妊婋想了想,还是把她在长安那晚进宫与伏兆和隽羽的谈话跟千江阔说了一遍:“若广元公主府仅有一位姓妊的翊卫,那她说的那位妊将军,应该就是我母亲。”
千江阔对此倒不意外,她低头抿了一口茶,把身子往旁边凭几上一靠,思索起来:“先前那位姜嬷嬷说过妊尚宫的女儿去得早,想来她带你进宫见伏兆那年,你母亲已故去了,方才昙烛话中也说这位妊将军二十年前就不在了,算算时间倒对得上,看来她是在广元公主失势前出了什么意外,明日我们见了住持,说不定也能问出些前尘往事。”
说完这话,见妊婋默默不言,千江阔又坐起身来,用她那双弯月眼关切地看向妊婋:“先前你没跟大家提起夜里进宫的事,是不想与伏兆这边的人和事牵扯过深么?怕自己回去面临什么立场问题?”
妊婋也捧着茶盏看回千江阔,她同灵极真人的这位三徒儿相识较晚,比起千光照的从容弛然、千渊海的沉潜刚克以及千山远的温厚稳重,这位热诚的三师姊大抵是好奇心最重的,只是不论大小事在她这里都好似一叶扁舟,弄清了底里后便任其自流,妊婋倒是不担心她会因身世对自己有什么成见。
“不想牵扯过深,确实有一点吧。”妊婋低头想了想,“我其实不想像伏兆那样过于执着从前的事,毕竟过去了就是过去了,但有时候也忍不住想要探究一番,看看自己当初是如何落得流浪荒野的,也想看看生我养我的人都曾经走过了哪些弯路,或许可以由我来修正。”
她说完停顿片刻,喝了一口茶,又抬头看向千江阔:“至于立场问题嘛,我从没有因为这些事有过什么动摇,其她人知道这些事后将会如何看我,那就是咱们回到洛京以后的事了,到那时我自有话说。”
千江阔听完笑着拿起茶盏同她手里的碰了一下,发出清脆的撞击声:“你能这样想得开就很好,洛京如今多少做了府君坊君的人,也还曾跟旧朝有着不浅的瓜葛哩,咱们本来也从不以出身论立场,不说你建国前后的战绩,仅此行出使多地为我国开创的局面已是衾影无惭,何惧人疑!”
她二人坐在客院堂中聊至更深夜静,窗外又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堂屋中四溢的茶香被廊下弥漫的雨气冲淡。
这雨自二更时分起,竟下了一整夜,至天明时仍未停歇,时大时小,时重时轻。
“这可真是,一场秋雨一场寒呐。”
妊婋晨起洗漱毕推开房门时,住在她对门的千江阔正在廊下站桩,见妊婋披了件屋中备下的大氅,千江阔站起来笑着向她感慨了一句。
她们自暮春从长安出来,为路上行走轻便,包袱里只带了几件换洗的春夏衣衫,昨日雨后进山又赶上这一夜连霖,清早起来寒意更甚,转眼间秋意已漫上全身。
这时客院大门轻响了几声,千江阔披上蓑衣戴了斗笠走去开门,见门外是来给她们送斋饭的两位沙弥尼,说她们早课已散,斋堂里也收了饭,昙烛见她二人一直没出客院,便叫她们送了斋饭来。
妊婋这才发现时候已经不早了,因下雨阴天没看出辰光,还要劳烦沙弥尼来给她们送斋饭,遂忙在廊下接过食盒道谢。
那两个沙弥尼笑了笑,又说住持长老请她们用过早斋后到她禅房叙话,妊婋和千江阔应下后,送了她们出门,才回身到堂屋里吃了斋饭,各自穿戴蓑衣斗笠走出客院,往后面禅房走来拜见住持观圣师太。
铁女寺占地宽广,她们先在佛殿外见到了前来迎接的昙烛,随后跟着昙烛绕过层层佛殿,来到一处僻静的竹林边,从竹林间小径走进去,约百步开外是一片僻静的禅院。
住持的禅院并没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似乎只是随意坐落在竹林中,看上去不大起眼。
妊婋和千江阔跟随昙烛进了院子,只见有两个沙弥尼正在东禅房外廊下坐着看雨,见她们来了忙都站起身迎上来说住持在东禅房里等她们呢。
