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越陡然感觉自己的肩上落下了一副重担,他看着师尊的眼睛,原本有些慌乱的心不知怎的瞬间定下来,坚定地点头道:“是,师尊。”
“好,很好。”
沈夕看着面前小小的徒弟,眼中似燃起了一把火焰,与他额心艳红的剑纹辉映。他细白的手在纳戒上一摸,就拿出一面古朴的铜镜和一把毫不起眼的剑,放到了秦越的手上。
“这是天阑镜,只要你往里注入灵力,它就能开启。”
沈夕说着,又将手按在那方不起眼的小剑乌黑的剑鞘上:“你从昆仑带过来的木剑已经坏掉,这是师尊小时候练剑所用,可能不适合现在的你,但暂且先拿这把顶一顶。”
他说完,目光转向楼阁下。
外面刺耳的尖叫和跑动的声音不绝于耳,暴涨的黑色发丝如同无数可怕的触手,伸向慌乱逃窜的人群。火红的小剑在高空之上往来穿梭,凤鸣阵阵,击退无数发丝,却依然无法阻拦它们从无数方向突破出去。
地面上已经拖了长长的一道血痕。
秦越道:“是,师尊。”
沈夕忽然低声道:“以你现在的灵力,想要维持这方天阑镜可能会有些困难,现在的修为也难以完全发挥它的功效。不过没关系,到时候如果有灵力弥散,不用管来源,你用就是。”
秦越闻言,心头有些异样。
只是还没等他想明白这番话中的异常,秦越就感到自己的手被人轻轻一拽,一道温柔鼓励的声音响起:
“去吧。”
一只细白的手指着窗沿:
“就从这里下去。”
秦越闻言,几乎是想也没想就踩上了雅间的窗户。
这里的窗扉较为窄小,好在秦越还是个孩子,人长得又瘦小,毫不费力地从中挤过去,一跃而下。
这是水上楼阁的第三层,距离地面很有段距离,秦越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直接往下跳,身体腾空之时胸腔内的心脏都在砰砰直跳。
可却一点后悔的念头都没有。
他即将落地时,一道灵力带起的微风及时地托了他一把,叫他的双脚稳稳地落了地。
秦越下意识地想回头看师尊,却不能回头。
落地后,眼前的场面比他在楼上所见的更为混乱。桌椅茶壶已经统统被打翻,碎瓷片和茶水流了一地。漫天都是飞舞的发丝,还有无数嚎叫躲避的人,天上的火红小剑飞来挡去,密密麻麻似乎将人困在了更小的空间中。
地上留下一道长长的污浊的血迹,那水鬼的背上还拱起了一个大包,被层层黑色的发丝包裹起来,在背上一拱一拱地蠕动。
与此同时,水鬼的模样也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它泡胀腐烂的身体两侧,原先凸出的十几条仿佛随便安上去的手脚逐渐规整了方向,行动更加灵活,整个身体似乎也变得更大了些。就是模样愈发丑陋恶心,连背部都长满了黑色的毛发,愈发猖狂地在空中扭动起来。
水上楼阁中的人本就慌乱,见到有人死亡,怪物还愈发可怖,尖叫声疯狂地在这方空间中回荡。
在这样混乱的情况下,根本没人注意到一道小小的身影从天而降。
但那如同青蛙一般趴伏在地面上的水鬼却立刻感应到了秦越的方向,那泡胀腐烂的面孔当即转过来,翻成全黑的眼睛牢牢地锁住了秦越所在的方向,原本正追逐其他人的黑色发丝也随之而来。
一柄火红的小剑当即袭来,立在秦越的前方,剑身金亮,凤鸣阵阵。
秦越知道这是师尊在保护他,他没有回头,没有犹豫,从怀里抄起那沉甸甸的古朴的铜镜,奔到人群最密集的地方前方,高声道:“到这边来!”
