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人都不知道这事,还都以为他认识了什么富贵人家才能那么顺利卖柴。
他一想到家里有了铜钱,他娘想到的不是给小东做点好吃的,也不是多买点草药备着留用,而是赶紧还一些根本不需要还的人情,他就觉得更为烦躁,这两件事压着他喘不过来气。
忽然,大东背上筐站起来,喘不来气就先解决一件事,他想明儿去镇上把糕点还给那漂亮姐儿,以后不去李家卖柴了,就当这件事情没发生……又或者他去找承哥道歉……
他娘就是越穷越要面子,以后赚了铜子他拿着!
大东从河边走出来,没走一会儿,就见到几个村人往魏家的方向张望。
“听说村里来了辆马车?李家的?”
“可不是么,我偷偷瞥了眼,那马又高又漂亮,啧啧,这李家是真有钱啊。”
大东脸色一白,攥紧手里的背篓。
待唠闲话的村人走后,大东还低着头站在雪地里。
过了片刻,他挪动僵硬的脚步,一步一步朝魏家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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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少爷,我们带你去河边玩一会儿?”
豆苗摩拳擦掌:“咱们去玩抽尜!”
李行谦眼睛又亮了:“抽尜是什么?”
豆苗问道:“溪哥儿,涣哥儿,你俩有尜吗?”
涣哥儿溪哥儿正蹲在地上轮流讨小墨珠儿欢心,溪哥儿抬脸笑道:“豆苗哥,我俩怎么有你们汉子爱玩的玩意儿?”
豆苗又看向抱着罐罐的人:“承哥更是没有了,他打小就不爱玩这些。”
李行谦今儿是真玩疯了,哐当一下把钱袋摔在桌子上:“哪里有尜?要多少银子,我来买!”
“哎呦,这动不动就掏银子的毛病可得改!”
豆苗一拍手:“得,你们在这儿等着,我回家去取!”
“豆苗,莫要去取了。”
刘婆婆刚指使车夫将带来的米面山货都搬回去,原本她想留下一些,可魏承却说什么都不要,只让她全都带回去给老夫人复命。
“眼看天色不早,我们也该回去了,不然老夫人该担心了。”
李行谦脸色一垂,没说话,可众人都知道他不高兴。
魏承劝道:“李师兄,我也想多留你玩一会儿,可你想你今儿误了时辰,下次再出来找我们玩,怕是老夫人就没那么容易松口了。”
李行谦点头:“是这么个理儿。”
他又挥挥手:“月姐儿,刘婆婆,那便拾掇拾掇往家里走吧。”
魏承看向刘婆婆:“你们先拾掇着,罐罐睡了,我把罐罐送回屋头再出来。”
“吃饱了就睡,倒像是头小猪。”
月姐儿轻轻勾了下罐罐垂下的小胖手。
众人都出去,李行谦还有些不舍得走,和魏承打过招呼便进了他的书房,一眼就看见着那靠墙的简陋粗糙的书架书案。
他心里一叹,再看到桌前写满字迹、厚厚一摞糙纸时不免嘶了声:“魏师弟当真用功!”
他听到刘婆婆的唤声,不情不愿的走出屋,忽然脚底一滑,踩着块四方兰花色的小手帕。
他捡起来一看,边角处绣着歪歪扭扭的一个“溪”字。
李行谦噗嗤一声:“好丑的字。”
“给,给我。”
溪哥儿本来想再去涣哥儿家玩一会儿,想擦手时却发现帕子丢了,这块小帕子可是他三嫂给他买的。
李行谦连忙将帕子还给矮他几个头的小哥儿:“给你。”
溪哥儿听到这人说他绣得字丑,脸有点红,抢过帕子就想走,又听身后人道:“你是溪哥儿还是涣哥儿?”
溪哥儿没理,快步跑出小院。
“他是溪哥儿。”
魏承才把罐罐安顿好,他掸掸袖子上压出来的痕迹,道:“也是巧了,他也姓李,是茂溪村里正的小儿子。”
李行谦笑道:“我说怎么瞧着可人爱,原来是本家。”
李家车马走后,溪哥儿涣哥儿见着罐罐睡着也没再逗留,倒是豆苗帮着魏承清扫院子。
小院许久没来这么些人,不少杂雪都带进院子,若是不扫就瞧着有些脏乱。
魏承边扫院子边道:“我给你买了不少甜果儿,等会儿拿回去。”
“什么甜果儿?有我爱吃的吗?”
魏承笑道:“都是你爱吃的。”
忽然,黑狼冲着院门低吼一声。
魏承抬眼就见着有片衣角很快闪去。
他扬声道:“大东。”
豆苗愣了:“大东?在哪儿?”
过了会儿,大东垂着头出现在大门口。
魏承淡声道:“进来吧。”
他又看向黑狼:“莫要咬人。”
黑狼嗷呜一声,甩着尾巴跑走了。
大东走进来,低声道:“承哥,豆苗哥……”
“承哥,对不起。”
大东说完这句话,眼泪就从眼眶流下来了:“你应该都知道我做的事情了,我不应该这样钻空子,我……”
他从背篓翻出那帕子包住的糕点:“这是漂亮姐儿给罐罐的,我,我没有碰,这件事只有我知道,全都是我自个儿想的,小东啥也不知道,他只是害怕你也砍柴,李家就不买我们的柴了,其余他真的都不知道,你生气就打我吧。”
魏承没有说话。
豆苗挠挠头:“这,这是咋了?怎么都不说话了?”
