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人威胁恐吓,不让你离开?”
袁之仪凄凉一笑,“比这更糟,他给我爱情,培养我对爱情的想象力,等到我意识到离不开他,才知他另有家室。”
而且这家室并非普通家室,那位黄先生是入赘的女婿,以黄家之精明,一定早早安排财产,确保黄先生一旦离开岳家,就会变得一文不名。
为着供养袁小姐,也为黄先生自己,他都会将“离婚”二字烂在肚子里。
“爱情是易耗品,经历这么多狗血情节,袁小姐为何还放不下?离开他,找一个真正爱你的人,能给你正大光明的爱情。”
庭韵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又何尝不是如此,呵,怜人先怜己。
袁之仪说:“离开他,袁之仪将身无长物,露宿街头。”
她现在居住的这栋产业想必还在黄氏名下。
“以袁之仪的名头,若想接工作复出,大众一定欢迎!”
手头现成的工作就是帮林美珠的公司站台,优雅的美魔女形象一定能吸引眼球。
当然,前提是袁之仪公众形象良好,不会爆出做人外室这样的震撼新闻。
黄家应该也想低调处理。
黄太太那样的个性如何忍得了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若不然,黄太太气势汹汹地找上袁,大可当街撕扯。既要出气,又想保密,因而选一个相对私密的场所。
袁之仪忽然笑了,“十多年前我隐退,就是意识到自己不过运气好,仗着几分青春姿色走红,至于演技、才华这些,统统是没有的。
隔十几年,又抛头露面、走穴捞金,旁人只会觉得袁之仪下场凄惨,为一份生计,不得已再出场卖色相。呵,如果还有色相的话,我已经老了,只希望大众记得那个风华绝代的袁之仪。”
庭韵想不到袁之仪竟如此自鄙,那年代的红女星是否人人定期看心理医生,以释怀这种巨大的心理落差。
同一个时代,居然能同时诞生林美珠和袁之仪,也是咄咄怪事!
“对方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一笔抚恤金应当可以谈妥。袁小姐,你若不方便,我可以跟黄氏夫妇谈。”
“不必了,黄太太不会为老公的情妇买单。这情妇害怕声张,只能灰溜溜走人。”袁之仪自嘲地笑。
庭韵只有在心里叹息。女子选一个男人,譬如再投一次胎。人人都说女性当自强,但社会偏见根深蒂固,失婚妇人的背景色仍是灰的。
遑论见不得光的情人。
“这些年,他送我的珠宝全数登记在黄太名下,即便戴在我身上,黄太若乐意,她可随时控告我盗窃。这栋大屋是不必说了,他自己都摸不着半点,更不用说我。生活费是按月入账,照着我每月的花费,小小增补一些。我存不下任何钱!”
黄某人真正猥琐,怕是不止吝啬,而是要从经济上控制女友。
“为这样的人,真是不值!”
“当时并不觉得,我生活上一向马虎,也从来不去管自己赚了多少花了多少,等到发现自身原来是这般处境,已经没有退路。”
可见,袁小姐一定没过过苦日子。
第73章
“袁小姐,你今后作何打算?”
复出工作和向黄家要赡养金的提议都被否掉,庭韵想不出第三种办法。
而且,你永远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他说要为我离婚……”
庭韵忍不住说:“黄太扰攘多时,黄某人至今没出现。这夫妻二人根本是一丘之貉。”
袁之仪陷入沉默,久久不出声。
“许小姐,我穷途末路,不可救药。切勿让周氏的名头受到牵累。”
难得这时候袁之仪还能为别人着想。
“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周氏的新闻也不差这一桩。”庭韵笑说,“当务之急是找到新住所!”
这件事却来不及着手进行。
几天后,阿欢买生鲜回来,闲闲与菊嫂叙话。
“那上次来喝酒的袁小姐似乎要搬家,大批人手进出搬运东西,堆了满院子衣服。”
菊嫂唏嘘,“满院子?嚯,每个季度,我只得三五七件衣服轮换。”
“人家跟我们是不一样的人。”
庭韵听出不寻常的端倪,那日她应承帮袁小姐找合适的新住所,一切交给华莱士办。
住所尚未敲定,袁小姐怎会在这当口搬家?
她赶忙下楼,到黄宅探看。
果如阿欢所说,别墅前的草地随意堆满衣服鞋帽,但绝不是打包装好,预备搬家的样子。
有工人联手搬出一架乳白色梳妆台,口中吆喝,“让一让,让一让。”
庭韵赶忙让开,问工人此间的主人在何处。
一名工人随手指一指大屋。
大屋正门敞开着,庭韵进门。她有不详预感。
上次在停车场会过面的黄太正在客厅里指挥搬运。
“这个、那个,还有这个酒柜,全部扔出去!”
