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无正立刻道:“他们为什么要追你?”
秦越的说辞正跟当日黑市上的传闻吻合。眼看说到了重点,凉亭里坐着的另外两位长老端茶杯的手都顿住了。
谁知对面的年轻人摇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这怎么会不知道?
三位长老暗地里互相对视了一眼,只觉得丹霄圣君的徒弟十有八.九是在骗他们。只是有些话不好说得太明白,更何况他们还要继续从秦越这里打听消息。
因此殷无正想了想,又盯着对方道:“听说当天黑市上,有位摊主的东西被人争抢,甚至后来引发大范围追逐,你当日从摊主那里拿到东西了吗?”
玄天门长老的话说到这里,一道目光鹰隼一样锐利地望过来。秦越依旧面不改色,声音也还是跟之前一样平稳:“没有。”
他说:“我的确看到有人在抢东西,但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不知道的东西,我为什么要去抢?”
殷无正没想到这小子不但什么也不说,甚至还反问,他有些气急败坏:“既然这样,你身上什么也没有,他们到底为什么追你?”
这话问得直白,凉亭内的气氛都因这一句有些暗流涌动。玄天门长老身旁坐着的两位一言不发,先前看似随意的姿态已经荡然无存,目光都望过来,带着探寻。
秦越干脆道:“我不知道。”
他回答得过于斩钉截铁,又如此理直气壮,倒叫一旁苦苦等着的人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殷无正还没出声,那抱朴宗的长老袁微名已经等不及了:“你为什么不知道?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秦越道:“是他们要追我,不是我要追他们,我怎么可能知道?”
袁微名顿时语塞。
这个逻辑,他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这小子,打太极的功夫如此糟糕,头铁的功夫倒是一流,偏偏他现在还真不能拿对方怎么办!
“好了好了,”眼见袁长老的脸色已经难看至极,南山派的唐玉连忙出来打圆场,“我听说当天追人的有很多,或许追东西和追人的是两波混在一起了也说不定。”
他说到这里,看了眼对面的年轻人,笑道:“我看丹霄圣君这位徒弟也是一表人才,蓬莱城又有掷果盈车的习俗,当日被追可能也有长得好看的缘故。”
唐长老说到这里,捻了捻胡须,笑眯眯道:“不知这位小友当日被追的时候,有没有看见其他可疑的人?就是被其他人追着跑的人。”
秦越略一沉吟,似乎正在思索。
其他两位长老眼看似乎有戏,目光又都回转过来。
可惜下一刻,他们就听见秦越道:“看见了,不过他们都戴着面具,听声音像是年轻人,但很快就走散了。只有一个上前阻拦的人没戴面具,但是我不认识他。”
三位长老靠到了椅子上。
这话说了,跟没说一个样。唯一没遮脸的年轻人他们早就已经查清,正是南山派门下的季思情,一个真正什么也不知道,单纯路见不平,见义勇为的傻子。也就是说,这场问话下来,他们什么消息都没得到。
眼看凉亭内即将陷入诡异的沉默,沈夕在此时适时地插.进话来:“虽然我这徒弟当日在黑市上没得到什么消息,但是他拿回了这件天矶兽的雕像。就凭这点,足以推断出现如今魔物已经有复苏的迹象。”
靠在椅子上的三位长老听到这里,又严肃着神情直起身子来。
在场诸位都是混迹修真界多年的老油条,天矶兽的作用自然铭记于心,而这件雕像出现在这里的背后意义更是无需多言。
唐长老抚了抚胡须,道:“对,目前最紧迫的是该如何应对魔修的卷土重来。”
“只是,”他说到这里,停了手,神色严肃道,“不知道他们要复活的是哪一位?”
沈夕道:“谁都有可能,也许是某个我们不知道的魔君,也许是远古时期陨落的大魔,也许……是五百年前我杀的那位。”
这话一出,凉亭内一时沉默下来。
不知名的魔君,远古时期陨落的大魔,或许都曾是呼风唤雨的存在,但不及五百年前的那位来得闻风丧胆,毕竟在场的几位长老都是实打实经历过从前的人间炼狱的。
众人面色各异,但都能看出神情有些凝重。
唯有沈夕依旧靠坐在椅子上,神色泰然。
过了好一会儿,唐长老才摸着自己下巴上的胡须,道:“圣君可有解决之法?”
