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笑了笑说:“因为我知道那种心悦不是长久的,是没有涉及将来,我甚至来不及看清她身上有什么不足,或许只是贪恋她的敬仰,贪恋她的貌美,贪恋那份不熟悉时候的吸引。后来我们都采到了雪莲,想着距离别还有很多时间,我想冷静冷静,这一冷静便发现了很多问题。”
火噼里啪啦地烧着,众人都没有喝酒,只是静静听着。
“人相处久了便会暴露和知道许多,当我看清这些却不能理解的时候,我便清楚地知道,我们大概并不适合在一起。”
“怎么不适合了,是她谎话连篇、矫揉造作还是曾经坑害同门、任性妄为?”有人听故事上头了,赶紧追问道。
那弟子喝了一杯酒:“倒不是这般严重的事,我只是发现她习惯捧高踩低,我虽知处世之道在于圆滑,但是却不是如她这般……或许我只是希望心悦之人应当坦荡直率。”
魏斋在一旁一直没有开口,作为这场宴的东家,眼瞧着众人都喝醉了,给每人都倒了杯茶,并说道:“世上本就没有完美无缺的人,能因为一个人心动几分已经是难得的经历了。”
他脸上阴暗不明,最后将空了的茶壶放在了一边:“但你做的对,若是做不到一生一世,不若不开始。”
那弟子捧着茶杯沉思,半晌才说道:“大约确实是我不够喜欢吧,但是喜欢到底又该是怎样的东西,谁都说不清。”
一群相仿年纪的人同时陷入了不言中,但这样欢快的夜晚不应该以这样的沉默结束才对,最后也不知道谁插科打诨了一句:“要我说,那女弟子要是貌若萧师妹,李师兄你肯定不会轻易放弃,对吧向师弟!”
一个人开了头,其他人也跟着闹:“向师弟真是好福气啊,我也看到了,萧师妹担心你的伤,给你送药了吧。”
晕晕乎乎的向还寒听到有人谈及自己,找了半天才找到说话人是谁。
魏斋眼瞧着向还寒不欲回答的模样,帮向还寒解围道:“他年纪还小,不懂这些,你们聊别的去。”
“害,有什么不能说的,嗝!他早晚得尝尝七情六欲的滋味,早知道些少走些弯路,是吧?”
“人家向师弟长得俊,用着你操心!”
向还寒是万万没想到,最后自己成了插科打诨的中心,他面色上淡淡的,但其实心却剧烈地跳着。
从刚才开始,他好像抓住了什么东西,又好像没有抓住,脑海里闪过江熄的脸,却又不知道为什么要想起他。
微风烫面,流萤如星。
他想起了自己为那个坑害同门、任性妄为、身上的劣迹一堆的人断了把剑,想起了当时自己是想为他报仇,哪怕他并不需要。
而且江熄好像也说过,有些事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喜欢……是什么样的,心动……他动了吗?
脸热,心也跟着一起热了。
第26章
柴火烧完了, 众人纷纷离去,结果向还寒连站都站不起来,还是魏斋这个喝得最多的扶他起来的。
“你以前没喝过酒, 今日逞什么能?”魏斋虽然说着老父亲般的话,但心里轻快得很,向还寒这几年的不易他都看在眼里, 能的这一日的放松于他来说都是难得。
向还寒缓了半晌才能站起来, 喃喃道:“喝过的。”
“谁让你喝的,我以前可以怎么都劝不动你。”
向还寒思考了一下:“阁主让……阁主要喝,我抢来的。”
魏斋扶着向还寒只顺着问:“什么阁主, 你的雇主?你胆子这么大呢, 这也敢抢?”