她很能分辨得出那些是别墅原有的摆设,哪些是袁小姐住进来后新添置的。
衣物手袋之类不必说,黄太势必全部清掉。
袁之仪有各类款式和颜色的缎子礼服,除了外面草地上的,工人仍在继续往外搬运,粗手粗脚,无所谓爱惜不爱惜。
“黄太。”庭韵招呼。
那黄太见是庭韵,赶忙挤出一张笑脸,凑上来。
“许小姐,又见面了啊!我过来收房子,顺便理一理,这些年久不打理,真是太乱了。”
庭韵冷冷说:“黄太,袁小姐已经在找房子,很快就会搬出去。你突然上门赶人,未免太不体面吧?”
那黄太不出声,眼神是带点得意的。
她拿准了一个许小姐分量不够,未必能奈她何。袁之仪更是日落西山,搓圆揉扁,由她心情。
庭韵忽然想到,袁小姐去哪了?
她冲楼上喊:“袁小姐,袁小姐,你在吗?”
没有回音,那行动迟缓的女佣刘妈也不在。
庭韵看向黄太,黄太突然诡异一笑,朝一个角落扬了扬下巴。
庭韵赶忙走上前,她看清楚了,是袁小姐。
袁之仪缩在酒柜旁的一个小角落,身子是抖的,像一只惊弓之鸟。
“袁小姐……”
袁之仪抬起头,茫然地看一眼许庭韵,重又低下头去。
庭韵不敢想,在她来之前,黄太如何折磨摧残袁小姐。
她怒视黄太。
那黄太却并不收敛,“许小姐,我清自己的房子是天经地义吧?您来得正好,袁小姐怎么都不肯走,硬赖在我房子里还真是有些麻烦,既然你们是好友,不如……”
“袁小姐,我们走,先住到我那里!”
世人常说小三如何可恶,如何破坏正常社会秩序、婚姻制度,可在袁之仪这里,庭韵只觉得她才是受害者,最值得同情。
那黄太怎么看都像吃人的母老虎。
她把袁之仪搀起来,对黄太冷冷说:“黄太,袁小姐的衣物请让工人送到我的住处。”
补一句,“方便的话。”
“方便方便!”黄太喜上眉梢,“我正担心怎么处理这些杂七杂八的la xi,扔在门口不美观得很嘞!”
上海人管垃圾叫“la xi”。
庭韵扶了袁小姐往外走,也不去理会黄太太这番冷嘲热讽。
袁之仪可怜,黄太又何尝不是受害者,这一惨剧的施害者——黄先生,却始终未露面。
“等一下——”黄太太突然断喝一声,小跑着冲上来。
“怎么?”
黄太并不理会,径直走到袁之仪面前,快手扯下她颈上一串宝石项链,“呵,差点被偷走了!”
袁之仪尖叫一声,痛呼。
“袁小姐,这项链是黄氏财产,未免不必要的控告,你还是立即归还的好!许小姐,您说是吧?”
庭韵差一点忍不住啐这位黄太,实在欺人太甚!
“这是袁小姐的财物,你光天化日之下抢夺,我可作证!”
黄太太笑了,笑意里说不出的得意。
“外子每年会拿一笔钱去各大拍卖会购置珠宝,用作投资。多数的珠宝都被放在银行保险箱内,当然,珠宝所有人的名字都是我黄婉婷,这一点,许小姐若不信,可去银行查证。未经我本人同意的赠与,都属无效!”
“好,”庭韵咬牙,“你们夫妻真正般配,祝你们白头偕老,百年好合!”
那黄太听了这话,先是一怔。半晌她爆发出一阵狂肆的大笑,笑中似有凄凉之意。
回到许宅,庭韵让阿欢给袁小姐沏一杯蜂蜜水,袁小姐喝过,又缓了一会神,煞白的脸色变好些。
“袁小姐,你先在我这边安顿下来,想住多久都可以!”
二十多年前,许庭韵凄风冷雨,跟母亲和几个年幼的姊妹一起寻找栖身之地,何其艰难惶惑。
现在,她居然有能力为曾经的红女星遮风挡雨,可叹一句造化弄人,境遇多变。
听了这话,袁之仪一双明眸浮起泪花,嘴唇抖了两抖,终究没说一个“谢”字,一个谢字太轻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