她们几人在廊下脱了蓑衣斗笠,又正了正衣襟,昙烛走在前面先轻轻敲了敲门,听到里面住持的声音,才推开门抬手请妊婋和千江阔先进。
妊婋走进屋中,见这禅房内通屋铺着叠席,一应桌柜皆无,有位耄耋老者坐于北侧蒲团上,在她身侧还有两位年长的比丘尼,应该是铁女寺的监院和知客。
她们来蜀中的路上曾听昙烛提起过,铁女寺的住持今年已是八十高龄了,依旧耳聪目明,妊婋进屋时,观圣师太向她看过来,果然眸如星辰,湛然有光。
“请千万不必拘礼。”观圣师太开口说完,那两位年长的比丘尼也起身相让,请她们在屋中蒲团上坐下,问起她们前些日子在黔滇的经历,知道她们此行也是为了稳定蜀中局势,话语中连道了数声辛苦和感谢。
不多时众人又说起铁女寺军的来历,观圣师太提出邀请她们前去参观铁女寺的地下私兵场,千江阔兴致勃勃地答应了,这时坐在旁边的监院说瞧见了她们昨日来时送到禅院保管的兵器,关于那柄坤乾钺的来历,还想再单独请教一下妊婋。
千江阔闻言转头看了妊婋一眼,见她朝自己点了点头,遂起身同在座的知客和昙烛一起先出去往地下私兵场参观,等妊婋稍后谈完事后,再同监院一起过来与她们汇合。
她们离开禅房后,坐在住持身侧的监院起身从屋外将妊婋那柄坤乾钺拿进屋中,放到了观圣师太和妊婋二人中间。
“昨日来时兵器包了罩布,我们保管前例行打开查看擦拭,所以将布取了下来,请莫怪唐突。”那监院轻轻放下坤乾钺后向妊婋说道。
妊婋只说不打紧,又问观圣师太和那监院是不是认得这钺,观圣师太却未直接回答,而是问妊婋此钺从何处得来。
妊婋如实说是得一位仙长所赠,问观圣师太是否认得灵极真人,观圣师太摇了摇头,说铁女寺自从因广元公主上奏称要从此地择选府上护卫后,虽然保留了武禅比丘尼寺的名号,但也在同时受到益州官府的严密管控,寺中人这些年与外界联络甚少,与道家更没有什么接触。
观圣师太说完这话又抬眼细细端详妊婋片刻,话锋一转:“贫尼观施主眉眼间酷肖一位故人,不知与广元公主府旧日翊卫妊疆可有亲缘?”
妊婋愣了一下,随即承认道:“那是我母亲。”
“难怪,难怪。”观圣师太颇为感慨,说妊疆少年时在京中拜老太后的亲卫为师,于武学上气韵天成,身手矫健能使多般兵器,后来在广元公主府做翊卫时,常奉命来到铁女寺,一则送府上护卫来此学武,二则也从这里为广元公主挑选沙弥尼进京做贴身护卫。
二三十年前妊疆常到寺中与众尼切磋武艺,又在蜀中就近联络了几处铁矿工坊,为铁女寺提供各式新造兵器。
这时拿钺进屋的监院也说起她当年与妊疆比武的往事,妊婋见那监院看起来约有五旬,想来与自己的母亲年纪相仿。
不多时,观圣师太又提起有一年妊疆来蜀中时,正赶上滇南羁縻州内乱,她受广元公主之命,从蜀中前往滇南协助平乱,并在当地走访了几处部族,促成了羁縻州南北各部以中部洱州为界休战,保全了北边部族免受朝廷插手干预整治。
“妊将军从前在外办差时,曾经用过一个代号——朱雀。”
妊婋听观圣师太说到这里,看向眼前坤乾钺的钺刃下方那一枚朱雀纹徽记:“所以这柄坤乾钺是……”
观圣师太点点头:“这柄坤乾钺,昨日送到这里时我就认出来了,正是你母亲当年从滇南带回来的,是当地人为表答谢,特别为她打造的。”
第135章 旧游云梦
原来铁女寺的地下私兵场,初建年代比妊婋以为的还要更加久远一些。
在禅房内谈完话后,妊婋告辞了观圣师太,与监院一同来到铁女寺后殿的地下入口。
从一处密道进入后转过三道弯,眼前便是一座空旷岩洞,岩壁上每隔五步远燃着一盏油灯,千江阔和昙烛等人正在她们前方不远处说话,声音如同涟漪般在岩洞内层层回荡。
见妊婋和监院过来,千江阔和昙烛等人站在原地等了她们片刻,大家碰面后又一起往深处走去。