“没谁……”明明是坚实的土地,向还寒却觉得自己像是踩在泥潭里, 步子重的很,他不能说出江熄的名字来, 绝对不能, 但是又争辩道:“怕他喝多了, 就抢了。”
魏斋拍了拍向还寒的肩膀:“你就是太仗义了, 下次碰到这种事可不兴出手,说不定你雇主他, 嗝, 没喝尽兴恼着你呢。”
“恼我了吗?”天上的两个月亮变作两个, 向还寒扶着树, 头眼看就要仰过去了, 神色有些落寞:“确实招惹到他了,他总是不给我好脸色。”
“不能往前走了,不该往前走了。”他眼睛都闭上, 有些不想看见月亮,身子一软便顺着树就坐到了地上。
魏斋看了看前面的路,离得巳渊坛还远得很,只当向还寒喝多了开始说胡话。
——
江熄回到毓清阁的时候不过午后,他受的是皮肉伤,本也不需如何休息,只是心情沉闷,对事提不起兴趣来。
被宋晚枫和陆尧生看管起来这段日子里,他没有放弃练气,但碰上淤堵不畅的穴位经脉时只能先搁置下来,每到这时候就念起向还寒的好来,可心里也清楚各方人盯着这里,向还寒若是真来了恐怕会麻烦许多。
但这场小比之后,应该有人的心要咽回去了,对毓清阁应该会少很多看管,所以他才去寻向还寒,让他悄悄过来。
江熄躺在床上捏了捏自己的鼻梁,心想不清楚向还寒当时的“嗯”是来还是不来,但最后也没当回事,向还寒要是想赚钱,总会来的。
第二一早他便将院子里的窗户打开了,并且时不时在院子里溜达,想着向还寒要是来的话需如何潜进来。
到了下午的时候觉得是自己阁中人太多了,便安排了人煎药煮茶浣洗衣衫,但还是没瞧见半分身影来。
那也许是趁着夜色来?
“当时是不是应该说些好话,可是我都说送剑给他了。”江熄叹了口气,继而冷笑,大力关窗:“爱来不来!”
只不过刚关上窗户,就有弟子来报陆寻求见。
陆寻喜穿玄服,江熄实在不理解为什么有人喜欢在大白天穿黑压压的衣裳,衬得他那张不苟言笑的脸像是有人欠他八百两黄金似的,而且在夜里穿黑衣服就更诡异了,他总觉得陆寻这打扮下一秒就能干出暗杀的事来。
陆寻丝毫没有废话,站定后直接挑明来意:“药庐的人探了那两位姑娘的脉,是三个月前的胎,你可有印象?”
江熄三个月前,感觉是很久之前的事,那时候他爹还能是不是在吃饭时候骂他两句,他还能蹉跎着灯江睦长大。
而万芳楼这种地方,作为消遣,自是好地方,但是他对自己的堕落从来都有个界限。
江熄瞥了眼陆寻:“去过万芳楼但是没去过姑娘房里。”
“可有人证?”
人证……江熄托着腮:“赤天峰那些人怎么说的?”
“他们说你喝醉了不喜欢人跟着,所以夜里你做了什么他们也不知晓。”
陆寻平日里最是不喜与人染上交际,但是为了完成调查的任务,他不得不见很多人,而那些赤天峰的人虽说是江熄好友,却半点没有袒护江熄的意思,他倒是觉得有几分奇怪。
“那就没有人证了,要不你去问问那些医修有没有能够辨别童子身的办法,或许可给我证明一二。”江熄绷紧嘴,赤天峰那些人,看来真的很想他死。
不过,双修会影响童子身辨别吗?他不免在心里嘀咕。
陆寻瞪了他一眼:“那还不如等那孩子生出来,看看与你像不像再说。”
江熄冷笑鼓掌:“这也是好办法,学老百姓那什么滴血认亲,到时候……”
“那两个姑娘连你身上的痣在哪里都知道。”陆寻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他:“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身上的痣……这种事你不是也知道吗?”
陆寻皱了皱眉,听到江熄继续说道:“忘了?你我一块在瀑布下面修炼过,当时全身上下就一条裤子。再者说,在门派里服侍过我的人说不定连我屁股上的痣都看到过,这算什么证据?难不成本少宗主的身子是什么秘密吗?”
