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光如炬,看向坐在对面的沈亭昱:“我能理解圣君身体状况不佳,提前离场。但现在情况有变,可否请你让丹霄圣君回来一趟,也好共同应对这件事。”
沈夕之前是由沈家人送走的,这点在场的人都知道。那现在想要把圣君请回来,自然也只能找沈家人。
面对齐刷刷落到自己身上的目光,沈亭昱神色不变:“虽然是沈家将圣君送走,但圣君想去哪里却不是我们能决定的。在圣君离开的当天,我手下的人就向我禀告,行至兰江中段圣君就要求停下,随后自己离开了。”
这当然是谎言。其实是行至兰江中段,他的手下发现沈夕早已不在船上连忙向他禀告。
但沈亭昱不会在这个时候说出来。
他相信圣君绝不会做不利于天下的事,但其他人可就不一定跟他的想法一致了。
果然,袁微名听到这里,眉头紧锁,似不经意道:“在如此非常时刻,丹霄圣君却忽然消失,连个口信都没有,实在令人内心难安。”
他说到这里,心中十分后悔,当初怎么就没把沈夕拦下。
袁长老这话说得模棱两可,看似只是在叹惋丹霄圣君的缺席,实际上将在场人的焦虑、怀疑和怨气都引到了沈夕的身上。
很快就有小一些的门派中人附和道:“是啊,圣君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离开了?我没记错的话,圣君离开时刚好子午秘境出事,如今魔物重现的消息放出,圣君又刚好在这个时候不知下落。”
这人比袁微名说得更加直白,在场有些门派的长老们虽然没出声,但神情上已经有了异色。
“慎言,”沈亭昱的面色瞬间冷下来,目光直直地看向说话的那人,毫不留情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想说这一切异常都是丹霄圣君制造的吗?”
他久居上位,本就自带威严,这会儿刻意逼问,一顶帽子直接扣下来,那小一些门派的人当即受不住了。对方明显没有想到沈亭昱会直接点破并且质问他,此刻神色慌乱,一双眼珠不自觉看向袁微名。
眼见袁微名丝毫没有为自己说话的意思,对方咬紧牙关道:“我绝无此意,只是觉得圣君不在的时机实在是有些凑巧,现下人心惶惶,还是需要圣君出来主持大局。”
“五百年前丹霄圣君一剑斩杀魔君的时候,你又在哪里呢?”唐长老慢悠悠地捋了捋胡须,语气温和,说出来的话却不太客气,“圣君为天下付出巨大,现在却还要遭受身为天下之一的你们怀疑,在一切尚未定论之前就挑拨离间,我认为我们应该严查你是否被魔修夺舍。”
南山派是大门派,唐长老又资历深、威望重,当得起一声大前辈,和沈亭昱还不太一样。那小一些门派的人接连被他们两人斥责,此刻几乎要滑下椅子,战战兢兢再不敢多言,只能一个劲儿地认错。
旁人也醒悟过来,在场的多的是人精,此刻看向袁微名的眼神都带上了些许微妙。小门派的人敢在这种时候出头,还不是为了附和这位袁长老之前所言吗?
袁微名脸色铁青。虽然被当面斥责的人不是他,但沈亭昱和唐长老刚刚的字字句句都像在扇他的耳光。尤其是在场众人那似有若无的视线,更是让袁微名有种被抓包的如坐针毡感。
好在殷无正及时出来解了围:“丹霄圣君此时离开,必然是有要事要做,说不定就与魔物重现人间有关。大家可别忘了,圣君赶来子午秘境的路上遭遇了什么。”
听到这里,众人的面色顿时凝重起来。
根据沈亭昱带来的消息,那座鬼城凶险万分,如果不是恰巧被丹霄圣君撞到,其他人怕是凶多吉少。一想到这里,在场众人对圣君又更多了一层敬重与钦佩。
如今正是修真界危急的时刻,重中之重还是要放在如何预防魔物大规模入侵上。
营帐内先前微妙的气氛一扫而空,众人又重新商议起来。
*
滴答、滴答。
打破先前那道脆弱的墙壁后,沈夕和秦越两人仿佛掉入了一座寂静的迷宫。这里潮湿昏暗、空间逼仄,通道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似乎永不消散的雾气。秦越揽着沈夕谨慎地往前探索,他身形高大,手臂一揽,环过自己师尊细细的腰身,几乎将对方抱了个满怀。
明明这里环境极差,但因为两人间如此亲近,秦越的心情不自觉地带上了一点难以言喻的雀跃和欣喜。
前方很快出现了一条分岔口,秦越正要低头询问,就见怀中的红衣美人螓首微抬,靠在他的肩膀上,嘴唇轻启:“往左边走。”
一点淡淡的清香扑面而来,年轻的弟子像是被火焰烫着了一般迅速转过头去。他低低地应了一声,目不斜视地揽紧了怀里的人,带着对方朝指引的岔道中走去。
两人就像这样一路前行,每到一个分岔口,沈夕都会迅速指出该往哪个方向走。他毫不犹豫,因为体内沸腾的血脉在指引他,就像游子对于即将回归故里的激动。
沈夕这过于熟悉陌生环境的异常本该引起任何一位同行者的警惕,但是秦越却对此不闻不问,专心致志地听从师尊的每一次选择。最终,在经过不知道第几次转弯后,他们重新来到了一堵平平无奇的墙壁前,仿佛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然而沈夕知道不是这样的。
某个玄妙的、听不见的声音正在这面墙壁后轻柔地呼唤着他,就像慈母呼唤着远方归来的游子。而在他的体内,那来源于他母亲的一半血脉也正回应着对方。
是这里,就是这里。
沈夕从秦越的怀里轻轻地挣脱出来,来到了墙壁前。他伸出手,抚上了面前意外有些温暖的墙壁。
他该怎么才能进去呢?
