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万万没想到,羊毛作坊店铺的掌柜是位小娘子。
“……让个女人当家啊!”
大管事瞠目结舌。
惊讶过后,他又觉得这还真是薛大人的风格。
听说他在桥东村的鸡场就是他堂嫂当掌柜,在鸡场做工的大都是村里的妇女,村口的商业街也有不少是妇人赁了铺子。
薛三郎好像格外愿意给妇孺机会。
以前大管事对这种安排嗤之以鼻,都是些大字儿不识一个的女人,能管得了一个鸡场一个店铺的生意?
结果,人家在海州开的甚是兴旺,甚至还把松纹蛋卖到了长安城,间接让他们晋国公和祁国公府免于灾厄,在之前的“压胜风波”中安然无恙。
皇后娘娘都说这松纹蛋卖的好!
但女掌柜却不知大管事心中的曲折,听他这话还以为是看不起人,脸色便冷了下来。
国公府的管事又怎地!?羊毛坊还是皇帝儿子开的呢!
“听说您要采买羊毛线?”
“啊,正有此意。”
大管事东看看西看看,还是想找找薛大壮的踪迹。
他这次来国公爷可是有交代的,说让他听薛三先生的意见,问问有没有他们晋国公、祁国公府能帮忙的地方,这也是皇后娘娘的意思。
买羊毛线是他自己想的,他怎么也得见薛大人一面,问问这事儿妥不妥当。
“请问薛监作薛大人可是在此处?在下想拜望他一下。”
找薛大人?
女掌柜脑子里的那根弦一下就绷紧了,看向大管事的眼神也带上几分警惕。
“什么薛大人,没听过。”
“怎么能没听过呢?”
大管事听她这话就有点急。
“这纺羊毛的电子肯定是薛大壮想的,你们这铺子也是他张罗开的吧?你咋睁眼说瞎话呢?!”
女掌柜低头不语,眼中闪过一模凛冽。
羊毛作坊的铺子是官营的,龟兹城里都知道这是郯王主持下的产业,但知道羊毛工坊与薛大人有关系的人可不多。
这人怕不是大食派来的探子吧?
女掌柜叫洪幺儿,外号红娘子,乃是疏勒镇生人。
她娘是个胡姬,没名没分地做了商人的外室。商人死后那家便断了母女俩的供给,也不肯让洪幺儿认祖归宗,任由二人在疏勒城自生自灭。
孤儿寡母,无依无靠,便有些人动起了歪心思。
那日洪幺儿重伤了两个泼皮,又去亲父家里大闹一场,一战成名。
名肯定不是什么好名,哪怕在民风彪悍的西域,小娘子动辄举刀还是很受非议。酸腐们可不在乎孤儿寡母讨生活的艰难,他们只会嘲笑不愧是流着蛮夷血的杂种,凶性难驯,还给她取了个“红娘子”的绰号。
洪幺儿咬了咬牙,带着亲娘搬到龟兹城。龟兹城是安西都护府的所在,官府在这里的管控可比疏勒镇严密,也许能让一些人心存忌惮。
她来的那日,正赶上龟兹城的羊毛工坊召掌柜。托郯王李琮的福,这次应召简直人山人海,许多龟兹城里资深的老掌柜都放下身段来报名了,谁不想在王爷的铺子里当管事呢。
洪幺儿原本也没抱什么希望,毕竟她还是个小娘子,之前又没有当掌柜的经历,能被选中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可偏偏,她中了。
“这姑娘是领会会计原理最好的一个。”
748对李琮这样说道。
“记账的人才迟早是要培养的,趁着早起工坊交易量还不算大应当早点动手准备。这个洪姓娘子算的快心还细,情绪稳定有耐心,很适合做会计。”
李琮对于这些事儿都不太懂,肯定是748说什么就是什么。
而且他在桥东村住过一段时间,对于薛三不分男女只看才能的标准很是习惯,也没觉得羊毛工坊的店铺找个女掌柜有什么不对。
洪幺儿是咬着牙来参加的上工培训。
落选的掌柜们不敢议论郯王和都护府,便把怨气都撒在了她的身上,说她采用了不光彩的手段,“红娘子”之名在龟兹城沾上几分暧昧的味道。
但他们很快便被打脸了。
所有来安西羊毛工坊上工的人都要接受岗前培训,只有培训合格才能干活赚钱。如果连续三次培训也就无法通过考核,那就会被逐出工坊。
洪幺儿所在的会计班人不多,要学习的是文字和数术,男女老少都有,由748亲自授课。
一开始还有人顾忌男女大防,等听了一堂之后就没人提这事儿了。课越上人越少,记账原理实在太艰深,很多人学了一半就学不下去了,剩下的人为了考核只能报团取暖,互相帮助,谁还管得了是男是女。
洪幺儿是学的最好的一个,也是最努力的一个,她以第一名的成绩毕业,成为羊毛工坊的掌柜。
薛先生是她的授业恩师,让她明白了什么叫尊重,什么是平等,也给了她此生唯一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
所以,她不会让任何人破坏她的机会,伤害她的恩人——安西四镇的小娘子就是这样爱憎分明,知恩图报。
想到这里,洪幺儿抬起头,嘴角弯起一个虚伪的商业微笑,放在案桌下的手却抽出了腰间的匕首。
“不知客官打哪儿知道薛大人的名号,又为什么要见他呢?”