说着,秦越将体内的灵力注入这面铜镜当中。
瞬间,他感到自己与这面铜镜之间似乎建立了某种联系,然后大量的灵力从他的经脉中被抽出,都流向了这面铜镜,几乎将他整条经脉都抽空。
天阑镜从秦越的怀中飞出,高高地挂在半空,无光自亮,泛起一阵淡淡的清辉。
水鬼自然被秦越这一声高喊吸引住了注意。
那在空中盘旋的一部分发丝当即冲着秦越而来,却像是碰到了什么东西一般被猛地弹了回去。
头顶的天阑镜镜面上的光芒更亮了点。
一阵嘶哑的,怪异的低吼从那水鬼的身体里发出,全黑的眼睛翻过来,似乎对这一处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黑色的发丝继续朝着这个方向攻击,却全都被反弹了回去。
整座水上楼阁中的其他人,先前早就被秦越突如其来的喊声所吸引,现在眼见这面铜镜笼罩下的空间无法被击破,都蜂拥而来。
水鬼眼见大批的人群开始有方向地逃离,暴涨的发丝迅速伸向人群,却被那柄火红的小剑持续击退,甚至被斩断了不少。
那些发丝掉落到地面上很快就变脆,变色,继而化为灰烬。
水鬼忌惮着那柄火红小剑,虽然身上朝外散发着无数暴涨的发丝,却始终留存有一部分保护着自身,背部黑色发丝组成的茧也加快了蠕动的速度。
即使被斩断了一部分,这水鬼的发丝依然在迅速增长,并且再次迅速出击。
水上楼阁的一二层中,人群分成两拨从两边纷纷涌向天阑镜的方向,那水鬼的发丝也迅速分成两拨,火红的小剑击退其中一波后,根本赶不及另一波,跑在最后,跑的不及时的人被从后一击,发丝几乎击穿了那人的后背。
“啊——”
尽管现场已经非常吵闹,这一声还是十分凄厉。
火红的小剑迅速赶到,那黑色的发丝已经迅速撤离。
地上的人没有死,只在背部受了伤,血液染湿了他身后的衣裳。
这人痛苦地哀嚎着,还能站着,却站得摇摇晃晃。他跌跌撞撞地朝着天阑镜的方向跑来,伸出手,似乎想要尽快躲进安全的避难所。
秦越正要伸手去拉对方一把,一道暴喝远远地自楼阁上方传来:
“别让他进去!”
听到这个声音,秦越的身体本能地快过脑子,迅速收回了手。
而面前这个人的脸也在一瞬间鼓胀起来,变得腐烂,翻出全黑的眼睛,布满獠牙的大嘴和泡胀的身体。
一股腥臭的味道在面前的空间中弥散开来。
身后的人群亲眼看见活生生一个人在自己面前变成了水鬼,哭泣和尖叫声顿时响成一团。
沈夕的瞳孔猛地一缩。
这只水鬼又强大了一些。
先开始水上楼阁中的人四处乱窜时,由于人群和发丝都十分分散,火红小剑没能全部护下,因此被这只水鬼得手了一个人,让它得以加快变强的速度。
其实即便这只水鬼不杀人,它也逐渐变得更强。
因为泪湖底封印着无数尚未完全净化的魔气和怨气。
现在的它还会忌惮自己,但是一旦等到它长成完全的魔物……
沈夕喘了一口气,一滴汗从他的额角流下来。
现在整个水中楼阁仿佛与世隔绝,外面的灵力不但进不来,内里的灵气还在不断被吸走,以至于现在整座水上楼阁中几乎没有丝毫灵气。
这原先是为了杀掉盘踞的魔物,净化冲天的魔气和怨气而设置的阵法,阵中有汲取灵力用以维持法阵的阵眼。现如今因为法阵重新被启动,又似乎被大量的魔气和怨气污染,最终整个阵竟然颠倒过来,开始疯狂吸收灵力,而在阵中留存有大量的怨气和魔气,从而使这只水鬼疯狂增强。
而沈夕现在就处在整座阵法的的中心,这方阵眼上。
桌子下,原先秦越没有看到的地方。
他的脚下不知何时出现了数双森森白骨组成的手,正紧紧地扒着他的脚踝,甚至有不断往上蔓延的趋势,像是要将他拖进地狱里。
沈夕脚下动不了,体内的灵力又正被不断地吸进阵法中,而外面的水鬼却在越变越强。