妊婋看着这片宽广的地下私兵场,听监院和昙烛介绍说这里原是一处天然形成的岩洞群,除了宽阔的地下广场外,还有十余间洞室以及一条地下河和一个地下湖,岩洞中道路繁多,最远的能向外通往后山,而广元公主陵则修在前山。
广元公主得到这处封地后不久就看中了这片地方,早早划为公主府用地,并在她回到封地后以修建墓地的名义在后山的岩洞内建起了一座私兵场。
广元公主薨逝后,伏兆上奏请旨继续修建陵墓,与铁女寺众尼花了不少心思跟朝廷派来监修陵墓的人斡旋,保全了这处地下岩洞未被外人发现。
这处地下岩洞从前被铁女寺用来供众尼静修和存放米粮,战乱时则用于安置流民,在和平年月被历代住持视为寺中机密,寺中众尼修撰的佛经也都保存在这里。
后来京畿地区最大的佛家圣地白马寺听闻有武禅比丘尼寺称现世佛经中贬损女身的内容,实为历代各流派男僧扩充的伪经,因此决定对佛经加以重修,白马寺住持得知此事后,勾结朝中官员上奏要求禁止比丘尼修武禅,并彻查篡改佛经一事。
圣旨下发后,为了避免官府派人上山搜检,铁女寺住持托人辗转联络上了遥领蜀中的广元公主请求庇护,并在公主府来人送侍卫学武并择选良才时,透露了地下岩洞的机密,当年那来人正是广元公主府的翊卫妊疆。
“所以最早提出在这里建私兵场的也是这位妊将军?”千江阔看着下方宽阔平整的场地,摸着下巴问道。
她们几人站在岩洞半腰间的边缘石道上,方才走来的路上每隔五十步有一处石阶,走下去就是练兵场,此刻空无一人,但场边的架子上依旧摆满了各式兵器,驻守蜀中的铁女寺军平日里赶上下雨天还会来这里操练,只是今天正好旬休所以才空着。
“可以这么说。”那监院答道,“当初妊将军来这里看过后,向住持提议将岩洞内修整一番,供寺中人和公主府护卫在此练武,住持其实也一直有意要将地下修建起来,只是碍于动静太大又要引工匠入内,恐怕岩洞被官府察觉加以管控,才迟迟没有行动,后来还是妊将军牵头借建造益州公主府为由,招募女子工匠到寺中轮流借宿,才把这里修整出来,为后日建私兵军队开创了一片场地,只可惜妊将军没能看到我们铁女寺军将士在这里集结的一幕,为了纪念她,我们将一支精锐队伍命名为朱雀军。”
妊婋听到这里又想起了坤乾钺上那枚朱雀徽记,关于妊疆去世的原因,她方才也问了观圣师太,但观圣师太和监院皆摇了摇头,说妊疆从滇南回来后,京中事务变得愈发繁重,此后她只又亲自来过蜀中两回,其余时间都是派部下来的,又过几年圣驾东巡遭难,新帝登基,广元公主府上下日渐忙碌,妊疆也再没来过蜀中,还是后来广元公主离京回封地时,铁女寺众人才得知妊疆已离世。
广元公主回到封地后,曾到铁女寺为妊疆点了一盏长明灯,也未向寺中众人提起她去世的内情,只是不时来寺中对灯久坐,长叹不已。
这时监院和昙烛又带她们走下岩壁边的石道,往岩洞深处几间洞室去参观,路上经过一条通道时见上方岩顶开了条天然细缝,在洞内石壁上投下一线天光,外面似乎已经放晴了,但仍然能听到隐隐约约的水声,仔细分辨方知那声音是从前方的地下河传来的。
她们踏着那线天光往水声传来的方向走去,见到了几间大小不一的洞室,内中整齐摆放着蒲团和香炉茶炉,洞室内外格局通透,冬暖夏凉,确实是静修参禅的好所在。
从几间洞室外走过便能瞧见地下河,这季节水流平缓,蜿蜒长河静谧而深邃,好似一条蛟龙正在洞中酣眠,鳞片般的波纹正随呼吸上下浮动。
她们沿河走了一小段路,从另一处石阶离开了这片地下岩洞群,来到铁女寺西侧的藏经阁外。
千江阔虽是道士,但她这些年走南闯北也算个杂家,对佛教亦有颇多了解,这日见到铁女寺的藏经阁,想起她们方才所说的重修佛经一事,遂来了兴致,问是否能到藏经阁中一览。
因住持吩咐过请监院和昙烛尽心招待她们,自从蜀中脱离朝廷后,寺中的这些事也早已算不上机密了,于是昙烛请这边看守的沙弥尼去取钥匙来,邀千江阔登览藏经阁。
