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是渔民，就住在海的对面, 以前村子里来过和你们差不多的耽罗人，我是跟他们学会的。”
他这样说, 那壮汉倒也没太怀疑。
耽罗岛上其实不止一个部落, 打从百年前开始岛上陆续有人去了海对面的陆地，有时候也有新罗人从海对面过来, 只是他们这个部族的地盘是在岛屿的另一侧，几乎和外界没什么联系。
“我们只是走错了路，被海浪推过来的, 如果你们不放心，那我们这就离开，不过我们的食物快要吃完了, 能不能从你们这里买一些走，我们可以给钱。”
“钱你知道的, 亮闪闪的东西，可以去外面换东西。”
生怕他不懂，大壮还贴心地取了一小块碎银，展示给壮汉看。
他觉得壮汉的下身既然围了布帛，那一定是在部族中很有地位的人，不会对外面的情况一无所知。
不然他这布料是哪来的？他身后的那些汉子可都是缠树叶呢。
大壮的想法没错，这个下身穿布的汉子就是耽罗国嘉南部落头领之子，外号“嘉南熊”的海里古。
别看他长得高，其实他年纪并不大，也就比高仙芝大了四五个月。
“你们带来货物了吗？”
海里古问薛大壮。
“我知道银子，但我们不需要这个，你得用东西换我们的粮食。”
大壮心说我那一船的货要是能保住我还用跟你换粮？我那超豪华大邮轮上什么没有啊，光腊猪腿就带了十八条呢！
唉，别提了，全是眼泪。
忍住心中的悲伤，大壮还要面露微笑跟海里古解释他们是出来采购的，船上是空仓，不然也不会没吃没喝。
“那你们可以先去跟别人换布匹，然后用布匹跟我们换粮食。”
海里古的脑子和肠子由直线联通，多打一个弯的余料都没有，搞得薛大壮啼笑皆非。
“我要是能和别人换布匹，那我为什么不跟人换粮食呢？我为什么还要找你换呢？”
海里古觉得有道理，然后伸手就来抓薛大壮。
高仙芝反应异常迅速，马上挺身抽刀向前阻挡。
但海里古“嘉南莽”的名头也不是吹出来的，他的灵活度可能比不上高仙芝，但他块头大力气大，又悍不畏死，心有忌惮的高仙芝在他手中吃了大亏。
只一个照面，略显单薄的青年被直接撞飞出去了。
“我不管，反正你要跟我换东西，你得拿货来，我不收银子！”
海里古抓着薛大壮的肩膀摇晃。
高仙芝吓得脸色惨白，刚想提刀跟海里古拼命，却见大壮在剧烈的摇晃中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不远处，部落的年轻人都围拢了过来，手持吹箭密切关注高仙芝的动向。
“别晃，别晃，脑浆都要摇匀了！”
大壮抓着海里古的胳膊制止他虐待自己的动作。
“你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好吧。
海里古撒开手。
他也不想把这两人怎么样，部族好不容易等来一个商人，真弄死了他回家肯定挨骂。
“咱们说好了啊，你去别的地方换东西回来跟我们交换，我得看着你，免得你跑了。”
大壮觉得这海里古有点轴，偏偏还力气奇大，刚才捏的他肩胛骨差点没断了。
好在这大块头莽夫不是什么有心机的人，脑子里的想法顺嘴就秃噜出来了，打交道并不难。
于是他顺着海里古的话茬问道。
“那你们想换什么东西？”
“我们……”
海里古抓了抓鸟窝一样的头发。
“我们什么都需要，布匹、灯油、针线、药材，反正有什么就要什么。”
“我们可以用奶饼子换。”
“奶饼子？”
大壮十分惊讶。
他统爹之前给他恶补过航海知识，知道耽罗岛上的特产乃是桔柚和硫磺，怎么忽然就有奶饼子了？这玩意不是安西都护府那边常吃的吗？
高仙芝也很惊讶，比划着问能不能看看奶饼子。
于是海里古从怀里摸出一块石头一样的东西，黑黢黢的，掰了一块扔给高仙芝。
高仙芝心里万分嫌弃。
他是个很讲究外形和生活品质的青年，从小一路美到大，对吃喝用度都有要求。
要不是为了心中偶像薛大人……这屎一样的东西砸过来瞬间他就抽刀了！
“大人，的确是酸乳做的饼，和碛西那边的差不多，只是风味有所差别。”
说风味差别都是客气的，高仙芝其实是想说这玩意应该都放坏了吧怎么看着这么脏这真的能吃吗大人咱们还是赶紧走吧上这破地方换东西迟早要出事！