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希冀。
这消息虽然惊人,但圣君能够如此轻松地说出来,想必已经有解决的办法了吧?
然而面前的人摇摇头,似乎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没有。”
唐长老的脸上现出显而易见的失望之色。
不过他很快重振旗鼓,又询问道:“那圣君认为,那魔君现在是否已经复活了吗?我们还有时间吗?”
沈夕道:“我不知道。”
他想了想,又将自己之前出关后在北境雪原所见说了出来:“先前我去过北境雪原一趟。”
唐长老连忙问:“如何?”
五百年前,丹霄圣君曾在北境雪原一剑斩杀不世出的魔君,又将其残骸封存在雪原之上,结束了人间炼狱。现如今,魔物基本上都被局限于北境雪原一块,敢于南下者寥寥。
沈夕道:“我认为,雪原上的魔物似乎增多了。”
“不过,”他又补充道,“我去查看过当年封印魔君的地方,暂时没看出异常。”
沈夕说到这里,原先攥着小龙玩偶的手指紧了一下,忍不住撇过头轻轻地咳了一声,才道:“不过这不能证明那位魔君没有再出世的可能。”
这一番话下来,唐长老的心情是跌宕起伏。
他还没说话,一旁的袁微名忽然道:“听起来情况不妙。”
他的目光从丹霄圣君有些发白的指节,游移到对方刚刚因为咳嗽而有些泛红的脸颊上,目光闪烁,似乎想到了什么。
沈夕并未否认,只道:“不论是修真界,还是凡间,都应当早做准备,防患未然。”
袁微名笑着对一旁的唐玉道:“唐长老不必太过担心,我们毕竟还有圣君呢。”
他说到这里,目光又回转过来:“五百年前,圣君能将大魔一剑斩杀,五百年后,圣君的威名依然流传于世。”
“就是我听说圣君身体似乎有些小恙,”袁微名试探道,“不知道圣君现下如何了?”
沈夕呷了一口热茶,慢悠悠道:“一些例行调养而已。”
袁微名笑道:“这样我就放心了。”
“尽管已经过去了五百年,但我现在都还记得那天圣君浴血奋战的英姿。从那以后,我就一直想再跟圣君过过招。可惜后来圣君一直闭门不出,也找不到机会。现在想想,我与圣君的上一次交手还是很久很久之前的摘星宴上。”
“现下又是一年摘星宴,不如圣君与我切磋一番如何?我也想再领略一下当年圣君一剑斩魔君的风采。”
第69章 却无人敢应。
沈夕尚未回答,空气中就已经有了异动。
这座凉亭靠湖,原本微风习习,十分惬意,时有欢声笑语随风送来。此刻却肃静得只能听见廊下水声,不过沈夕知道,此刻绝不是只有水声。
细微的呼啸裹在水流中氤氲,随着水流撞上柱子的破碎,内里的东西似乎再也藏不住了,从中破出一道小小的风刃。
这风刃如雷似电,速度快得连经过的空间都像扭曲了一瞬。
竟然直接动手!
秦越平静的眼中瞬间起了波澜,他的手按上了腰间悬着的长剑,雪白的剑光从漆黑剑鞘开启的缝隙中一闪而过,龙吟渐起,龙骨剑似乎感受到主人的心思,迫不及待要出来了。
下一刻,却有一只素白的手按住了秦越的手。
袁微名坐直了身子。他一手搭在椅子的扶手上,一手一动不动地放在自己的胡子上,一双眼中射出兴奋的光芒。
风刃急速逼近,带着骇人的风声,似乎能将一切挡道的东西都绞碎。
而这道风刃所在的目标苍白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慌乱,刚刚按住自己徒弟的手从容地从旁端起了热茶,似乎没有发现那道风刃的接近。
尽管知道对方不可能没发现,但袁微名却更兴奋了。
如此更好!他倒要看看对方想耍什么花招!
