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夕倒是有些惊奇。
他摘下脸上的面具,舒舒服服地靠坐在布置好的椅子上,喝了一口热茶,感觉通身都暖和了些。
沈夕看着还站在一旁的秦越,嘴角轻轻勾起来:“你的纳戒里怎么会有这些东西?”
他轻轻点了点下巴,示意包围着自己的软垫。
秦越如实道:“这是之前映雪给弟子的,说是如果弟子和师尊单独出去,要给师尊准备这些。”
他看着陷在柔软垫子中的师尊,还有对方忍不住揪住垫子的手,心想师尊真的很喜欢软绵绵毛茸茸的东西。不仅仅是垫子,还有那只小黑猫也是。
刚刚那只小花猫玩.偶师尊一定也很喜欢。
秦越回想着方才沈夕悄悄揪住小花猫脑袋的手指,默默想。
或许下次他可以试试让师尊接受那只小花猫,不然他也可以试着给师尊做一个。
秦越正想着这些有的没的的时候,早就已经开始欣赏楼外风景的沈夕忽然道:
“来了。”
秦越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就见不远处昏暗的花圃内,忽然亮起一盏散发着柔和光芒的灯笼。
在这晴朗的暗夜里,本就离得不算远的地方,利用因为练气而强化过的双眼,秦越清晰地看到一朵花瓣繁复的,饱满艳红的花朵骤然开放。
那花朵开得娇艳明人,正是夹在师尊百花园邀请函中的那一朵。
然而它刚刚开放,下一盏灯笼再次亮起。
又是一朵花瓣繁复的,饱满艳红的花朵骤然开放。
如此反复,灯一盏盏亮起,花一朵朵开放,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无数花瓣繁复,饱满艳红的花朵已在无数盏灯的照耀下形成了一片光彩夺目,火红的花海,似有燎原之势。
周围的楼阁上传来一片欢呼。
而就在此时,隔壁泪湖上也忽然亮起了灯。
那位于湖中央的水上建筑檐牙高啄,雕梁画栋,回廊曲折。红红的灯笼挂在廊外,朦胧的暖光从楼阁内映出,丝竹管弦之声骤起。
前方的楼阁上,远远地一道兴奋的声音在天地间回响,是百花园园主的:
“欢迎诸位前来参加百花盛宴,花灯节正式开始!”
忽然远处锣鼓喧天,榆泽城本就处处张灯结彩,这会儿家家户户都将灯笼挂出来,四角城池上的瞭望塔都挂上了灯笼,整座城池更加明亮,漆黑的夜空似乎都照亮了不少。
沿街走的,水上泛舟的,园内赏花的,巷子里逛街的,都在此刻欢呼起来。
秦越已经看呆了,他还没回过神,就感到一只冰凉的手忽然拽住了自己的手。
他下意识地回头一看,就见柔光下,师尊一双温柔多情的眼睛正带着笑意望着他:
“走,我们去那边玩玩。”
秦越简直是不由自主地点点头。
师尊的这个笑容,比方才的花海点灯还要明艳。
第37章 一个小女孩。
一轮小小的圆月远远地缀在天边,因为整座榆泽城的光彩而显得有些黯然失色。
圆月下的湖面如同一面巨大的镜子,一半倒映着水中楼阁照出的斑斓光影,一半是泛着银色微光的暗沉水面。
秦越坐在小船上,身旁就是师尊。船头上船夫划桨的水声一声接一声,似乎近在耳畔。水中楼阁飘来清亮的歌声,还有阵阵丝竹管弦之音,又像远在天涯。
这两样声音一远一近,一明一暗交织在秦越的脑海,却叫他心情宁静悠远。尤其是师尊就和他挨坐在一起,一股淡淡的莲花香味萦绕在他的鼻端。
秦越感觉自己好像喝了点酒。
在他看来,此刻就连天上的月色都朦胧了几分。
沈夕的心情却不如秦越这般祥和。
他的心底不知为何有点隐约的危机感,尤其是他望向黢黑的水面倒映着月光的碎银时,这种感觉会更强烈一些。
但是沈夕却看不到任何不对的征兆,船桨激起的水波打乱了一地的碎银。宽阔的湖面上,他们这个方向有不少船都朝着码头进发,水面上欢声笑语,楼阁上歌舞升平。
水上楼阁连通另一条河岸边的回廊上还有不少人正笑着上上下下。
沈夕心里的那点危机感时隐时现,并不怎样强烈,就是偶尔会冒出。他望着黑黢黢的水面,心想自己有可能是受到了点影响。
五百年前,死人的血海曾经填满了泪湖,无数的魔物在此兴风作浪,最后被前赴后继的修者在泪湖上布下巨大的法阵才将这群魔物,这无数的怨气镇压下去,沉到了暗无天日的湖底。
这座水上楼阁的建立,除了让这座城池重新焕发光彩外,还有用勃勃生机,生人烟火活气驱散怨气之意。
身受魔气的反噬,可能总是要受点影响。
沈夕轻轻地按住了自己的胸口。
一旁的秦越十分敏锐,一下就注意到师尊的动作,他立刻警觉地转过头,一双又黑又大的眼睛盯着月色下的红衣美人道:“师尊,是身体不舒服吗?”