“我不会打你。”
魏承道:“我不是你父也不是你母,更不是你兄长亲人,我不会动手打你。”
“这件事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他叹息一声:“你知道我为什么让你去赵家和李家巷后卖柴吗?”
大东擦擦眼泪:“因为你认识他们。”
“我和罐罐也是一点一点背着柴从镇这头走到镇那头,才知道李家人心善还收穷人家的柴,至于赵家,也是我们被刘家的丫头低看训斥之后,才知晓前头的赵家人算是良善人家。”
魏承道:“有些路还是要自己走才知道深浅。”
“你没有大恶,不然你在坡下听到鹿鸣惨叫声也不会不管不顾就带着小东冲上来。”
他正色道:“但勿以恶小而为之。”
“一步错步步错,你若是习惯了钻小空子,以后酿成大错你的亲人会更加痛苦。”
魏承又叹口气:“我知道你只是太想赚钱才钻了空子,你没有那么多心眼,也根本没想到这件事情若是被永久瞒下来又会对我和罐罐造成什么祸端。”
大东愣了:“祸,祸端?”
魏承本来不想说这些,可还是将其中利害说了出来。
大东一听,抽噎着抹眼泪:“对不起,我没想过还会有这样事,我,我当时也不知怎么了,就是一个念头闪过,我想让他们买我的柴,我一定要赚到银子,可是赚到银子后我又没那么高兴,我明明很感激承哥,我听到鹿在惨叫也担心你们,但是见到你们捡到鹿又很嫉妒,我觉得我不愧疚了,但当我动吃掉那包糕点的坏念头时比起害怕赔不起,更害怕失去承哥和豆苗哥这样的朋友,我不是好人……”
豆苗快把头挠破才听明白,他道:“大东,我知道你家里日子难,你娘你爹又是总是怨天尤人,但是你这事确实做的不地道啊,你这不仅坑自己你还坑了好心帮你的人,这以后谁还敢帮你啊?你说说你这让承哥也难做啊,李家那婆婆瞧着比我娘还精明厉害呢,那眼珠子扫着承哥家的面缸米缸转,她看到承哥家吃喝不错,她会不会觉得是承哥联合你一起骗他们啊?这事说来是你错了,但我觉得也不能说你不是好人,你改改,把小毛病改掉,不然以后害人害己啊!”
说完豆苗又看眼魏承,魏承没想到憨厚的豆苗能说出这样一套话来,他笑道:“话糙理不糙。”
豆苗满意了,用力拍拍大东肩膀:“成了,你别哭了,这事你和你爹娘弟弟也说说,别瞒着他们。”
“你是你家的顶梁柱,你要堂堂正正的撑起来,旁门左道不要去学,若是你倒下,你父母弟弟又会落个什么下场?”
魏承淡淡道:“你脑子灵活,但要用到正儿地方,你娘身子不好不能做重活,你就想办法去寻摸轻便的绣活给她做,我倒是听说里正家的大儿媳都接了不少绣活;你爹体弱,耕不来地,那便不让他耕地,家里的地实在忙不过来就卖出一亩解忧愁,到时候捉些小鸡小鸭来养,如此既能养好身体也能赚些铜子。你想将一家三口撑在肩膀上,时日一长,你的脑筋就又歪了,倒不如让每个人都做些活计替你分担。”
大东明显听进去了,道:“我,我知道了。”
他深吸一口气:“承哥,这包糕点我自个儿拿去还给那漂亮姐儿,我也欠她声对不住,她也给了我糕点吃,我却没把她的心意送到罐罐手里,你放心,这事我会和李家人说清楚的。”
魏承想了想,道:“你觉得哪种法子让自个儿心安就去做吧。”
豆苗揽着大东的肩膀:“别哭了,走,我送你回去。”
见着豆苗和大东的背影,魏承轻轻叹了口气。
午后,罐罐从小被窝醒来,魏承便将这事与他仔细说过。
罐罐听后塞到哥哥怀里:“哥哥,你以后还会让大东哥帮忙捉小鱼吗?”
魏承反问过去:“你呢?你希望钻了我们空子的人继续帮忙做活吗?”
罐罐小手托着脸想了想,眼睛又是一亮:“嘿嘿,如果大东哥能学会只钻坏人和奸商的空子……”
魏承知道罐罐在说玩笑话,道:“且看以后吧。”
这事也算给了他们教训,夫子常说“勿以善小而不为”,可有些“善”还是要三思而后行,有些路要自个儿走出来才算作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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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飘进腊月十八,天气愈发寒冷了。
昨儿山风似婴鬼哭啼,家家户户吓得门户紧闭,这一早上起来就傻了眼,丈高厚雪封了山路,村里的大小汉子都抄着家伙什去铲雪。
魏承跺跺脚快冻僵的脚,用墙上挂着的小扫帚扑净身上的雪才推开屋门,就见着罐罐端着碗过来:“哥哥,快喝热茶。”
魏承接过一饮而尽,温热的茶水好似暖进了五脏肺腑,身上的寒气也霎时祛除几分。
罐罐关心道:“哥哥,村路还能走人吗?还能买年货吗?”
“这两日怕是走不成,也不晓得山上的雪怎么落在村路上,听着村里老人说雪下面应当还有石头,放心,村里汉子多,再过两三日就能去买年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