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越不知道师尊后来跟他说了什么,也不记得自己跟师尊说了什么,甚至忘记自己究竟为什么会守在师尊的房门前。
他只记得那个夜晚的月亮红红的,像是在哭泣,却又透着一股难掩的诡异。
而他离开的背影很狼狈。
当天晚上,秦越坐在自己寂静的院子里,对着那轮红月,回想起很多年前的师尊。
那个会摸着他的头,告诉他对方就在这里的师尊;那个会用树枝打他的小腿,对他很严厉的师尊;那个会对他的道歉,因为缺席了他的成长而感到愧疚的师尊;那个笑着对他说,不会收别人为徒的师尊……
往事一桩桩,一件件地从秦越的心头掠过。
他闭上了眼睛。
这些才是他的师尊。
沈夕和乐琴合籍大典的当天,秦越也去参加了。
他坐在角落里的桌子边,像个关系疏远的来宾遥遥望着台上的两人。在场的人都知道他是丹霄圣君的座下首徒,却无人敢上前询问。
合籍大典十分隆重,沈夕对此也很看重。典礼完毕,他就带着乐琴挨桌敬酒,想将自己的道侣引荐给各位来宾。
敬到秦越这一桌的时候,沈夕那双含情目看向了他。对方的面上犹带着饮酒后的红晕,笑道:“你是我的第一个徒弟,希望你也能祝福我。”
“不,”秦越手上连酒都没有端,目光冷冷地望着对方,“你不是我的师尊。”
沈夕道:“你这样说,是在怪我吗?”
他看起来有点伤感:“我知道我作为师尊,忽略了你很多。但今日是我大喜之日,你不能祝福我吗?”
秦越忽然笑道:“用鲜血祝福吗?”
沈夕的瞳孔猛地一缩。
秦越道:“我真傻。”
“我曾经给自己上了那么多道德上的枷锁,还想过要远离对方,不想让彼此走到无可挽回的那一步。但是现在我明白了,不试试就永远没有可能。”
“而我,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落到别人的手里。”
“我不是一个被动的人。”
“沈夕”的瞳孔猛地一缩。
秦越抽出腰间的龙骨剑,毫不犹豫地朝前刺去。
对方不避不闪,只用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望着他。
然而下一刻,那柄漆黑的龙骨剑猛地一转,掉头就刺进了一旁乐琴的身体中。
“沈夕”的目光瞬间变得怨毒,周围纷纷响起惊叫声。无数的人飞扑上来,想要把秦越的手扒开。
沈夕恶狠狠地道:“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然而尖叫并没有任何作用,周围的人影面容渐渐模糊,大红的盛宴逐渐褪色,如同水墨从画面上消散一样。
然后,秦越看见了一道红衣身影正立在前方,手持一柄火红的长剑,与人对峙。
似乎察觉到他的到来,那双含情目瞥过来,眼神微微一动,丹霄圣君从容地开口道:“还不过来?”
秦越提起龙骨剑,眼中神采奕奕,昂声道:“是,师尊。”
第80章 这些事我已经为师尊做过许多……
沈夕从昏睡中醒来。
朦胧中,他看见一道人影守在自己的床边。还没等他看清,就见那人影猛地上前,阴影几乎将他眼前的光尽数挡住:“师尊,你醒了!”
声音中透出的激动和平日里冷静的低沉完全不一样。
是秦越。
沈夕模糊地想着。
他是怎么睡过去的?
沈夕记得之前他与秦越合力将那盘踞在凉城的魔君分魂击毙,随后稍一放松他就感到胸口剧痛。在闭上眼睛的前一刻,沈夕只看到秦越呼喊着什么,踩着摇晃的天地朝自己跑来。
然后是漫长的黑沉的睡眠,直到他此刻醒来。
沈夕的脑海中朦朦胧胧地闪过这些琐碎的画面。耳边响起脚步声,叫人声,他听不大真切,也没有力气去分辨。眼前晕染着昏黄的光,摇曳的烛火,顶盖上雕刻着精美却十分幼稚的猫狗戏水图,还有垂下的承尘,一切似乎有些眼熟。
还不等他昏沉的脑子想明白,他就听见门被打开,有人迈着小碎步将什么东西重重地放在床边,又有谁叽叽咕咕地说了些什么。
随后,秦越低沉的声音清晰地传到他的耳朵里:“好,你们出去吧,这些事情我来做就行。”
什么事情?
沈夕模模糊糊地捕捉到这一句话,他还没弄清楚,就感到自己被一双手扶起来。
这双手很有力,轻松将他从床上半抱起来。
沈夕浑身无力,任由对方施为。很快,他感到自己的脑袋枕在一个暖烘烘的胸膛上。
经过刚才的一番折腾,他此刻已经清醒了不少,沈夕看到自己正枕在秦越的胸.前。
他整个人都窝在秦越的怀里,对方的呼吸声就打在他的耳边。室内烛火昏黄,给他们这个姿势平添了一份暧.昧。
沈夕觉得有些不对,下意识地想要坐起身来,然而他刚一动,就被那双手温柔而有力地按住了:
“师尊身体还没好,还请好好休息。这些事情在师尊昏迷的时候,我已经做过很多次了,所以师尊放心。”
这些事情是什么?为什么要嘱咐他放心?