沈夕的心头刚掠过这个想法,手上按着的墙壁忽然就开始变得绵软,让他的手陷了进去,好像伸手按进了棉花堆里。
“师尊,这是?”
秦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些许疑惑和担忧。
沈夕没有回答,继续向前,很快半边身子都要陷入墙壁中。
就在这时,一只温热有力的手强势地拽住了他还留在墙外的另一只手。
沈夕回头,就见是被自己留在墙外的秦越。
红衣美人半边身子已经深深地嵌入墙内,那张美-艳的脸从墙面上转过来,望向他的时候好似异闻传说中食人的艳鬼。
而自己就是那个不知悔改、甚至主动要求供奉精-气,已经被深深迷惑的受害者。
秦越看着沈夕平静的脸,心中没来由地慌乱起来。
师尊刚刚为什么不回答他?如果他刚刚没有抓住对方,沈夕是不是就已经进入了墙壁的另一侧,而他则会被单独留在外面……
不等他再深想,就见面前美人忽然变了脸色。秦越不需要回头,就听见重重的撞击声从旁侧的岔道传来。
他一回头,就看见一角眼熟的白骨已经出现在身后的通道口了。
是那副阴魂不散的龙骨。
秦越握着的手迅速反握住他,年轻的弟子听见一声极轻的叹息。随后,他听见师尊如同天籁般的声音响起:“跟我进来吧。”
红衣美人轻轻一拽,年轻的弟子就迅速扑上前来,抱着他消失在了柔软如同棉花般的墙壁中。
第90章 那种隐隐的、抓不住面前人的……
进入墙壁的那一刻,空间扭曲,秦越的意识空白了一瞬。很快,他感觉自己的双脚落到了实处。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已经完全换了一番景象。
潮湿幽暗又逼仄的通道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湛蓝的天空,悠悠的白云。大片大片的绿色由近及远、连绵起伏。这里草长莺飞,姹紫嫣红,微风吹过,低伏的草丛间闪过数道绒绒的影子,又迅速消失不见。
简直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骤然来到陌生之地,虽然暂时没有察觉到什么危险,但秦越还是第一时间确认沈夕的所在。红衣美人正安分地待在他的怀里,对方额心艳红的剑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一双含情目此刻正注视着某个方向。
秦越不自觉将怀中的人抱紧了一些。
他顺着沈夕的目光看去,只见一棵参天大树鹤立鸡群地矗立在森林中。远远望去,巨大的树冠里似乎藏着许多硕大的奇异的果实,这些果实的表面折射出点点流动的碎光,焕发出奇异的华彩。
“师尊,那是什么树?”