陆寻接到这个任务也整整一天了,他从两个姑娘入手,又带着人去万芳楼询问情况。江熄在万芳楼里的事迹确实不少,比如一掷千金请所有人豪饮,比如与人掷了一夜骰子输了几百两,比如给一个姑娘买了一马车的花,但是却只有零星几人谈及他的时候说他行为不检点。
“那两个姑娘还说你曾留给他们首饰,其中一个簪子是镇上有名金饰大家的手笔,他看过后跟我描述了制簪人的相貌,确实是你。”
江熄支着脑袋淡淡道:“可能我确实去打过簪子,但是簪子被人偷了,或者可能就是有人顶着我的脸做了这所有的事情,这都有可能。”
这么说来,他还真想起一个人来,毕竟会易容的人不少,但是知道他身上痣的人倒是不多。
但这话也不能太过肯定,口口相传后知道的人不见得少,更何况还有人就是蓄意要陷害于他。
“陆师兄,还有别的证据没?”江熄打了个哈欠,眼泪都要从眼角出来了,这事情能不能解决真的另说,但是他的名声是要注定臭的,所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若不是他风流轶事太多,又怎会有人给他设计桃花债。
再说陆寻此人,虽然修炼上十个天才,但是有时候太过呆板,把这事交给他,也不知道能不能解决。
罢了,比那些老狐狸办得好就行。
这句“陆师兄”就好比逐客令,听得陆寻手都捏紧了,他并不想有这样的师弟,而且两人名义上陆寻为师兄,但实则江熄要年长他半岁。
“唉,万芳楼里怎么样?”见他不说话,江熄使出杀手锏,开始有的没的问起来:“要不是这次机会,你都长不了这种见识,我跟你说啊……”
果然话没说两句,陆寻头也不回地走了,江熄甩了甩托着腮有些麻的手,陆寻这个铁石心肠的,连他身上的伤都不问问。
事情有了点端倪后,江熄越发睡不着了,抽丝剥茧觉得有个人要好好查查,这就更得借助向还寒才行,毕竟他似乎并不牵扯门派的人和事,只认钱而已。
但是这个只认钱的家伙怎么还不来!
夜深人静,江熄在辗转反侧一番后又将窗户重新打开,睡得也不安稳,总是听见点声音就醒来,有一次听见房上有声音,披着外衫就出去了,结果发现是两只猫在墙头打架。
他闷闷不乐,半夜踹翻床头插花的瓷瓶,这才解气后睡去了。
江少宗主的折腾只持续了这么一天。
第二日醒来不开窗了也不差遣人了,寻出藏起来的秘籍来关门重读,然后对着铜镜找身后的穴位,试探着给自己按摩,结果扭到了脖子,万分滑稽。
“兄长,你脖子是不是不大舒服?”
江睦前日来过,知道江熄身上受的伤很浅,便也没有天天上门叨扰,今日下了雨,他得了空让江熄来教他念书。
江熄不愿在弟弟面前出丑,只说是小比那日伤的,说完觉得自己是个大骗子,然后想起另一个贪财大骗子来,要不是向还寒,他怎会如此狼狈。
“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
原本应该由周北墨教江睦这些理论性的兵法的,但江熄年少时对此通达,江展也想让两兄弟多些交流,便让江睦跟着江熄学。
“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攻其不备,出其不意。你那日看完小比,可懂了其中意思?”
江睦点了点头:“大约懂了些,便是对战时需审时度势,攻其不利之处,隐藏自己有利之点,方可掌握主动权。”
江熄点了点头:“因而有些意图和真心,不可随意同旁人说,若被人摸透了,便会生出把柄来。”
江睦点了头,然后在纸上誊抄起来,期间江熄让他落笔不要太重,腰再挺直一些。
“兄长,旁的我懂,但‘佚’为何意?”
江熄笑道:“如我一般便是佚。”
江睦“啊”了一声,然后小声说:“那这话岂不是在说,想要打败兄长,只要累着您便好。”
江熄回道:“话虽这么说,我又无需干苦力,如何能累着?”
“也是。”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边学边说话,外头的雨便更大了些,不一会儿周北墨上门来,说到了江睦打坐的时候。
如今修真界灵力稀薄,各家都有意早些在武学上启蒙,江睦也不例外,周北墨是个责任心很重的人,对江睦的晨昏定省亲力亲为。
江熄将两人送到檐下,叮嘱道:“周师叔,阿睦如今性子还没定下开,还是少些让他往这边跑。”
江睦幽怨地看向江熄,周北墨便解释道:“他是担心你身上的伤,你若恢复了,他便少些牵挂。”
“一点小伤罢了。”江熄淡道。
师徒二人执伞离开后,江熄便一直在屋檐下站着,似乎只是在静静赏雨。
“雨大了,少宗主怎么不回屋?”一旁的柳树上跳下一个人来,迈过浅浅的水坑来到了屋檐下,正是向还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