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丰还想说些什么,眼前忽然一花,只见一双黝黑的驴蹄猛地朝他踢来,他侧身一躲免去伤痛,但整个人都被带着朝后倒去,摔了个结结实实的狗啃屎!
周丰手里的几包东西皆掉在地上,他此次前来找诸葛夫子是偷偷来的,他的仆从书童都是他爹的人,他生怕他们走漏了他昨日在书堂闯祸的事情。
周丰挥袖擦了擦脸上,又呸呸吐了好几口黑土,看清来人后愤怒道:“魏承,你敢伤我!”
魏承双手勒住驴车,淡淡道:“是你挡在路中间迟迟不动,还大声喊些猪狗不如的话,惊了我的毛驴,我还没有找你算账!”
“你,你那破毛驴值得几个钱!你知不知道我爹可是镇上的富户!”
魏承冷笑道:“是又如何?想必周老爷若是知晓你在私塾所作所为还没有一丝尊师重道,恐怕也会以你为耻!”
既然这个周丰鬼鬼祟祟的拿着东西一人来找夫子求情,想必其父其母是不会放纵他这等恶劣行径的。
果不其然一提周家老爷,周丰脸色僵了一瞬,随即拍拍身上的灰,捡起地上的东西,心虚的看一眼诸葛夫子,又恶狠狠的瞪一眼魏承:“你给我等着!”
魏承神情不变分毫,这周丰就是色厉内荏,草包一个。
“夫子!”
罐罐上前抱住诸葛夫子的大腿,关心道:“不要,不要生气。”
说着小手一指周丰的背影:“他是坏,小孩!”
诸葛夫子被气的脸色铁青,唇色发乌,轻轻拍了拍罐罐的肩膀:“罐罐不用担忧,夫子没事。”说着他又捂着心口揉了又揉,像是有些喘不来气。
魏承忙要扶他进院,却见诸葛夫子摆摆手,道:“夫子缓缓就好,不必在意。”
约摸一会儿,诸葛夫子的脸色缓和几分,他便推开门让魏承和罐罐进来坐一坐,说要考校他们学问。
魏承搀扶着诸葛夫子的手臂:“夫子,您脸色看起来甚是不好,不如学生唤郎中来。”
诸葛夫子忽然道了声嘘,魏承正困惑就见着屋里走出个瘦弱苍白的女子。
魏承忙带着罐罐给女子拱手行礼:“魏承,见过师娘。”
吴氏想说话,却不成想开口就猛烈咳嗽两声,她帕子掩唇笑道:“我听着外面有些热闹,原来是你们两个来了。”
“常听诸葛说他今年收了个好学子,想来就是你了。”
吴氏又微微俯身看着罐罐,病弱的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喜爱:“你就是那个除了读书什么都爱的罐罐,你夫子说你长得玉雪可爱,我还以为他夸大,一直想去瞧瞧你,没想到今个儿见到了,还真是可人爱。”
罐罐小脸羞羞一笑,男子夸他不怕不羞,但若是漂亮女子和漂亮哥儿夸他总是会羞,于是贴着魏承腿边,乖巧道:“师娘,好美呢。”
没有女子不爱听夸赞,尤其是从这等天真稚嫩的小娃口中。
吴氏脸上多了几分笑意,又不太好意思的看一眼诸葛夫子:“我早早都瘦脱了相,你这嘴甜的小徒弟还赞我美。”
诸葛夫子上前一步揽住她腰身坐下:“美人在骨不在皮,你怎样都美。”
吴氏很喜欢罐罐,逗着罐罐说了不少话,诸葛夫子唤魏承坐着,他要去屋中拿些书要让他回去读。
魏承在这整洁但简陋的院落看了一圈,这小地方随处可见的是大大小小的药炉,而从他这里正好能看到诸葛夫子和师娘刚刚用过的饭桌,竟是稀粥配着生腌菜。
想到听别的师兄说过师娘吊命的药极贵又想到诸葛夫子两袖清风,从不收任何超过脩金的礼,魏承也就明白了夫子和师娘的日子为何这般清苦。
他想了想起身将驴车上的两筐菜搬进了院子,诸葛夫子正好拿书出来,忙道:“魏承,你这是做什么?”