妊婋则跟随监院去了旁边的佛殿,看到了广元公主二十年前为妊疆点的那盏长明灯,此刻还在殿中静静地燃着。
她在长明灯上方的牌位前站了半晌,看着那上面的名字,只觉得母亲距离她既近又远。
监院见此情形并没说什么,只是从旁边取了一壶灯油,妊婋接过来往长明灯内添了一些,又在灯前默然站了片刻,才转头向监院问起她与妊疆当年相识的往事。
“她的身手非常好,一招一式干脆利落,是位十分可敬的对手。”监院觑起眼睛,谈到自己与妊疆初相识时切磋武艺时的景象,初来蜀中那年的妊疆和此时的妊婋一般年纪,都是二十三岁,那时候妊疆带了一柄长戟,在这边大殿外传达完广元公主下发的谕令后,与几位比丘尼较量了一番,大家也算是不打不相识。
妊婋听她说完母亲当日的风采,想起观圣师太早上那句“贫尼观施主眉眼间酷肖一位故人”,又问道:“我长得跟她很像吗?”
那监院转过头来端详她片刻,缓缓说道:“眉眼的确相似,但风仪却是大有不同,你母亲是个爽朗的人,直率而豪迈,周身不乏生于皇城宫官之家的显贵气度,而施主你外谐内深,似她英武精悍之余又更多些市井黠慧,请恕贫尼直言,看得出你的年少经历比你母亲要坎坷许多,想来这也有她早逝之故,思之可叹哉。”
这次出函谷关向西出使以来,妊婋从未向伏兆这边的人谈及自己年少时的经历,先前晚间在武德殿内与伏兆和隽羽所谈的也都是幽燕军建成以后的事,此时她听了这监院的一番评说,只是微微点头:“法师慧眼如炬。”
那监院见状又向她讲了一通佛家因果缘法,可她却丝毫没听进去,只是默默瞧着那盏长明灯出了半日神。
直到寺内午时钟声响起,那监院才止住话头,请妊婋往外走来,恰见千江阔与昙烛也才从藏经阁中出来,正边走边聊地往这边来会她们。
这天午后天边探出晴日,她们又往铁女寺后面的佛塔上登高眺望了一回益东郡的景致,傍晚用过斋饭后,妊婋和千江阔回到禅院休息,二人也没再在堂屋中闲谈,千江阔借来了两本新修佛经,津津有味地在灯下翻看,妊婋则早早回房洗漱卧下。
这一夜辗转于睡梦中,妊婋恍惚回到了三十年前,在铁女寺大殿外围观妊疆与寺中众尼切磋武艺,她在边上拍手叫好,引得妊疆回头笑问:“这乞儿是哪里来的?怪可怜见的。”
她听了这话猛然惊醒,望着禅房窗外的月光怔了许久,才又翻身昏昏睡去。
第二日妊婋晨起时发现月经至,千江阔见她似乎也没大睡好,替她到斋堂要了些补气血的药膳粥饭来,只说多留住两日歇歇再走。
直到三日后,妊婋见窗外秋意渐浓,想到还需早些到长安把西南所谈诸事落实下来,也不便在此久留,遂和千江阔于白露这日告辞了观圣师太和寺中众尼,仍同昙烛一起向北,往长安而返。
她们出蜀往陇南走的是旧朝官道,伏兆在占领长安后也曾派人翻修过一回,走起来还算顺畅,她们沿途仍在各郡馆驿或寺观下榻,赶了十日路,终于在这天午后来到了长安城外。
这日上午早有昙烛请馆驿的人往太极宫报了信,午后她们抵达西城门外短亭时,便有一队人马开出城来迎接,前呼后拥地将她们迎进城中,却没送她们到先前下榻的四方馆,而是径直来到太极宫。
妊婋和千江阔在西边宫门外下马时,听宫中传令官说宸王请她们下榻太极宫前西宫的同心殿,说这里参加宫宴和往武德殿走动比四方馆便宜。
这看起来是宸王的一番好意,她们只得客随主便,但还是回绝了那传令官带来的两队肩舆,下马后只跟随宫人走进宫墙内甬道,往同心殿步行而来。
妊婋走进太极宫的这一路上,瞧见了前后引路护送的宫人队伍外面还有一队宫禁侍卫,走在侍卫队伍最前面的两个人打着禁军旗,旗面绣着朱雀纹,先前她也曾在太极宫见到过这旗,当时只觉得旗面纹样似曾相识,到此刻得知了坤乾钺的来历,才恍然发觉那旗上的朱雀纹和钺刃下方的刻纹一模一样,正是她母亲妊疆的徽记。
