坊内进行,而太极宫附近的坊内房舍大多数是公务衙门,因此晚间都是静悄悄的。
妊婋跟着前面两位宫官,身后还有四个人抬着一顶空轿子,再后面又是一队宫官,这是伏兆派人来接她的队伍,她没坐过轿子,也不喜欢被人抬着,方才在四方馆门外看着面前大箱柜一般的轿子,有些不大自在,就没上轿。
前来接她的宫官不好违拗,只得请她走在轿子前面,就这样一路从四方馆来到了太极宫。
进宫的路倒是没走多远,她们只约莫行了一刻钟左右就进了太极宫西南角的景明门,然而进到宫墙内走的路,却比从四方馆走到外宫门还要远。
但这点路程对于妊婋来说并不算什么,尤其皇城内砖石平整,踏着春日晚风走起来甚至有些惬意。
当头顶新月缓缓靠在宫檐上时,妊婋终于跟随引路的宫官来到了武德门,等这边的侍卫通传完,引她来的宫官只站在门外,目送她跟着里面走出来迎接的另外两名宫官进去了。
又走过一段长甬道和三段长阶,才来到武德殿的前殿,妊婋跟随宫人从西边绕过前殿,来到中庭东侧的一座配殿门前,这里也站了两名宫官,见她来了,那两人一个伸手打帘,一个抬手请她入内。
进门迎面是间厅堂,正中一张紫檀大椅正座,两侧是四张太师椅,椅上此刻俱空着,厅堂中一片寂静,唯有墙边的漏刻水钟发出有规律的滴答声,显示着此刻刚过亥时二刻。
妊婋继续跟着方才请她进屋的宫人往东侧里屋走去,那宫人为她打起东屋门上的锦帘,她一脚跨进门槛,踩在了厚软的地毯上。
屋中有两个人坐在一张圆桌边,正是这日上午才见过的伏兆和隽羽。
为妊婋打帘的宫人没有进屋来,只在她身后把锦帘放下了,隽羽见她到了,忙起身迎上来:“这样更深露重的请了婋帅进宫来,实在是白日里事多,还望你莫怪唐突。”说着请她在圆桌边坐下。
坐在圆桌边的伏兆没有起身,只朝她点了点头,口中招呼她“坐”,随后伸手拿起桌上的圆壶,给妊婋面前的盏中倒满了热气腾腾的酪浆。
妊婋见她二人未像上午初见时那样穿着正式,身上只是寻常居家衣衫。
伏兆也没戴上午穿蟒袍时那顶王冠,此刻在屋内烛光中露出剃净的光头,整个人较之上午的端肃傲然,更多了几分倔强少年气,面上神色晏然,也不讲什么两国礼节,好似招待熟人故旧一般随意。
妊婋看着面前的两个人,清楚早先被她托人送回家的姜嬷嬷必定已经见过伏兆了,她们知道她是谁。
伏兆也没绕弯子,开门见山地说道:“我们听说你不久前同慈训宫的旧日宫人打听过自己的身世。”
“是的,这也是我特地前来出使的原因。”妊婋看向伏兆,“我想宸王殿下不仅知道我姥姥是谁,或许也还知道我母亲的情况。”
在姜嬷嬷说出妊辞的事后,妊婋曾在皇城翻找过宫官册籍,其中的确有妊辞的履历,包括她哪一年入宫,以及在宫中担任过的所有职司,其中还记录了她曾在三十五岁那年休假离宫,一年后才回宫继续任职,回来后的三年里曾以“育婴调养”为由依例减少了当差班次,直至三年后调入尚宫局为典簿,又过三年升司言,掌内廷承敕宣付事宜,六年后再次擢升,位至尚宫,并在尚宫位子上坐了十二年,直到年满六十告老离宫。
妊辞中间离宫那年生下一个女儿,宫中册籍曾记录孩子名叫“妊疆”,但是妊婋翻遍所有册籍也没找到有名叫“妊疆”的宫人,按照宫官子承母业的惯例,又以妊辞当年在宫中的地位,妊疆不可能不进宫,除非她在别处有了更好的发展。
伏兆点点头:“你母亲妊疆,曾是我母亲的公主府翊卫,统摄府上外围侍卫。”
这个答案倒在妊婋意料之中,她想过姥姥当日之所以会带她进宫拜见老太后,又得老太后许她将来给伏兆做伴读,应该不只是因为妊辞的尚宫身份,这其中还应该跟广元公主府也有一层关系。
“那她后来……”
“我不知道她为何英年早逝,妊尚宫后来出事的细节我也不清楚。”伏兆语气有些遗憾,“那时候我也很小,洛京许多旧年实情都因后来的事被埋没了。”
妊婋知道她口中那件“后来的事”指的是广元公主薨逝,于是默然片刻直言问道:“所以你执意要取洛京,就是为了重查当年旧事吗?”
“取洛京是为一统山河。”伏兆毫不隐讳地说完,端盏抿了一口酪浆,“当然也是为了你说的这件事。”
“当年旧事想来逃不开朝政党争,而其中牵涉的人,从朝臣到宗室再到皇帝,都已经死在迁都途中了。”
“是的,造成当年混乱的罪魁虽然已经死在我们刃下,但过去的真相仍然需要查明,才能将那些人的罪过清楚地钉在史书上。”伏兆说完这话,又皱眉看向妊婋,“在旧事未查明之前,你实不该归还贼帝骸骨与南朝安葬,这些事他必然脱不了干系,怎么还配独享棺椁。”
妊婋倒是不在乎这些,只耸耸肩:“当日南朝征十万兵前来讨伐,我们还要分人肃清河东,这是最省事的退敌之法,再说了,他也不是独享棺椁,那里头挤着呢。”
旁边的隽羽听这话似乎有异,遂问道:“怎么?”
“我们后来再去汝州时,那地上的尸骸都烂成一片了,棺椁里除了人头是他的,其余部分都是胡乱拼凑的,也不知有几人同眠棺中。”妊婋说完也端起盏来尝了一口那酪浆,奶香浓郁,甜丝丝的。
隽羽和伏兆听了这话对视片刻,不禁同时轻嗤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