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观的眼睛们瞬间心思各异,然而还没等他们出手,就听见有人厉声道:“哪里走?!”
沈夕随着这一声望去,就见一个年轻男人站出来。这人没戴面具,面容端正,是一副正义凛然的相貌。他怒目斥责道:“你掀了别人的摊子,现在就想跑?”
“现在人还瘫在地上呢!”
原来是个爱管闲事的愣头青。
沈夕心想,真是胆大,怕也是头一回来鬼市吧。
不过这人站出来吼了一声,顿时在场整个局势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前方的花面人对这一声恍若未闻,卷着摊子继续往前跑。站出来的年轻人眼见他还要跑,当即追赶上去。蓬莱城内禁止修者飞行,两人都是兔起鹘落,前后追赶。
暗中观察的眼睛们自然也不会落下,纷纷离开了原地,朝着两人追赶的方向赶去。
察觉到周围隐藏在暗处的人都已不在,沈夕也往外迈了一步。
然后他就发现他的好徒弟正从背后揽着他,一条胳膊还虚虚地搭在他的腰间。
他们为了不引人注目,同时也是因为地方小,多多少少还维持着刚才的状态。这会儿察觉到怀里的人一动,秦越下意识地收紧了手臂。帷帽上的轻纱摇晃了一下,怀里的人微微侧过头,手在他的手上轻轻打了一下:“该走了。”
秦越这才恋恋不舍地松开手。
沈夕临走前经过方才摊位所在的位置,摊主还倒在地上,保持着原先蜷缩的僵直姿势。如果不是浑浊的眼睛中流出眼泪,只怕早就被人误以为是一具僵尸了。
丹霄圣君的脚步顿了一下。
他轻轻地甩了一下袖子,动作幅度之轻微,姿态之随意,时间之短暂,在旁人看来就像被风吹起来了一下,甚至几乎无人注意到。
唯有一旁的秦越透过那张黑猫面具静静地望着他。沈夕见此眉头一挑:“还不快走。”
秦越道:“是。”
他心想,师尊真是人美心善。当初救下了他,如今一个遭罪的摊主也能得到师尊的垂怜。也不知道究竟是好是坏,秦越的心情十分复杂。
倒在地上无法言语的摊主正经受着全身上下如同千万只蚂蚁同时啃食的痛苦,他如同身在地狱,却偏偏连发泄的途径都没有,喊也喊不出来,手脚也无法动弹,也无人来帮他,只能无助地流泪。
忽然,他感到有一股暖流通过全身,像水冲刷河床一样冲刷过全身各处,减缓了不少他体内的痛苦。虽然不能完全除去痛苦,但已经让他好受多了。
摊主身体上的痛苦好受了些,心理上的惊恐就又重新笼罩回来。他这样倒在这里,没有人管他,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办?他是个普通人,只是有点门道在鬼市做生意,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其他人会不会把他带走?会不会直接杀了他?他现在这样还能好起来吗?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惊呼。一把不知道从哪来的飞刀呼啸着破空而来,直指摊主所处的这个角落。
全身僵直不能动弹,只能蜷缩在角落里的人一下惊慌起来。他的嘴唇颤抖着,眼睛睁大,像只濒死的蠕虫在地面上拼命地蠕动,却半分也行进不了。
就在摊主以为自己即将死亡,绝望地闭上眼睛时,却久久没有等到被刀刺入的痛苦,反而又等到几声惊呼。他忐忑地睁开眼睛,就见那飞来的刀不知为何竟然转了个方向,掉到了离他好几尺远的地方。
摊主有些惊疑不定,这是怎么回事?
不管是飞来的刀,还是刀中途拐弯,他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像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一样。
然而这还没有完,接二连三的闹剧过后,鬼市上已经有人觉得不安全,行色匆匆地想要离开。这些人当中有逛街的买家,也有推车或卷包袱的卖家。
平常他们在经过这个角落的时候,都难免磕到碰到在这里摆摊的人,更别说现在摊主还动弹不得。偏偏这个时候,这些人也好像被什么东西隔开了一般,根本撞不到他,反而在不小心靠近他的时候像是撞到什么一样被动避开。
摊主心知他这是被人保护了,因此他虽然浑身仍然疼的难受,却依然不忘在心里向那位好心人道谢。
好心人沈夕正和秦越一起慢悠悠地追赶。前面还有几位在暗处行动,他们是缀在最后。但两人都神识宽广,就算不能亲眼目睹,也能掌控前方的动向。
这个时候,前方那正义凛然的年轻人已经和花面人斗起法来。
斗法期间,年轻人还喊道:“你把东西还回去,把摊主治好,我就放过你。”
花面人心想这哪里来的傻子,东西他都抢走了,怎么可能会放回去。他要的就是这摊位上不同寻常的气息。
然而想归想,实力的差距摆在那里,容不得他说还就不还的。
很快,那花面人就敌不过年轻人了。眼见东西保不住,他心一横,当即将卷着东西的包袱扔了出去。
花面人再傻现在也反应过来了。
刚才那么大动静,现在肯定有其他人也跟上来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拿不到这东西,这个搅合他好事的年轻人也别想拿到!
