嚯,记得风靡一时的宫斗剧里有类似桥段:皇帝刚跟某妃温存几句,打算今夜眠在她寝宫,立刻有宫人来报,某某妃得急病,请皇帝赶紧去看。
某某妃当然不是真病,一见皇帝就妖妖调调扑进怀里。诉说如何如何思念成疾,一见面立刻药到病除。
倒是逻辑自恰。手段虽低劣了点,皇帝还是挺得意,此所谓众星拱月,五岳朝天,一如朱皇帝面相。
希望章小姐不是真的有病,想来两个耳光应该没这么大威力。
不过还是要感谢蜜思章,托她的福,她今夜看清许多事。
终究,周君作出自己的选择。
少时随母亲改嫁,好事者背地里称她们姐妹为“拖油瓶”,不小心漏一句半句到她耳中。
她不知好歹去问新任许太太:油瓶何解,为什么要叫她们拖油瓶?
记得许太太深深叹息。
不是生气,而是叹息。那大概因为她自己都觉矮人一头吧。
后来知道,所谓拖油瓶是“拖有病”的谐音,古时妇人改嫁,若带前夫子女,子女有什么三长两短,往往引起前夫亲属的责难。
后夫为避免这类纠葛,娶寡妇做妻子时,就要请人写一字据,言明前夫子女来时就有病,今后如有不测与后夫无关。
因而人们把再嫁妇女的子女称为“拖有病”,渐渐念成“拖油瓶”。
三字光是想象已觉拖泥带水,多余之至。十分贴切。
油瓶者,乞食者。
那么多年油瓶做下来,每一顿饭都觉得像乞来。睡着了都缩手缩脚,潜意识里大概想少占一点空间,少碍一点人眼。
现在也还是乞儿,从人家那里乞讨一点爱,挖空心思,变着法子去讨好。
电话铃响。美珠打电话来问究竟出了什么大事。
才记起,自己尚有一份工要做。
有时想,有一份生计是好事,虽然手停口停,但起码每天没那么多时间想些有的没的。
人终究要从工作中寻求价值!呵,这十年,她最大的工作是让周先生高兴。
听完许庭韵的惊险一夜,美珠惊到半天合不上嘴巴,瞪大黑黢黢眼珠,盯住她。
“许庭韵,你真伟大!他们倘若扣住你不放,怎么办?那种地方是玩的吗?管你手眼通天,就算是周先生不也差点……”
“我现在就在你面前。”
伟大是谈不上的,在其位,总要效一点命。
“好在有惊无险,报纸上文字太夸张。”
庭韵已读过那篇报道,大字标题是“妈港警方紧急逮捕周氏掌门,周君自驾私人飞机惊险逃蹿”。
描写生动,历历在目,如同笔者亲见。
报道还提到她被警方短暂羁押,用的称谓是“周君爱侣”,足见客气。
“周氏接下来怕有连番动作,这阵子我想还是先不要去林氏上班,我不想牵累你。”
美珠大笑,“相信我,对女明星,坏新闻比没新闻好得多。林氏得享免费宣传,我求之不得!”
“也不知能做到几时,你收纳我,真真失策。”
美珠作深恶痛绝状,叹息:“为男人活,岂能久乎?好走,不送。”
她出门,几乎跟人撞个满怀。抬头,是那双熟悉眼珠,清澈、倔强、悲悯。
“请跟我来。”梁佳明压低声线,却有不可违拗的威势。
她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他走 ,她也走,始终保持一段距离。
一度,她伸出手,想在虚空里抓住些什么。
佳明打开一间空会议室的门。
会议室是开放式,他拉下大块玻璃板的百叶窗,形成一个小小密闭空间。
她忽然紧张起来。
“佳明,什么事?”
佳明逼近她,一挥长臂,揽她入怀。
“不要动,就一会儿。”他说。
“佳明……”她并没有立刻推开他,手和脚都似不听使唤,突然间集体罢工。
“理智告诉我,我爱上错误的人。”
终于走到告白这一步,都会那么多寂寞的红男绿女,往往一个暧昧眼神就可热吻,告白多古典过时。
“是。”她答。
那是个温暖宽阔的怀抱,胸肌厚实,臂弯有力,有种好闻的洗涤剂香味,值得任何一个家世清白的女孩子依恋。
“一早看到报纸,快要发疯!”
她自然知道佳明指什么。
他摸自己胸口,自嘲,“那时我知道,已经太晚,这颗心早已不在我这里。”
庭韵轻轻推开他,“佳明,我很抱歉。”
“那人并不真心待你,简直混账,任何一个负责任的男人不会抛下自己的女人独自逃走!”
佳明痛心疾首。
“情况比较复杂,他不能不走。”她说。
“也不会计划娶另一个女人!”
是,她噎住。
佳明苦笑,“你被他洗脑,已沦为附庸。”
她不说话。
“我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等到你,等你彻底失望……”他说,似在自言自语。
有人推会议室的门进来。
“噫,有人在用会议室。”
销售部五六个同事刚要进门,见两人在,都愣在门口,盯着他二人上下打量。
她知道再延挨一刻,这帮同事的丰富想象力会发挥作用。
“抱歉,我们谈完了,你们请进。”
庭韵向美珠告了几天假,左右在公司也不能安心。
周氏现在是多事之秋,妈港逮捕事件一出,股票跌得不忍卒读。
很快,周氏发表严正声明,指责妈港廉政公署错误逮捕,损害守法商人名誉。
一场场董事会开下来,大股东焦虑,高层日以继夜地商量对策。庭韵已有一星期见不到周先生。
这日,她让阿欢做一些小菜,亲自带到公司。
距她上次来周先生办公室,已过去十年。
那时她是前途无着的小记者,现在她是周君的禁脔。
沧海桑田。
这里跟之前的样子相差不大,换了一批红木家具,隐约有松香味。
第38章
周先生背向坐着,仰面向天花板,已略显稀疏的顶发暴露无遗,缝隙处泛一层晶亮油光。
以前从不觉他老,女人韶华流逝那样快,这个人却似冻结时光,留在男人最鼎盛时。
社会对有价值人士格外青眼,衰老只会增加这类人的底蕴。
“华莱士说你最近不肯好好吃饭。”
周先生转过椅子,他整个人颓然地瘫在上面,面色不好,几天不见,似乎已瘦许多。
“难得有这么适合减肥的良机。”他笑,慢慢站起身,“你怎么来了?”
“阿欢做了几个小菜,我做送餐工。”
周先生笑着,猛一把拉她入怀,“还是你疼我。”
庭韵把筷子递到他手里。
他胃口不佳,只用了几筷子,坐着坐着,又陷入沉思。
“他们说你行贿,可是真的?”
周先生笑,“你猜猜看。”
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她不该问。
庭韵脑海里回响起这句经典。
“都会的几大家族,谁手上没沾点不干净的东西?做生意如没有些手腕,早被大鱼吞掉,水至清则无鱼。合时宜时是爱国商人、慈善企业家,过几年摇身一变,就成了人人喊打的丧家之犬。而且,钱太多,总有人看你不过眼。”
周先生不是不丧气的。
“我听律师说,只要不再履足妈港,他们也无可奈何的。”
周先生笑说,“是,没什么大不了的。周氏的大本营在香江,只要总部在,我什么都不怕!也正好就着这时机,做些改变。”
空气中有淡淡的女士香氛味,不是庭韵常用的,似乎也不来自周先生的任何一位女秘书。
“章小姐最近可好?”
周先生“呵”一声,似乎有些不耐,“来过一次,说已经穿不进婚纱,十分懊丧,又抱怨手肿脚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