原来铁女寺那监院口中的精锐队伍“朱雀军”,如今正是太极宫的皇城禁军。
不多时,她们来到了同心门,那传令官送她们直至殿前,介绍了同心殿前后殿宇和配殿的格局后,请她们在这里稍事歇息,明日宸王会令派传令官邀她们会面洽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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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1]“面谐谋深”,作者杜撰,意思有点类似成语“外宽内深”但没有那么贬义,也有点像“静水流深”但表面又没那么平静,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词只好自己编了一个,形容人表面洒脱随和但实际上颇有谋算,算是个中性词吧,非贬义也非褒扬。
第136章 人亦谋己
妊婋和千江阔在同心殿的东配殿内坐下来喝茶,与她们一同回来的昙烛在她们进宫时就与她们分开往武德殿向伏兆复命去了。
妊婋一边喝茶一边在屋中四下瞧看,这边殿宇内的环境自然是比四方馆宽敞华丽,但各处侍立的宫人让她看着过意不去。
她们事先同宫官说过了不要人在这里伺候烹茶,但那些宫人奉命而来也不便退去,于是就在各处站着听吩咐,弄得她两个说起话来也有些不自在。
妊婋喝完一盏茶后,还是请来了这边主事的宫官,试探地问能否请这边殿内的宫人们都回值房去歇息,若这边有什么需要,再喊她们询问。
那宫官连声应了,又怕怠慢了宸王的客人,责怪她们服侍不周,于是只撤走了殿内侍立的宫人,另外留了两个站在门外廊下,免得殿内一时有什么需要却叫不着人。
她二人见殿中所有宫人都出去并关上门后,才放松了些,起身往里间说起明日与伏兆的会谈。
黔南与朝廷的谈判进展目前她们还不得而知,但想来伏兆和九霄阁众人能够从泸永郡的郡守处探听到最新情况,她们明日见到伏兆后的第一件事便是需要确保海盐互市能够顺利推行,最好让黔南在今年冬季来临前收到一批来自燕北的海盐,让黔蜀两地盐道正式复通,向舍乌展示结盟的诚意,以免她在与朝廷的谈判中因顾虑而动摇。
只要把黔滇的局势稳住,就能使朝廷无力分心向北,至少在她们幽燕军冬日班师之前,淮水一带不会面临来自南朝的压力,大家就可以在秋收之后放心储粮过冬了。
而伏兆这边也会因西南入局而不得不继续维持与燕国的结盟关系,更无法贸然以武力夺取洛京,因为恢复与黔滇的盐道后,蜀中和关中的自产井盐仍然会优先保障本地,为了防止各地盐价抬高甚至出现类似于黔南去年抢盐的恐慌,九霄阁必须尽快开始推行燕国海盐的引进方略,以平衡各地的民生用盐。
而到那时燕国能以海盐从蜀中乃至西域换多少东西,可就有得谈了。
“这次南行说是为蜀中解困,但九霄阁一定也看出了我们这些举动的实际意图是在为自家牵制她们,我看明日的会谈还得小心应对,伏兆显然不是甘心受人掣肘的人。”千江阔提醒道。
“咱们的所作所为那都是摆在明面上的。”妊婋翘起脚来悠悠说道,“为了分散南朝部署在山南道针对蜀中的兵力,必须得让西南起兵自立,为了稳住西南局势避免战乱影响蜀中,必须得恢复蜀中通往黔南的盐道,恢复盐道之后内陆盐供应不足,必须得从我们这里想法子引进海盐,她派人给我们带路去西南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山海形势如此,我们奔波数月也是出于一片缔盟善意,怎能反过来怪我们掣肘于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