第146章 薛大人还记得景风门外的小的吗?!
晋国公府的大管事可不知道自己要糟糕, 他正在琢磨女掌柜问自己的问题。
呦呵,几个月不见,薛大人这是连暗线都培养出来了啊!
你看这小娘子盯自己的表情,笑不达眼, 眼里有警惕还有杀气, 这不就跟世家大族的死士一样,看着看挺有气势的。
但是皇后娘娘、两位国公爷交给我的差事, 我怎么可能跟你个小丫头说!?
于是大管事含混道。
“我以前便认得他, 你们这个羊毛工坊也是他主持的吧?他人在哪儿呢?我找他有要事。”
他这么说, 以洪幺儿为首的一众店铺娘子军半个字儿都不信。
要真是薛先生的旧识,怎么可能连他本人的面都见不到。还试探他们羊毛工坊的事儿,这人一定是奸细!
之前张御史在安西四镇巡查过几轮, 抓了不少奸细出来。这人虽然说的是中原话,但也不能排除是吐蕃或者大食派过来的, 必须马上报官!
于是洪幺儿使了个眼色,两个伙计如饿虎扑羊, 左右夹击把大管事扑倒在地。
“哎?!哎!?你们干什么?!干什么!放开我!”
大管事大惊失色, 拼命挣扎,大声呼救。
但是没有用, 羊毛铺子里的伙计中有几个身强力壮的婶子。碍于男女大防大管事不敢乱挣扎乱动,很快就被婶子们制服。
听说是奸细婶子们也没客气,嚷嚷着要扭送去衙门。
大管事心里这个着急啊。虽然只要亮明身份就能洗清嫌疑, 可他的身份也不是那么好亮的——身为外戚家的管事要找安西都护府的武官,一个不好就会给皇后娘娘添嫌疑,祁国公和晋国公也会落个外戚干政的嫌疑。
于是大管事咬紧牙关, 只喊冤,对自己的身份一概个字儿都不提。
“这是怎么了?”
大壮今天正好来铺子结算账目, 看到后院里乱哄哄的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大人,我们抓到了一个奸细!”
洪幺儿上来禀报。
也不怪伙计们多心,主要薛大壮被好感度警报搞得风声鹤唳,虽说武婕妤和武家现在的颜色都浅了不少,但毕竟还在黑名单上,他不得不防。
于是他在给工坊雇工授课的时候略微夹带了一些私货,增加了安全教育的内容,还是闭卷考试。
羊毛工坊的待遇好,雇工们都把他说的话当圣旨,100%执行不敢打折扣。
别说,一个月下来还真抓了两个混进来打探情报的,都第一时间送官了,都护府还给有功人员发了赏钱。
这次听说又抓了奸细,大壮立刻精神一阵,奔过来围观报官现场。
“哎,你不是……”
他看着被按在地上的那个身影略有些眼熟,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大管事看见薛大壮就像看见了亲人,立刻挣扎着要说话。
他嘴巴里被个婶子塞了一块破布头,又脏又臭,大管事啥时候遭过这样的罪!?
“呜呜,呜呜呜呜呜!”
大管事痛哭流涕。
“哎我好像认识他。”
大壮抓了抓头,对一旁的洪幺儿等人说道。
“能把麻布给他取出来吗?我想问他两句话。”
于是大管事终于能说话了。
“薛先生,是……是……小的啊!”
他拼命朝薛大壮挤眼睛。
“小的,小的您还记得吗?在景风门外接您去安兴坊喝酒的……小的还给您掀过马车帘子……”
可怜大管事,不敢直接说自己是晋国公府的人,只要迂回用各种地标提示薛大壮。
景风门是晋国公王守一蹲748的地方,安兴坊是祁国公府的所在。晋国公王守一是祁国公王仁皎的儿子,那日王仁皎答谢748,就是王守一亲自去接的人。
他这样说,大壮就有点恢复记忆了。
他又仔细打量了一番大管事,发现他的确是王皇后家的人,好奇心这就被勾起来了。
“王……王管事,你怎么来西域了?”
闻言大管事苦笑一声,看了眼周围凶神恶煞的一众活计。
“薛大人我能站起来说吗?地上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