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红的小剑反身插入大水鬼原先所处的位置后,那先前还只是躲避小剑的大水鬼忽然似乎意识到什么,本就骇人的面孔更加狰狞起来。
这巨大的水鬼原先十分忌惮这火红的小剑,这会儿却直直地扑上前去,黑色的发丝也疯狂暴涨,朝着小剑的方向直去。
然而发丝刚刚碰到小剑的剑柄就像烫着了一般迅速萎缩下去,变得焦黑卷曲,最终垂落了一地。
不过即便如此,那暴涨的发丝也没有丝毫退却,前赴后继,在空中形成了一只黑色的手,以数量取胜,将小剑层层包裹起来,然后猛地一拉,似乎想要将这只小剑直接拔起。
但尽管这铁针一般的黑色发丝拉直了如同铁索桥,它们依然没有拔起这柄小小的,不过成人巴掌大的一柄小剑,反而越来越多的发丝如同被火焰蔓延了一般依次变得焦黑,发脆,直至化为粉末碎在地面上。
水鬼这才意识到这柄小剑不是它能撼动的,它很快将所有的发丝都收回,甩掉上面的齑粉,然后迅速转过身。
与此同时,这腐烂的,浑身散发着恶臭的水鬼身上巨量的黑色发丝统统飞速暴涨,朝着楼阁之上而去。它的身体肿胀,巨大,却十分灵活,甚至一边释放黑色的发丝,一边如同一只巨大的壁虎,顺着墙面攀爬而上。
这一切转变得太快,秦越刚反应过来,一个巨大的,散发着恶臭的影子就悬空凌于众人的头顶之上,引起了一阵惊呼。
秦越几乎是毫不迟疑地持剑奔上前去,想要将那几乎是他身体两三倍大的怪物打下来。
师尊!
他的师尊还在上面!
那汹涌的黑色发丝或许奈何不了师尊,可谁知道这怪物上去会发生什么?
秦越不敢赌,尽管他自己也根本帮不了师尊什么。
在外的火红小剑根本没有回护,反倒是持续插在之前的位置上一动不动。
秦越能够感觉到空中大量熟悉的灵力正朝着小剑的方向移动,只留下一部分熟悉的灵力包裹着他。
然而他刚刚踏出天阑镜所笼罩的范围,那水鬼就仿佛背后长眼了一般猛地转回头,翻成全黑的眼睛如同猎手锁定猎物一般锁住了他。
无数黑色的发丝直奔楼阁之上的人而去,那趴伏在墙壁上的巨大水鬼却肿胀的四肢在墙面上一蹬,就如同离弦的箭一般猛地扑向了秦越的方向。
风声呼啸,可怖的脸庞在瞬间放大,秦越几乎是本能地往后一退,就退回到天阑镜的庇护内。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的水鬼,眼见无数黑色的发丝层层裹住了泡涨腐烂的惨白色身躯。
瞬间一股烧焦的气味在四周弥散开来,黑色的发丝一接触到屏障就变得枯萎。
秦越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感到整个地面忽然猛烈震动起来。
这巨大的水鬼居然开始大力撞击天阑镜所投下的屏障!