魏承瞒下自个儿要卖菜的事情,只道:“夫子,学子家在乡野,种了不少菘菜胡瓜,这今朝落了雨怕菜烂在地中就尽数摘了回来,我们两个小孩也吃不下,就想着给您送来些。”
又稍稍垂眼,故意露出几分局促:“这些菘菜胡瓜瞧着有些低贱,可也是学子和弟弟亲手种出来的,还希望夫子莫要嫌弃。”
这话一出,诸葛夫子哪里能再说旁的话。
他看着那新鲜的菘菜胡瓜,心里竟然生出一些感叹,自从夫人病后他们很少吃这等新鲜蔬果,要知道他娘子一副人参引子可就要二十多两啊!不紧衣缩食怕是连药都吃不起了。
诸葛夫子看一眼魏承,他终究是年长这小子三十多岁,怎会看不出他的用心,轻轻拍了拍魏承的肩膀,道:“夫子哪里会嫌弃,夫子要谢谢你啊。”
魏承道:“夫子,您若是不嫌弃以后家中种菜我和弟弟常给您和师娘送些,左右我们也吃不来这么多。”
这个诸葛夫子倒是没答应,只叫他剩余拿去镇上卖掉莫要再送了,他们也不容易。
吴氏看着这一幕心里也很复杂,她只觉得自己拖累了夫君但又为夫君多年来寻得一位好学子而高兴。
天不好,诸葛夫子也没多留他们,给魏承塞了几本书劝诫他就算是修建房舍也不要忘了读书,又看向罐罐,笑道:“待你们复学,夫子要教你画梅花。”
罐罐眼睛一亮,欢呼道:“好呀好呀!”
他又可以靠画画赚钱啦!不知道他的小胖竹卖了几两呢!
兄弟俩不敢在镇上多耽搁,连忙架着驴车往村里走,快走到自家草屋山下时就见着莫夫郎乔郎中豆苗和里正等人拦住了他。
里正急道:“承小子,快快去家中收拾东西都装在驴车上,村中老人观天,道出今日午时将有山洪泄出,你的草屋本就摇摇欲坠,山洪一来怕是要忽然倒下啊!”
李家三个儿郎还有乔郎中等人都跳上他的驴车,道:“快快,我们和你一道拾掇。”
魏承第一次见这等情形,但稳住心神没慌,一扯缰绳,顺顺当当将驴子赶了出去。
一到小草屋,惊雷就倏地炸开。
李家儿郎帮忙捉鸡,乔郎中莫夫郎帮忙搬动锅灶碗盆,豆苗甩着膀子去抱被子,罐罐敦敦跑到火炕上将裹着好几层布料的小铜罐紧紧抱在怀中,小脸吓得惨白,眼睛都红了:“哥哥,我们的小屋……”
魏承单手抱住罐罐,一手卷着草席子,冷静道:“别怕,哥哥在呢,咱们还会有新的屋子的!”
第40章
乌云密布, 电闪雷鸣,在磅礴的大雨毫不留情的砸下来时魏承已经带着罐罐坐在了豆苗家的火炕上。
乔郎中和里正马叔等人都想让魏承和罐罐去他们家暂住,魏承向来思虑过甚, 他想到乔郎中家有哥儿, 里正家小姐儿哥儿更多,虽说他们还都是小孩可到底还是汉子, 刚想说那就去豆苗家暂住几天, 就见着豆苗娘大着肚子被几个婆子搀扶着来了山脚, 即使有孕在身, 这豆苗娘嗓门依旧洪亮,担忧又热心喊着让魏承和罐罐去他们家。
见此, 乔郎中和里正也不再强求,就这样魏承和罐罐就去了豆苗家,小狼也被带去了豆苗家的柴房。
“吃, 多吃点。”
豆苗娘扶着腰又端过来一盘鲜蘑炒肉片,她月份不算大,不过怀得是双胎就显得有些笨重。
“哇,这么多好吃的,还有蘑菇炒肉!我最爱吃这个!”豆苗眼睛都亮了, 又看向罐罐和魏承,“我大姨母炒菜做饭极好吃, 你们今儿一定要多吃些!”
魏承笑着道好。
今儿这菜在村中属实是极好了, 总共有四个菜,三荤一素,还有一盆雪白绵软的大馍。
魏承忙道:“婶子,兰婶子你们也别忙活了,快坐着吃点吧。”
这兰婶子是豆苗娘的亲姐姐, 因着自家妹子身子不爽利再说过两日马家父子要上山她今早就到了茂溪村。
“就来了。”
兰婶子和豆苗娘长得极像,说话做事也是一样的爽快,将一个大白馍馍夹到罐罐碗里:“这小娃长得可真可人爱,来,别不动筷,吃啊。”
罐罐垂着眼睛,乖乖道:“谢谢,婶子。”
“罐罐快吃,别想了,过两天雨停了你们就能回家了。”豆苗一边往嘴里炫馍一边也劝着。
一听到回家罐罐小脸露出个笑,可大眼睛还红着,重重咬了口白馍馍:“嗯!”
