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韵微微笑,“怎么忽然关心我心情?”
“我想知道。”
她仰头看看天花板,若有所思,“不算太开心,也不算不开心。有作家说,人生追求的理想境界实际是心绪宁静。”
“文人就爱玩些文字把戏。”他不屑。
“吹凉我的粥的一口气,也会吹痛我的心,只要我想到海面上的一阵暴风将会造成怎样一场灾祸。我一看见沙漏的时计,就会想起海边的沙滩,仿佛看见我那艘满载货物的商船倒插在沙里,船底朝天,它的高高的桅樯吻着它的葬身之地。”
她诵莎士比亚的《威尼斯商人》。
有人用文字把戏把商人的心情写得真正到位。
周先生佯怒地轻捏她脖颈,“好一副伶牙俐齿,都用来编排我是不是?”
“冤枉,出自文人之口,我不过拾人牙慧!”庭韵笑闹着推开他厚实大手,嗽两声。
过半晌,他揉她进怀里。
“我担心,你以后跟我在一起,会不会不开心?”
庭韵鼻子发酸。
“如果不是遇见我,你现在或许已经嫁给一个有为的年轻人,经营着一个小家庭,也可能已经是个小母亲。”
“也可能苦苦支撑一个破碎的家。雄,遇到你,总归是我幸运。不是每一个走投无路的女孩都有这幸运。”
她在他颊边轻轻吻一下。
那里有短短胡茬。
很小很小的时候,最初的记忆里,朦朦胧胧中,脸上似乎也有男人胡茬的触觉。婴儿细嫩的皮肤上留下轻微的扎痛,有点恼人,她哼哼唧唧哭起来。
女人温柔的嗔责声传过来,又有一双手,接她过去,那是个更舒服的怀抱,有种甜香味。
那是生父吧。总归也有一段好时光。
“有时候想,继续留你在身边,会不会是我太自私。”
“嚯,怎么突然良心发现。”她说,“这世界上没有比你更自私贪婪的男人。”
周先生收紧怀抱,“即便被你埋怨,被世人讽刺,我也不愿放手。”
庭韵几乎要落泪,这表白真是特别。
“这处公寓已经落到你名下,你父母现在住的地方我也打算放在你名下,我让华莱士把手续理一理,过几天你去签字。”
庭韵瞪圆眼睛,因为没有势在必得过,所以惊讶。
“不是分手费吧?”
周先生呵呵大笑,“怎么,你期望拿到分手费?”
“那也不错哦,”她笑,“到时我要约会二十岁肌肉猛男,嚯,后背一个倒三角,肱二头肌这么大。”她比一个手势,眼波调皮。
“但你不会爱上他们。”他温柔抚摸她乌发,笃定。
“谁知道?”她不置可否地笑,将脸埋进他胸口,微带汗味的雄性气息让她感到安心。
男人众多美德里,无论何时,慷慨是其中之最。
她一天收到两套市价千万的豪华公寓,这类故事一般只发生在天方夜谭。
男人说爱你,一颗心可以掏给你,不代表婚后可做少奶,十指不沾阳春水。
多数的家庭,妻子要浆洗,婴儿的屎尿要处理。有时为谁洗碗,夫妻会吵架。
手一天天变粗,脸一日日变黄。年轻时热烈的爱或许只是错觉,随岁月一点点磨蚀。后来,大家只是一起过日子,为着彼此方便。
又有男人说爱你,可以让你日日锦衣玉食,仆佣环绕,礼物常常是是钻石和华屋。但他的爱也会分别人。
换你,怎么选?