头顶的天阑镜发出嗡鸣,镜面上光芒闪烁。
秦越透过一角缝隙抬头望去,就见师尊所处的位置已经被密密麻麻的黑色发丝从下至上一层层围裹,却没有贴在沈夕的身上,而是仿佛隔了一层无形的墙面一般缠绕而上。
而他的师尊,此刻正闭着眼睛,面向窗外,脸色苍白,一动不动地任由一圈又一圈的黑色发丝将他封起来。
秦越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
就在这时,那身处楼阁之上,被重重黑色包围的人忽然动了一下。容貌昳丽的丹霄圣君闭着眼睛,轻轻地转了一下脸庞,似乎是朝着这个方向。
下一刻,黑色的发丝就迅速而上,直接封顶,将里面的人彻底封闭其中,裹成了一只黑色的茧。
快得就像秦越看到的那轻轻一转头是一场梦。
他收回目光,在身后人群的惊声尖叫中面色凝重地看着面前的庞然大物。
源源不断的灵力自他的经脉进入,继而又被天阑镜索取,用以维持这被撞击得摇晃的屏障。甚至不仅仅这张屏障,整座水上楼阁都在晃动,仿佛船只在海上遇到风暴,随着海浪身不由己地波动,而船上的人也身不由己地站立不稳。
秦越在冲天的尖叫声和震撼的撞击声中努力站稳脚跟,手上还提着那柄出鞘的剑。他抬起头,盯着那只藏在密密麻麻发丝当中的水鬼,甚至能看到从缝隙中流出来的湿漉漉的水痕,顺着无形的屏障流下,一路滑到最底下的地面上。
层层黑色的发丝包裹间,露出一张惨白浮肿的脸,脸上一双翻成全黑的眼睛,一张几乎占据了整张脸三分之二大的大嘴,从中露出森森獠牙,正咧开到两边的脸上,朝着秦越露出一个阴惨惨的笑容来。
“嘻嘻……嘻嘻……”
断断续续的桀桀怪笑自上方而来,萦绕在秦越的耳际。他感觉自己的脑袋像是被什么虫子入侵了一般,嗡鸣声不断,还摆脱不掉,叫他心烦意乱。
秦越看着面前这令人厌烦的丑陋怪物,心中不断地涌起一股冲动,想要将对方撕得粉碎。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哪怕秦越明知自己现在绝对不能出去,而是应该老老实实待在原地,他的心中这种冲动却依然越来越强烈。
这不对,这不太对。
在逐渐上升,不断充斥的,几乎要完全占据他脑海的情绪潮水中,秦越努力地拉回了一点神智。
他的确讨厌面前这令人作呕的怪物,但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烈的感觉?按理来说,师尊会更希望他现在待在原地……
师尊。
秦越一想到这里,就感到漫无边际的,充斥着无数杂音的脑海为之一振。
他的神智清明起来。
秦越原本已经迈出去的脚步瞬间收回来,死死守住自己的位置,只攥紧了手中那柄毫不起眼的乌黑短剑。
那藏在重重黑色发丝之中的可怖脸庞原本正狰狞地桀桀怪笑,这下翻成全黑的眼睛猛地睁大,似乎不敢相信自己无法控制面前的人。
随即,那张布满獠牙的大嘴猛地张大,刺耳的声音越来越大,仿佛婴儿不受控制地张大嘴哭泣,声音传播极广极远。
秦越简直不堪忍受,而就在这个时候,他从层层尖锐的干扰声中听见了身后人群的骚动:
“这是什么声音?”
“好烦!怎么这么吵?!”
“是那个恶心的东西在笑!”
“我真想把它那张恶心的脸给捅烂!”
“走,我们一起去!”
“……”
秦越立刻意识到不对。
这怪物见影响他不成,就转而去影响那些凡人。这怪物把自己拉出去可能是想破了这天阑镜的屏障,将这群人叫出去……
秦越转过身。
浩浩荡荡的人群竟然都开始慢慢朝着这边移动。
这群先开始一见到这巨大水鬼就惊慌逃离的人,现在竟然如此有勇气,眼睛都红了,想要与这巨大水鬼进行搏斗。
他们的神智已经被影响了。
秦越扬起剑,背对着那只巨大的水鬼,勉强在摇晃的地面上站着,高声道:“都不许动!”
“否则就别怪我不客气!”