这小样怪叫众人心疼。
魏承轻轻摸了摸罐罐的头,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从去岁冬日到今朝夏日,他们在小草屋住了大半年早就对那里有了感情,这眼见着山洪将要摧毁他们的家,魏承心里更是难受。
几人吃过饭在炕上说话的时候马叔披着蓑衣回来了,豆苗娘连忙起身给他擦身上的雨水,道:“村里老人怎么说,咱村靠河的田地能不能淹?”每到雨季,河边的田最爱淹,好在他们几家的田地都不在那片。
马屠户沉声道:“不好说。”
又看向罐罐和魏承,道:“就当自己家住着,别见外。”
这个汉子向来寡言,今儿却安慰起两个小娃,想来也是因着帮他们搬家时看他们把一方小草屋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心里也有些怜惜。
天像是漏了个洞,这场雨从午时一直下到晚上,可却不见凉爽,屋里屋外都泛着一丝潮湿闷热。
今晚,魏承和罐罐同豆苗一处睡觉,豆苗格外兴奋,早早就铺好了被子,看着罐罐道:“来,豆苗哥今儿搂你睡。”
罐罐穿着豆苗娘给做的白色小汗衫,甩着两条白生生的小肉胳膊敦敦跑到魏承身后:“不要!”
魏承正在铺他俩的被褥,见状摸摸罐罐的额头:“莫跑,天闷热,等会儿出汗身上不舒坦。”
罐罐道好,抱着魏承的胳膊,偷偷去瞧豆苗:“罐罐不要,豆苗哥抱。”
“豆苗哥不抱,哥哥抱着罐罐睡。”
豆苗故意哼了声,掐着腰道:“行啊,那我也不抱你了,我抱我承哥睡!”
“不行,不行!”
罐罐从魏承腋下钻出来坐在豆苗跟前,一双小手交叠在胸前,忍痛一样道:“豆苗哥还是抱罐罐睡吧。”
豆苗又气又笑:“我是什么妖魔鬼怪吗?为什么不爱和我一处睡?”
这时,豆苗娘扶着腰进来了,笑着训道:“你睡觉磨牙打滚还爱踢人,我都不爱和你一处睡!”
又揽住雪白又肉乎乎的罐罐好一顿揉搓,她身子重不能像以前那样抱他,哎呦哎呦道:“怎么这么白呀,瞧瞧这小胳膊,小腿,比棉花还白还软乎。”
又道:“婶子今晚搂你睡,你依不依?”
罐罐红着小脸道:“想要哥哥搂呢。”
“行行,你这小脑瓜就想着你哥哥。”豆苗娘轻轻点了点他额头,又看向魏承:“承小子,拾掇拾掇就赶紧睡吧,婶子来给你们送蚊袋,再给你们吹灯。”
“诶,这就睡。”
魏承抱着罐罐进了被窝,他挨着豆苗,一旁的豆苗也老老实实蹿到被窝里,豆苗娘给他们挨个枕头边放了个小荷包,豆苗手贱去动,却被他娘啪得一声拍了下:“别欠儿,雨天蚊虫多了,挨咬了我可不心疼你。”
豆苗嬉皮笑脸的应知道了。
豆苗娘一走,屋子静了一瞬。
很快就听到罐罐的声音:“豆苗哥,你睡了吗?”
豆苗道:“没睡,怎么啦?”
罐罐从哥哥怀里爬出来,一点点磨蹭到豆苗被子跟前,温热的小手摸了摸豆苗的手:“豆苗哥,你的小屋小炕好大,谢谢你让我和哥哥睡。”
豆苗一听,也握住罐罐的小手:“这有啥,我和承哥是好兄弟,你就是我弟弟,莫要道谢。”
“好呀。”
罐罐又爬啊爬啊,一个雪白的小团子重新埋到哥哥怀里,魏承轻笑着拍拍他:“睡吧。”
没一会儿就听到罐罐平稳的呼吸声。
豆苗小声道:“小娃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