包袱皮压根就没抱紧,这么一扔,包袱内的东西纷纷掉落下来。
只听几道劲风划过,暗处的眼睛们此刻大显身手,一拥而上。有的直冲着整个包袱,有的却已经盯好了专门的东西。
只是众人刚刚出手,就见那包袱里掉落出来的一尊小小的动物雕像已被一阵清风卷走。
沈夕将小雕像卷进袖中,对一旁的秦越道:“走。”
第61章 看不出来,你嘴还挺甜。……
鬼市上发生了这样的闹剧,尤其是摊主本人现在仍然以诡异的姿势一动不动地蜷缩在角落里,谁也无法进入到他周围一尺左右的范围内,即使是想帮助他都不行。
发生了这样的异变,一部分原本在鬼市逛街的人就准备先走了。他们中的大多数来逛鬼市本就是心血来潮,这会儿看到这样的突然状况,总觉得接下来的鬼市可能不安全,因此有不少人决定先行离开。
就在这群人离开之际,忽然有两人从汇集的松散人流旁窜出来。一人身披黑色薄氅,头戴帷帽,轻纱影影绰绰地遮住面容。一人头戴黑猫面具,腰间悬着一柄黑色的长剑。
他们不知是从哪个巷道里窜出来的,看样也要离开鬼市。
这两人来得突然,也不在人流中,自然引起了别人的注意。有些记性好的,还记得这两人当街秀过恩爱。还有些眼力好的,已经看到两人来的方向上,远远地正有人朝着这边追赶,显然目标就是这突然出现的两人。
松散人流的领头,第一个往外走的人正好就是个眼力好,记性也好的人。他想起来了,那不戴面具的孤胆年轻人追出去的时候,这两位似乎也跟过去了。眼下这个架势,很有可能是对面两位得手了,现在在被追杀。
唉,运气不好,怎么好好地往外走也要多生事端。人潮的领头人这么想着,就想加快步伐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然而他脚下刚动,忽然不知从哪儿吹来一阵风。
这风力道不大不小,刚好就将面前这位戴着帷帽的人面前垂下的轻纱掀开了一个恰到好处的角度,露出对方的小半张脸来。
饱满的唇珠,精细的下颚,纤长的脖颈,还有昏黄灯光下尤其细腻朦胧的肌肤。即便没有窥见全貌,也能完全想象出这是一个怎样的美人。
众人的眼睛瞬间就看呆了。
偏偏就在此时,那形状优美的嘴唇轻轻一扬。然后,一只细白的手压低了帽檐,将这小半张脸的美貌遮掩了去。整个过程如同昙花一现,却又叫人心痒难耐,只想探寻。
看呆的众人在轻纱重新落下的那一刻才清醒过来,也在这时,他们见那戴着帷帽的人转过身,似乎准备和身边戴着黑猫面具的人一道前行。
众人立刻意识到对方想走。他们才从那惊人的美貌中回过神,这会儿下意识地不想让对方离开自己的视线。蓬莱城又向来有围观美人,掷果盈车的传统,当下不少原本就居住在蓬莱城的人不假思索地朝着对方的方向奔去。
先前追过来的人哪里能料到现在这个局面?不过落后了几步,刚赶过来,就发现对方已经不止他们一行人在追,还有一大伙人缀在那两个卷走了雕像的人身后。
一时间,这群人竟将广场和旁边巷道的连接处堵得水泄不通,叫他们前进困难,几乎要眼睁睁看着目标与自己越来越远,错过最佳赶上的时机!