小孩尽管只有七八岁,个子却已经开始抽条。他持剑立在前方,虽然声音仍然稚嫩,一双眼睛却已带着锋芒,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
这被鼓动的人群才看过他击杀新生水鬼的模样,这会儿再见对方拔剑,眼神发狠地望着他们,原本混乱的头脑也清醒了一瞬。
这小仙人虽然在保护他们,但也不是不能杀了他们。
可能到来的死亡让这群昏了头的人群清醒了一瞬。
然而桀桀怪笑仍然在耳边嗡绵不绝,愈发使人心烦意乱。
秦越看着面前这群人暂时堪堪停下脚步,却依然躁动不安的模样,再听着耳边持续激烈的撞击声,桀桀的怪笑声,额上几乎要渗出层层汗珠。
他很清楚,再这样下去,这群人的心智只会被煽动得越来越厉害,最终无视他冲破防线,而他根本不能同时管住这么多人不动。
说实话,秦越根本不在意这些人究竟是死是活。
从他娘死亡开始,但凡有一个人在意他的死活,他就不会成为乞丐,独自流浪这么些年,进而受尽欺辱。
因此他当然对其他人的死活也不在意。
但是刚刚被袭击的人的下场他也看见了,这群人死了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很有可能会成为新的水鬼。如果这一切真的发生,那么不仅仅是他,师尊也很有可能会身处危险之中!
面前的人群躁动得越来越厉害,原先还只是小声的窃窃私语抗议不满,到现在声音越来越大,所有人都蠢蠢欲动。
暴动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发生,所有人现在都像夜间在悬崖边上行走,随时都有可能一同坠入深渊。
周围沸反盈天的人声,桀桀的怪笑声,猛烈的撞击声,再加上摇晃的地面。
还有,还有被重重黑色发丝包裹住的师尊。
秦越脑海中的弦几乎绷成了一条直线。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一阵凤鸣划破整座水上楼阁,如醍醐灌顶一般,在所有人的脑海中一震,驱散了所有嘈杂的声音。
秦越转头望去,趴伏在天阑镜所投下的屏障上的水鬼似乎意识到什么,撞击屏障的速度更快了。
顶上的天阑镜镜面反射着强烈的白光,嗡鸣阵阵,却始终稳如泰山。
倒是那远远的火红小剑随着凤鸣一跃而起,从先前一动不动的位置中拔///出来,随后如梭如电,迅速在四周的墙壁上刺了几点,快得已成一道残影。
整座水上楼阁晃动得更加剧烈。
这次的晃动不同寻常,巨大的横梁砸下来,发出惊天动地的声响和此起彼伏的惊呼。纷杂的碎屑疯狂从天花板上掉落,脚下的地板也开裂开来,整个世界在眼前摇晃,所有人再无一人站立稳妥。
就在此时,楼阁之上层层包裹的黑色的茧猛地破裂,一道白色的影子从中破出,当空与一面火红的长剑相逢。
风声呼啸,势如破竹。
白衣红剑凌空而来,金红的剑身直直刺入了试图逃跑的巨大水鬼的体内。
肿胀腐烂的水鬼张开布满獠牙的大嘴尖叫,却阻挡不了自己逐渐变得焦黑,迅速萎缩下去的形势。
惨白的巨大身体化为齑粉。
整座水上楼阁彻底塌陷。
无数人尖叫着掉了下去。
秦越也在坠落。
他一声不吭,眼睛望着上方,风声和尖叫声在他的耳边呼啸。
水上楼阁中的烛火早就灭掉。
他看见无数的木屑粉末纷纷散开,露出外面晴朗的夜空,一轮散发着清辉的圆月。
还有一位从天而降的白衣人。
对方闭着眼,青丝如瀑,额心艳红的剑纹在月色下微微闪着银光,手中的长剑仍在凤鸣阵阵。他脸上的神色十分镇定,仿佛周遭的慌乱与他毫不相干。
是师尊。
秦越的眼睛望着对方。
多少湖边的欢呼,水面上的尖叫和碎裂的杂音在他的耳畔萦绕,但秦越却觉得整个世界都是安静的。
安安静静的,只有上方那望过来的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