沈夕伸手摸了摸对方毛茸茸的,有些扎手的脑袋,一边有些心不在焉地怀念起方才被他抛弃的那只小花猫玩.偶,一边笑道:“没什么。”
被他摸着脑袋的人不由自主地微微眯起眼睛,蹭了蹭他的掌心,毛扎扎的头发刷子似的扫过他的掌心,有些痒痒的。
“两位客人,已经到了。”
憨厚的船夫停船靠近码头,戴着帽子黝黑的脸转过来,爽朗又讨好地冲着这两位衣着不凡的客人笑了笑。
秦越连忙把钱袋子拿出来,数了数里面的铜板银豆还有灵石之类,一边偷瞄着其他几条靠岸的船客人所付的钱财,一边回想着平常映雪出手的物价,最后终于付了个自己觉得合适的价钱。
船夫拿着丰厚的报酬,脸上简直笑开了花,连连道谢。
沈夕根本不在意这些俗事,这会儿已经一跃上了漆成红色,木板铺就的回廊。
在这个位置,水上楼阁中透出的光芒更加明亮。窗扉上映出无数人觥筹交错的剪影,内里欢声笑语的声音也更加清晰。穿戴好看的男男女女,手持小灯睁大眼睛的孩子,都在这回廊上来来往往。
好一派盛世景象。
也好,沈夕心想,不管他的感觉是否正确,到这里来玩玩就是最好的选择。
这样就算真出了什么事,他也能第一时间应对。
秦越付完钱,就见他的师尊早已站到了码头的回廊上,连忙也跟着下船,踩着短短几层木质的台阶走上去,牵住了对方的衣角:“师尊。”
沈夕感到一团影子扑到自己面前来,最后却只有一只小手拽住了自己的衣角。他心想做自己的徒弟还挺不容易,平常还有映雪跟着收拾他留下的摊子,今天就他们两人出来玩,这一重任就被秦越自觉担当起来了。
沈夕这么想着,倒没多少愧疚,毕竟他身边一直都有人服侍,服侍的小童子跟秦越也差不多大。不过对方这么自觉地接过重任,的确应该奖励一下。
这么想着,沈夕对着对方笑了下:“来,把面具戴好,咱们进去看看。”
秦越点点头,从纳戒中拿出师尊给自己买的那只小花猫面具,正准备戴上,就感到自己的双手被一双冰凉的手给按住了。
那在朦胧的灯光下细长白皙的双手轻轻地取走了他手中的小花猫面具,秦越下意识地抬起头,就被面具扣在了脸上。
秦越透过面具挖出来的眼睛孔,看着水上楼阁透出来的光芒映照在面前的人身上,对方俯下.身,那双温柔多情的眼睛注视着他的脸,一双冰凉的手在他的脸上和脑后动来动去。
师尊在给他调整带子,明明动作一点也不温柔,时不时地还扯到他的头发,但秦越却莫名觉得师尊对自己十分耐心。
可能是这里的光太柔和了,也可能是师尊垂着眼睛望着他的目光太多情了。
秦越默默想。
他们师徒二人又重新戴着面具进了这座水上楼阁,门口招呼的人对此早就见怪不怪。他们迎来送往这么多年,什么样的怪人没见过,客人戴面具只是小事一桩。
招呼的人热切地询问他们有什么需求。
这是一座超大型的水上楼阁,能做的事有很多。据妆容夸张的妇人介绍,他们可以在三层座位中赏舞听曲,喝酒吃菜;也可以去楼上各个露台上放飞花灯,还能去楼阁后面的码头上放河灯;还能单纯住店。
当然还有各种别的服侍,不过不对一般人开放。
妇人介绍的手舞足蹈,挤眉弄眼。
她虽然不能看见面前人完整的脸,但她来来往往迎送过这么多客人,早就练就了一番自我识人的准则。
面前这人身材瘦高,气质冷淡。偏偏面具下露出的下巴弧度好看,眼孔中透出的眼睛通透明亮,温柔多情,十有八.九是一位容貌上乘的客人。