秦越眼见怀中的人看得那么认真,丝毫没有回头看看自己的意思,忍不住凑到对方耳边询问。
他一直盯着师尊,看到沈夕终于转过头,那双漆黑的眼眸中终于映出了自己的影子,他那颗漂浮着的心才终于稳定了一点。
沈夕诚实道:“我也不知道。”
他为了找到进入幻妖境的办法,翻阅了无数典籍,在浩如烟海的资料中终于整理出薄薄的一册手札。手札中关于幻妖境中的见闻只有寥寥几笔,其中也有提到这棵引人注目的大树,但也仅仅只是提到而已。
沈夕被那棵结满了硕果的树所吸引,是因为他在冥冥中从那棵树上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衰败的气息。这棵树遮天蔽日、硕果累累,始终环绕着一股宁静的生机,那么这衰败的气息必然不是来自于大树本身,而是树上的某个单独的位置。
一想到这里,沈夕不知道为何心中竟然隐隐有些难过。
他很快将心中升起的这点异常压下去,转而伸手轻轻地拽了拽揽着自己的秦越的衣角,道:“我们过去看看。”
两人朝着参天大树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秦越不用回头,就能察觉到周围有许多偷偷窥探他们的视线。这些视线大多没有恶意,更多的像是好奇,不过因为数量多而且不太会掩饰,落到他们身上就格外有存在感。
面对几乎将他们包围的视线,秦越的手不自觉地抚上了腰间的剑柄。
就在这时,一点柔软微凉的触感轻轻搭上了自己的手背。秦越目光一瞥,就见是沈夕伸手按住了他的手。
师尊的含情目望过来,好像一潭幽深荡漾的水:“无妨,我感觉他们没有恶意。”
说到这里,面前的红衣美人忽然笑了一下:“如果真有危险,他们这么明目张胆的样子,应该早就有一群人来围堵我们了。”
秦越何尝不知道这点,但他的举动几乎是下意识的。因为总是忍不住想要保护身旁的这个人,不愿意对方有一点可能的伤害,所以他的行为才显得好像草木皆兵。
秦越朝沈夕点点头:“好。”不过他的手却没有从剑柄上放下。
沈夕似乎没有察觉到这点,原本按在秦越手上的手自然地收回来,整个人却朝对方靠近了一小步。
淡淡的香味萦绕在秦越的鼻端,他感到自己的心脏好像跳漏了一拍。就在他愣神的这一瞬间,沈夕已经往前走了一步。回过神来的秦越立刻跟上,紧紧地跟在对方的身边,脸上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一点难得的笑意。
两人肩并着肩朝着那棵参天树木的方向走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离森林的边缘越来越近。沈夕和秦越两人轻巧地越过林木间的空隙,最终来到了森林前的大片空地上。
他们先前看到的那棵参天古木就独自伫立在这里。
沈夕抬起头,静静地看着面前的这棵树。
此时此刻,某种奇妙的牵引在他和这棵参天大树之间建立起来,好像重归母体怀抱的婴儿,通过无形的脐带建立起与母亲的联系。
这棵树十分庞大,独木成林,巨大的树冠高-耸入云。在这样的距离下,沈夕之前看到的那些点点晶莹的“硕果”模样更加清晰。
它们不像果实,而更像一颗颗窝在树冠间的蛋。
蛋壳表面干干净净,呈半透明状,晶莹剔透得犹如水晶。这些蛋并不是安安静静地窝在巨大的树冠中,蛋壳表面时不时地会有轻微的凸起和蠕动,好像其中包裹着的生命正在内里小小地活动筋骨。
不过并不是所有的蛋都如此富有生命力。沈夕注意到重重枝丫间有一颗蛋的颜色明显不太正常,蛋壳也没有任何异动,一股隐隐的衰败气息从中散发出来,跟他之前在远处感受到的来自参天大树的衰败气息一样。
沈夕看着那颗蛋,一时有些失神。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悲伤从他的心底漫延上来,好像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在逐渐离他远去了,而他却没有办法抓住。
秦越一转头就看到沈夕有些恍惚的神色。
红衣美人嘴唇泛白,眼神空茫,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明明自己就在对方身边,他整个人却看起来有些寂寥孤独。
秦越心疼坏了,连忙更凑近了一步伸手握住沈夕的胳膊,想要将人从情绪中拉回来:“师尊,你怎么了?”
高大的身形将自己笼罩,胳膊上传来的力道不轻不重。被这样一打断,沈夕的目光收回来,对上了身旁人满含焦急的黝黑的眼睛。
自己这个徒弟,平日里一向冷静,却同时也意外的有些敏感。尤其是遇到跟自己有关的事时,哪怕事情不大,秦越也总是这样容易失了方寸。
沈夕这样想着,声音不自觉放柔了几分,安抚道:“我没事,只是我和这棵树之间似乎有些感应。”
他话音刚落,一声清亮悦耳的鸟鸣划破天际。两人抬头望去,只见一只尾羽华丽、通身火红犹如燃着梦幻火焰的大鸟自天边降落。
是凤凰。
这一刻,沈夕和秦越两人不约而同地在心里冒出了同样的想法。
大鸟刚一落地就幻化成一位成年女性的模样。对方容貌姣好,自有一股端庄的气质。她看向沈夕,目光慈爱,如同长辈看向归家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