蓬莱城中禁止修者飞行,这可不仅仅只是口头说说而已。事实上,所有的大城池都禁止修者飞行,并在城池上空设立结界。一旦有违规的修者触发了结界的警报,城中便会有相应的执法人员前来执行处罚。
有些大城池管理更严格,还不允许有外来修者自城池上方飞过,会在城池四角设立瞭望楼,一旦发现有人不守规矩从城池上方飞过,就会架起□□神箭进行驱逐。
蓬莱城就属于这类管控非常严格的城池。
追兵们不想触犯蓬莱城的规矩,偏偏前面这群人不知道发了什么疯,就像小鸡紧跟着母鸡一般对他们的目标紧追不舍。而且追逐的人群庞大,流动速度快,让他们连兔起鹘落都找不到下脚的地方。
这群追兵没办法,只能先跟上去,再找机会看能否将那件动物雕像追回。
*
狭窄的巷道中,帷帽上垂下的轻纱在秦越的前方摇晃。
鬼市除却中间的大广场外,还有四通八达的巷道分散开去,彼此连接,纵横交错,仿佛一座大型迷宫。而他们,现在就在这座大型迷宫的曲折小道中穿梭,身后还跟了一批锲而不舍追逐的人。
这座大型迷宫中的曲折小道,有的破败空无一人,有的热闹都是商铺。他们现在经过的这条巷道就很热闹,两旁挂满了灯笼,临街的店铺里传出喧嚣声,并不宽敞的道路上还有逛街的人来来往往。这些人看样纯粹是来鬼市玩的,有的都没戴面具,有的即使戴了面具,现下也将面具摘下推到了头顶上。
沈夕和秦越行色匆匆,与周遭格格不入,在他们身后人群的动静又大,自然引起周遭无数人的兴趣,纷纷回头去看他们。
这里的巷道本就不宽敞,再加上还有人逛街,导致身后追赶的人群涌动愈发不通畅,沈夕和秦越两人与追兵之间的差距也越拉越大。
眼见前面两人即将逃脱视线范围,身后有人按捺不住,兔起鹘落,踩在两边商铺的墙壁上,从后往前飞跃了一大截。先前在广场上的时候,他们能够借力的地方太少,这么做行不通。但是现在进了巷道,能够借力的地方多了,反而追得更紧密了。
这飞跃的人在心中得意地想,前面这两人怕不是准备利用巷道的拥挤和人流来阻碍他们前进,却没想到这样反倒方便了他们。
看来恐怕是初出茅庐的愣头青,连这一点都没想到,这会儿看到他过来,心里还不知道有多急呢。
飞跃的人正笑着,忽然见前面的人侧过脸,微风吹开帷帽垂下的轻纱一角,从他这个角度看不到对方的脸,然而原本走在路旁的行人却忽然疯了一样拥挤过来,直接将飞跃的人面前的路挡住,原本已经很接近的距离瞬间又被拉开。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那人帷帽下的容貌真有这么好看,能引得这么多人追逐?
飞跃的人心中愤愤,正准备故技重施,却看到头顶上已经有好几个人模仿他之前的举动往前飞跃了。这次那几个人落在新一轮疯狂的人前方,离前方两位的距离更近了。
第一个飞跃的心里着急,他头一次想出这法子,不但没有成功,现在还要为其他人做嫁衣了!
然而不等他更后悔,就见那一直守在帷帽人身后的带着黑猫面具的人忽然身形一动。先前他们追赶得那么厉害,这待在对方身边的黑猫面具都无动于衷,只紧紧跟在对方身后,守着那帷帽人。
而现在,对方忽然转过身来,腰间悬着的黑色长剑猛地出鞘。也不见他如何动作,不过随手一挥,剑气过处,就叫飞跃到最前面的几人惊声尖叫,猛地往后退了一步。有的人还捂着胸口或是胳膊,查看自己的伤势。
他们这往后一退,后面被蛊惑的行人就随即跟上,乌泱泱把他们都淹没了。那第一个飞跃的人刚刚还在愤怒自己给别人做了嫁衣,这会儿倒是庆幸起来。
还好他不是第一个飞到那两人面前的。
后面的追兵也看到了这一幕。他们当时还以为自己这边虽然人心不齐,但仗着人多势众,让对方两个人将东西交出来还是没问题的。现在看到这一幕,追兵们又有些不确定了,甚至在心里怀疑起来。
他们真有百分百把握从对方手里拿走动物雕像并全身而退吗?前面两人不与他们动手,是不是顾及旁人并且不想多惹事端?
就在这犹豫的时间里,身后的一大波路人已经涌了上来,将这些追兵通通挤到了后面。谁也不知道他们究竟为何如此热情,难道说那帷帽下的面容是什么绝世容颜吗?
只是追兵们也来不及多想了,眼见前面两人似乎马上就要消失在这条巷道的尽头,他们也赶紧追了上去。
不试试怎么知道?大不了到时候再跑!
*
经过一番巷道中的穿梭追逐,沈夕和秦越成功摆脱了身后的大批人群,优哉游哉地躲进了一条小巷道中。
没有了其他干扰,秦越道:“方才那些风……师尊是有意的吗?”
沈夕大方地承认了:“是的。”
秦越顿了一下,道:“如果还有下次的话,师尊可以不用这么做,弟子能保证师尊的安全。”
沈夕瞥了对方一眼。
他不是不相信秦越的能力。他一开始不过只是想试试,后来发现自己只需露出一点下巴,就能达到这么好的效果,简直是事半功倍,免去了多少麻烦,何乐而不为。
不过既然他这徒弟想主动揽过这份责任,那就也随了对方的心意吧。
因此沈夕笑道:“好啊。”
这里的巷道寂静无人,他忽然伸手将戴着的帷帽取下来放到秦越的手中。
秦越下意识地接过师尊递过来的东西,冷不防那只细白的手转了个道,伸到他眼前来。
这突如其来的一手很多人都要下意识地往后躲避,尤其对于五感敏锐的修者更是如此。然而秦越一动不动,任由那只手将覆盖在他脸上的黑猫面具取了下来。期间细长的手指碰到了他的脸颊,触感柔软微凉。
“换一下。等会儿到了外面,难保不会再碰上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