丹霄圣君自从五百年前一剑斩杀魔君后,没过多久便只穿红衣。袁微名早就猜测对方既然强杀了魔君,按理来说,不应该一点影响都没有,但是他却始终看不透沈夕的修为。因此他怀疑对方身上那件红衣其实是件法器,而现在,他就要透过那件红衣,看看对方现在究竟是什么实力!
修真界总是以昆仑山为首,以丹霄圣君为尊的时代应该有所改变了!
弹指之间,那道风刃已经落到了对面人如云的乌发上,下一刻就会割断那光泽的长发。虽然不致命,却能表示丹霄圣君有随便被人近身的破绽。
而那身着红衣的人却端着茶杯轻轻呷了一口茶,似乎完全没发现那道风刃已经来到他的发梢旁。
袁微名胡须掩盖下的嘴角已经完全扬了起来。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道风刃突然碎裂了,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从中途截住,然后轻轻一握,碎掉得如此突然,又如此轻易,最后仅仅变成一阵细小的风,连丹霄圣君的一缕头发都没吹动。
不仅仅是袁微名,在场的其他两位长老都瞪大了眼睛。
他们根本没看到丹霄圣君如何出手,甚至一旁的秦越也没有丝毫动静,整个风刃就像自己化解掉的一样。
但是这根本不可能!
除非有其他人在保护着沈夕,又或者是袁微名自己的术法出了问题。
丹霄圣君放下茶盏,嘴角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看起来仿佛嘲讽。
袁微名几乎要咬碎了牙,他嘴上夸赞道:“不愧是丹霄圣君。”手上却轻轻一动,整座凉亭立刻八面来风,就连亭外的一池湖水也被吹皱。
方才还阳光灿烂的天气顿时隐隐阴沉下来。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吸引了湖面上所有人的注意,在此游山玩水又或者斗法的弟子们全都停了下来,寻找着引起变故的来源。很快,他们就发现了这座暗流涌动的凉亭。
凉亭内,狂风倒灌,来势汹汹却又仿佛十分克制,在外呼号作响,在内却以强有力却并不疯狂的力度流动,足见施法之人精妙绝伦的手法。
天空渐渐阴下来,游湖区的天幕光线暗淡,凉亭上空更是乌云涌动。
唐长老有些坐立难安。
他看着袁微名兴奋得发光的眼,不禁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对方当初挑衅时,他没有出手阻拦,的确也是存着想看看丹霄圣君现下究竟是个什么境界的心思。但是闹这么大是唐长老不愿看到的,他偏头去看殷无正,却见对方面上严肃端正,眼神却在发亮,唐长老暗地里恨恨地一跺脚。
呸,亏你还坐得住。
在他的地盘打起来,这家伙竟然一点也不在意!怕是打着不探到圣君底线不罢休的主意!
而身处风暴中心的人,一身红衣的丹霄圣君则似乎对面前三人各异的心思浑然不觉,他抬起头,琉璃似的眼珠里倒映着凉亭的檐角和下落的水珠,轻笑了一声:“好大的雨。”
这一声轻轻的,却像叹息似的吹进凉亭周遭所有阴云笼罩下的每个人耳朵里,悦耳动听,犹如雨滴落在玉器上的旋律。
在场弟子们的耳朵远远地被送入这一声,原本就激动的心情更是如同绷紧的弦,眼睛一错不错地注视着风暴的中心。更有大胆的竟然将神识悄悄探了过来,想要将这里的情况看得更清楚,也不怕自己的神识被波及后被搅得粉碎。
袁微名听到这一声,笑道:“是啊,好大的雨。”
语罢,更狂乱的风倒灌入凉亭内。四面八方的狂风一下就吹散了丹霄圣君垂下的青丝,将他整张秀美的面庞全部展露出来,惊人的美貌和苍白的肤色叫人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他是一朵即将被狂风暴雨摧毁的美丽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