不过大人现在在那莽汉手中，捏小鸡一样的攥着，他根本不敢轻举妄动。
大壮秒懂，大壮思索，大壮求助场外。
748：“所以你们在饲养牛羊？”
海里古一愣，摇头。
“有牛，没有羊。”
“有马吗？”
“有，但是马肉不好吃，吃牛肉。”
明白了。
748点头。
看来这是一支游牧部落。
“你们有牛肉有奶饼，为什么不找其他商人交换？”
“其他商人不愿来我们这边，船要绕路，而且蓟马也不让他们和我们换东西。”
“蓟马是谁？他凭什么不让商人和你们交换？”
海里古是个实诚人，丝毫没觉察到748套话的意图，问什么就答什么。
“蓟马就是你们大王封的头人啊，叫星主还是什么，反正是个很怪的名字。”
“蓟马的部族在另一边，他们距离你们更近，你说的话就是跟蓟马部族的人学的，他们的发音总是这么软绵绵的。”
“蓟马的部族种柑橘，他的先人把柑橘作为礼物送给你们的大王，然后就可以和你们做生意。蓟马想把我们的土地都拿去种柑橘，但是我阿爸不同意。我们嘉南的土地比北面的蓟马大了那么多，凭什么放弃我们的草场给他们种地？我们嘉南不同意。”
“但蓟马说他是星主，耽罗都归他管，要是不听话就不给我们东西用。”
“他不给，你们不会自己出去换？”
“我们换不了！”
几步之外负责警戒的年轻人听了两人的对话，纷纷放下吹箭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地说起了其中缘由。
“海里古话说的不清楚啦，其实是蓟马想要吞并我们部落！”
“他们打不过我们，但是他们有新罗人撑腰，新罗的官员被蓟马收买了，他和蓟马是一伙的，他们联合起来欺负我们嘉南人！”
“新罗的商船不会来嘉南的，你们是第一个，因为新罗不然他们过来，也不许我们和他们交换东西。就算我们能划着小船到达新罗，我们也不能靠近岸边，只有拿着蓟马信物的人才行！”
海里古和他的小伙伴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对于蓟马的排挤早有不满。无奈商路被蓟马死死捏在手中，想要东西就只能看蓟马的眼色，低声下气用自己辛苦养出的牛去换回一些日常所需，百年下来都是这样过来的。
不过今年三月新罗圣德王金兴光纳伊餐金顺元之女为王妃，月前更是封为王后。新王后十分喜爱耽罗岛出产的蜜桔，所以两班贵族中便有人动了心思，想把耽罗蜜桔捏在手里。
耽罗岛不是还有土地吗？都给我种橘子！
“那你们为什么不种橘子呢？”
748还有点不明白。
“既然种橘子就能换到需要的货物，那就种嘛。”
“我们不会种蜜桔！”
海里古尴尬地说道。
“而且蓟马也不是让我们在自己的土地上种橘子，他们想要我们的土地，然后把我们撵到更贫瘠的山背生活，我们怎么可能让出祖辈生活的家园？”
“你们的官也不听我们说的话，他总是驱赶我们咒骂我们。当初新罗王封蓟马的时候也没问过我们嘉南服气不服气，现在我们就算愿意种橘子，你们的王也会当做没这回事的，因为他已经被蓟马人的花言巧语迷惑了！”
748听明白了，所以这是一场借着蜜桔的土地兼并。
“那你们准备怎么办？就这么熬着？”
它这样问，少年们都沉默了。
不熬着还能怎么样呢？至少蓟马人现在还打不过来，最多也只是用日常物资要挟。
以前是高价兑换，现在两兑换的机会都没有了，所以大家连遮羞布都用不起。
“你不说要和我们交换货物吗？你也是商人，一定能换来东西吧？！”
大块头的海里古满眼期待地看向748。
748沉默了一会儿，摇头。
“要是这样的情况，就算我能去新罗买来货物，在回来的路上也会遭遇新罗和蓟马的阻拦，人不出事东西也是很难运送过来的。他们想要你们的土地，必然要把你们逼到绝境，不然你们也不可能同意迁移。”
它顿了顿，忽然又道。
“不如你们也去纳贡。”
“蓟马的星主是新罗封的，新罗是大唐的藩属国，大唐的皇帝比新罗王还要厉害，你们去跟大唐皇帝纳贡，说愿意并入大唐，做大唐的胡州。”
“你们成了大唐人，新罗的官就管不了你们，因为大唐是新罗的上国，连带着你们的地位也比新罗高，新罗王封的什么星主之类的根本不能作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