沈夕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就见秦越揽着他,伸手从床边小桌上端起了一碗黑乎乎的药,递到他嘴边来:
“师尊旧伤未愈,先前又在凉城牵动了体内的魔气,经脉动荡,受损有些严重。这药喝下去可以滋补经脉,师尊快趁热喝了吧。”
虽然沈夕总觉得秦越的态度有些隐隐的不对,但他对自己的身体很清楚,的确已经到了十分脆弱的地步。因此沈夕毫无异议,只是正当他想接过碗来自己喝的时候,却发现他的手根本抽不出来。
一方面是他的确浑身发软,没什么力气。另一方面,沈夕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秦越揽着他的手看似温柔,实则很有力,叫他难以动弹。
而那碗药也送到了他的唇边。
沈夕抬起眼,就见揽着他的人垂着眼睛望着他,见他望过来,还轻声道:“可能会有点苦,师尊忍一忍就喝完了,等会儿我给师尊一块蜜饯含着就不苦了。”
语气仿佛在哄孩子,叫沈夕心里有些别扭。
哪有徒弟这么对师尊说话的?
不过碗已经递到面前,自家徒弟又说了这样的好话,沈夕也就不再多言,略一低头,嘴唇就碰上了碗沿。
那碗随着他的低头而微微扬起,给他喂药的碗端得很稳,又很配合他喝药的动作,十分细心妥帖。
他喝完药,药碗刚拿走没多久,就有一方温柔的手帕碰到他的嘴唇,轻轻地仔细地擦了擦。随后,一块蜜饯被递到了他的嘴边。
沈夕微微扭头,避开那东西:“我不吃。”
他又不是因为怕苦才犹豫不决,而是因为这样实在太像在哄小孩子了。
然后沈夕就听见头顶传来轻轻的一声笑:“好。”
怀里的人依偎在自己的胸膛前,偏过头的样子似乎在赌气。柔软的脸颊在衣服的布料上压着,挤出一点软软的脸颊肉来。
师尊真的很会撒娇。
很快,那块蜜饯就远离了沈夕的嘴唇。自家徒弟抱着他,像他之前按揉系统小黑猫那样揉了揉他垂下来的发丝,笑道:“生病的师尊有点像小孩子。”
沈夕:?
比起感到被冒犯,沈夕更多的是感到疑惑。明明接受蜜饯的投喂才是小孩子行为,而他已经拒绝了,秦越为什么要这么说他?他的徒弟脑子里在想什么?
还不等他想明白这个问题,对方就将他轻轻地放在了床上。
沈夕的心里莫名松了口气。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还是他极少和人这么亲近。总之当他靠在秦越身上的时候,沈夕总觉得不论是对方,还是自己,好像都有点怪怪的。
然而很快,他就觉得还不如倚靠在自家徒弟的身上了。
因为秦越开始从他的手指起步,开始逐渐往上搓揉,经过手臂,锁骨,再到前胸。极少有人这么长时间地接触他的身体,沈夕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身体:
“怎么还要按摩?”
秦越道:“师尊已经昏睡了足足半个月,这段时日都是我在为师尊按摩手脚。沈家的医修说这样可以帮师尊活络筋骨,有助于身体早日恢复。”
沈家?
沈夕终于知道自己先前所察觉到的熟悉感是从哪里来的了。他刚才被其他的事所分神,现在他重新打量了一遍整个房间,想起来这里是自己幼年时在沈家的住处。
顶盖雕刻的纹路是他小时候最喜欢的猫猫狗狗戏水图,垂下的承尘也是选取的他最喜欢的最柔软的面料。
沈夕看到的东西越多,回忆起来的细节也就越多。尽管过去的记忆已经十分久远,沈夕依然察觉到了,这间房间的一切跟他离开时似乎没有什么两样。
秦越注意到沈夕的异常,忍不住道:“师尊?你怎么了?”
沈夕撇开眼,道:“你刚刚说我昏迷了半个月?我昏迷后都发生了什么事?”
秦越察觉到沈夕在转移话题。不过他没有戳破,而是如实道:“师尊昏迷后,沈家主很快带人赶到现场。沈家人查遍了凉城内外,确定盘踞在凉城中的魔物已经彻底消散。”
他知道,师尊最想听到的一定是这个。
果然,沈夕对他的停顿没有丝毫不满,而是满意地“嗯”了一声。
秦越继续道:“后来,沈家主将我们带回了沈家。我考虑到师尊如今昏迷,除了位于西境的沈家,其他地方要么来不及,要么没有这么好的条件,因此就自作主张带着师尊到这里来了。”
沈夕的面上露出一点淡淡的笑意:“你做得很好。”
这样的小事秦越也要担心他的意见,虽然沈夕自认自己没有那么严苛,但徒弟的乖顺让他十分舒心。
这么一来,先前那些因为秦越举动带来的不舒服感都减淡了不少,就连在他身上按摩的手也没有那么令沈夕在意了。
更何况秦越应当和他自己所说的一样,之前每天都在给他按摩。对方的手法现在十分娴熟,给他按得很舒服。
沈夕大病未愈,又受到秦越这么细心的按摩,身体放松,昏昏欲睡。就在他的眼睛即将合上的时候,又有细碎的人声传来,房间的门再度打开又关上,一样重重的东西被轻轻地放在他的床头。
沈夕朦胧中随意瞥了一眼,睡意顿时消散了不少。
床头被放下了一盆水,而秦越正在拧毛巾。
沈夕道:“这是要干什么?”
秦越镇定道:“为师尊擦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