秦越体内的灵力根本支撑不了多久天阑镜,到时候楼阁中数量足够的活人只会加快这水鬼变强的速度。
而这五百年前数位上古阵法大能亲自绘制的阵法,现在也不知道变成了什么样子,根本不能指望外面的人能迅速破解出来。
再这样下去,局面越拖到后面对他们越不利。
现在这水鬼还忌惮他,不敢到他的面前来。等到他真正虚弱之后,就离秦越他们的死亡不远了。
沈夕额上冷汗涔涔。
他的脸色苍白得厉害,神色却十分坚定,只伸手轻轻地掀开了自己身上的红衣。
第40章 破阵
秦越手里握着那柄乌黑的剑,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前方那只新生的水鬼。
他的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手上轻微地颤抖,倒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他体内经脉的灵力几乎已经耗尽却得不到补充。师尊给他的这面天阑镜一上手就几乎耗去了他体内一半的灵力,随后这面镜子还在源源不断继续消耗着他体内剩下的那半灵力。
秦越不知道自己还能维持这面天阑镜多久,也不知道如果天阑镜的保护消失,没有灵力的自己能不能解决掉面前这两个恶心的水鬼。
他对目前的局面和可能有的后果一无所知,却一点也不慌张。
可能是因为楼上一直有师尊在。
尽管师尊的情况看起来不太好,但秦越却依然信任对方。
他眼睛盯着那刚刚变化完成的新生水鬼,警惕地攥紧了手上乌黑的剑鞘,伸手将剑拔了出来。
这柄剑跟秦越之前上课时所用的木剑差不多长,却要重很多,出鞘的剑身雪亮,一闪而过持剑人的面容。
这出鞘声一响,那新生的水鬼就朝着秦越的方向猛地扑过来,却在即将接近面前人时像碰到什么一般猛地惨叫起来,迅速往后退了一步。
本就狰狞的面孔因为疼痛而更加扭曲,惨叫声仿佛玻璃划拉瓷盘一般尖锐刺耳。那新生的水鬼触碰到天阑镜所投下的屏障,惨白肿胀的肢体表面很快升起一阵烟雾,继而变得焦黑,然后迅速萎缩下去,在腐烂的皮肤表面陷下一个明显的凹坑,像是被烫伤了一样。
身后躲在天阑镜屏障内的人群看到这里,紧张的心情攀至顶峰又稍稍回落,刚刚因为紧张屏住的呼吸又顺畅起来。他们的心绪大起大落,情绪亟待发泄,忍不住互相小小声窃窃私语起来:
“太可怕了,我都不敢看了……”
“别怕别怕,仙人会保护我们的,你看这不就没事了吗。”
“刚刚那个人就在我身后,幸好我跑得快……”
“福大命大,福大命大。”
“这个仙人看起来好小,他能行吗?”
“再小也挡住了攻击。”
“……”
这点微弱的窃窃私语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秦越的注意全都放在前面,也根本听不见身后的人群在说什么。他紧紧地盯着那新生的水鬼,看似在警惕对方,实则在努力支撑着供给天阑镜的灵力。
新生的水鬼因为受伤愤怒地吼叫,它沿着近在咫尺的人群转起圈,时不时地往前扑一下,却都被天阑镜所投下的屏障反弹了回来。最终,这原本泡胀惨白的身体上布满了东一片西一片焦黑色的萎缩,坑坑洼洼的,看起来更为可怕。
就在这新生的水鬼准备继续扑向天阑镜所投下的屏障时,那先前因为吞噬了一个活人而飞速膨胀变化的大水鬼忽然叫了一声。
这叫声十分短促,却很清晰。
细细听来,似乎还带着点狠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