扪心自问,她许庭韵才不是什么为家人牺牲的圣女,她贪婪,物欲横流,既想要很多很多爱,也想要很多很多钱。
因为,受够没有爱的苦,没有钱的难。
一有机会,她会牢牢抓住,握力大过鹰的爪。
花瓶里玉簪花已萎蔫,白色花瓣黄皱,落在桌边。味道似乎也带一种腐气。
她叹一口气,把枯花扔进垃圾桶。
第33章
对梁佳明来说,这一天远没有结束。
晚饭后,他找母亲聊天。
梁太太有一张慈爱文静的面庞,肤色白皙,五官仍显娇俏,年轻时应是美人。
“妈,有这么一个女孩子……”
“让你寝食难安?”梁太太笑,“这女孩子一定很美。”
母子关系一向很好,可放心诉说心事。
“是,她是美。没有那么艳光,对于我,恰恰好。”
“你几时带她来家里玩?”梁太太环顾房间,“我们家装修是不是有点过时?这也没办法,你父亲将退休,现在存钱已经太晚。”
梁家有一点祖产,不然凭梁先生那点□□薪酬,五口之家很难住近千尺公寓,家境算小康。
佳明失笑,笑容苦涩。
梁太太立刻察觉,“怎么,你尚未得到伊人青睐?”
表情似乎不可思议,天下父母看自己儿女总觉万里挑一,与众不同。
“她……年纪比我大。”
“哦,女大三抱金砖,女孩成熟一点更懂顾家。对方可是嫌你年纪太轻,心智幼稚?”
“妈,”佳明抱怨,“我已经二十岁,有正当工作,有能力供养家庭。心智也比同龄人成熟许多!”
“那为什么苦恼?”梁太太问。
他声音低下来,“她另外有爱人,十分富有。”
“你介入别人感情?”梁太太惊疑不定。
“那倒没有,只是我单方面爱慕,对方已婉拒。而且我也不算介入他人感情,他爱人将娶别的女人。”
梁太太一怔,对儿子后半句没能领会清楚。
“可怜,她被抛弃?”
“他们仍在一起,哎,我不知道怎么说。那个世界很不一样。”
梁太太尖声,“你爱上别人情妇?”
“不不,她不是。”已经后悔跟母亲开口,他这份情愫不会有人理解。
梁太太扶额,已觉头昏。
儿子之前不曾说过心仪哪个女孩,二十岁,心智豆芽菜一样嫩。
有人将这豆芽菜辣手采了去,玩弄于鼓掌。
当母亲的本能生出强烈保护欲。
“或许她不属于你,你也不属于她。你也说,那是不同世界。”
梁太太已经非常委婉,又有涵养,换一个人,或许早出恶语。
“已经不由我决定。”
有一根无形的线牵系,她一颦一笑,皆在他心头掷一颗石子,激起一圈圈涟漪。
梁太太尚不知所云,“你不能决定?她威胁你?还是她那个富有爱人?”
佳明不说话。
“豪绅,巨富,富可敌国?会否有危险临头?”梁太太忽然生发很多联想,刀枪剑戟,红颜祸水,十分热闹。
“妈,我去休息,明天还要上班。”
“是是,快去睡,睡好了脑筋也清楚。”梁太太权且当儿子睡眠不足,胡言乱语。
她不知道,儿子梦里见的人依旧让他苦恼。
人心如此,越是得不到,越百爪挠心。而且又不是全无希望,她眼睛里一闪而过的动摇,他捕捉得到,直觉也这样告诉他。
第二日上班,佳明顶两团黑眼圈,脚步轻飘。
“没睡好?”庭韵问,她精神奕奕。
佳明晃晃脑袋,“时间太少,约会太多。”
她笑,“今日我打算去苹果台拜访刘星星的制片人。”
“我也去。”
在接待室等足一小时,高制片姗姗而来。
“抱歉抱歉,久等。”
他一抬头,呆住。
“是……许庭韵小姐?”
偌大的苹果台办公楼,高制片第一个认出她。
旁人只当外形相近,而且,报上照片一向爱把她拍丑,有时翻眼白,有时表情阴郁,讽刺味道明显。
庭韵微笑颔首。
“啊。”高制片惊呼,转头叱助理,“怎么不早通知我,让许小姐等这么久!”
姿态总要做足。
助理委屈出门,一会送上果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