她楼阁里必然有很多人很乐意。
最终沈夕选择了带秦越去楼上雅间听曲。
他从前也算得上走南闯北,曾经跟随同伴进过不少次这样的地方,对这里究竟有什么虽然称不上十分熟悉,但还是知道点隐藏的东西的。
沈夕对热切妇人的暗示不感兴趣,更何况他还带了秦越。他的徒弟年纪尚小,应当心思笃定,这样将来才容易守住元阳,道心坚定。
秦越不知道他的师尊为他考虑了这么多,对妇人介绍的天花缭乱的东西也不感兴趣,更看不懂对方面上的遗憾,只是一心跟着师尊。最后在一位穿红戴绿的年轻女子引导下,他跟着师尊一路进了一间雅致的厢房。
关上门,秦越才松了口气。
那引人的姑娘手持小扇,对着师尊笑得花枝乱颤,叫他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师尊一直无动于衷,一进门就关上了门,只叫人送菜肴上来。
秦越得了片刻的宁静,开始观察起这整座雅间来。
这雅间不算小,除了吃饭的桌椅外,还设有一张拔步床在旁,从上往下垂下层层纱帐。雅间两侧都开着窗户,一扇可以看到窗外的湖景,一扇可以看到楼阁内的表演。而桌椅就摆在靠近楼阁内的这一扇窗户旁,可以边吃边观赏下面的舞曲。
这楼阁最下面三层是天井式,中央有一座高高的舞台,丝竹管弦,轻歌曼舞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一楼是茶座,二楼是雅座,三楼即是他们所在的一排排雅间。
此刻舞曲正盛,年轻貌美的姑娘们面带微笑,在震天的叫好声中起舞。
菜肴被人一一摆了上来,等到菜肴美酒全部上齐后,沈夕吩咐小厮没有他的命令不用再过来后,就关上门,摘下了脸上的面具。
一旁的秦越早就已经如同勤劳的小蜜蜂一般,把一边的椅子铺好了坐垫和靠垫,又在桌上倒好了热茶,摆好了碗筷,等待着师尊的落座。
沈夕舒舒服服地和秦越一起坐到座位上。
他点的菜量适中,但是沈夕自己没动几筷子。因为他早已辟谷,这些还都是凡间的食物,而非灵食,因此他只是浅尝辄止。
他一边看看楼下的表演,一边看看面前小徒弟吃饭的样子,时不时惬意地喝两口茶,之前那一瞬间的不安似乎已经彻底消失不见。
直到沈夕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小女孩。
这个小女孩扎着两个羊角辫,衣着朴素,在场内慢慢地走着,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她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浑身上下都湿透了,脚步沉重,走一步就往下淌下一滩水。
然而这样异常的情况却没有引起在场哪怕一个人的注意。
水中楼阁最底下三层高朋满座,人满为患,却没有一个人发现这一情况,全都完全沉浸在高台上的舞曲中。
这不对。
沈夕正要从袖中飞出小剑试探一番,耳旁忽然传来秦越有些疑惑的声音:“师尊,我感觉,这里的灵气好像,好像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