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方秉雪不负责行动具体安排,就是随口嘟囔,结果对方慢条斯理地喝着水:“就这两天。”
马睿眼睛一亮:“真的?”
他这段时间忙得有点崩溃,那个团伙太狡猾了,之前不是没被李局盯上过,但一直没找到犯罪证据,眼下能一网打尽,实在是迫不及待。
方秉雪拧好杯盖,投了个眼神过去:“稳住。”
马睿挠了挠头,嘿嘿直笑:“赶紧给这活忙完吧,我、我都有点怕你了。”
“要不换换?”
小李风风火火地从外面走来,把怀里抱着的文件袋“砰”地一下撂桌上:“你跟我师父蹲点,我跟雪饼……哎我师父不在屋里吧?”
方秉雪抬了抬下巴:“喏,后面沙发上坐着呢。”
小李大惊:“嗬!”
他忙不迭地扭头看了圈,差点给鼻梁上架着的眼镜给晃掉了,回头的时候抚胸口:“方老师你太吓人了!”
方秉雪就埋着头笑。
这一番插科打诨,气氛松快了不少,毕竟都是年轻人,身体好,再忙再累出去洗把脸就重新精神了,小李给工作的事交代完,随口说了句:“你这衣服挺好看的,哪儿买的啊?”
共事个把月的时间,方秉雪已经发现了,小李完全就是理工科的审美和思维,除了警服外,每天都是如出一辙的格子衫,白短袖,偶尔换件纯色的工装风,所以……他顺着小李的目光,落在自己腿上了。
上面叠着件黑色牛仔外套,宽松款,没什么图案和花样,面料硬挺,质感不错。
方秉雪“嘶”了一声。
他都忘记自己是怎么给它捞上了,原本墙上有俩粘钩,大家上班随手就把衣服挂着了,但这件吧,对方秉雪来说稍微有点大,不是说他身形纤细,方秉雪是警校优秀毕业生,有着漂亮而不夸张的肌肉线条,腰是腰,腿是腿的,主要是周旭骨架太大,所以路过的民警只要看一眼,就能敏锐地发现,这不是他的衣服。
除此之外还有个原因,就是晚上在办公室打盹的时候,外套一叠垫脑袋下,正合适。
方秉雪打算,过两天洗干净再还给周旭。
那么既然脏了,吃鸡蛋糕的时候垫腿上,不过分吧?
好吃是好吃,容易掉渣嘛。
他已经把衣服拿垃圾桶那抖过了。
方秉雪心虚,含糊地“嗯”了一声,准备给这个话题敷衍过去,同时决定今晚回去洗衣服,给车也加满油,不能再忘了。
但没想到小李这会可能有点空闲,靠在桌子上,跟马睿聊起来了:“记得咱雪饼不经常穿黑的,我还想,皮肤白的人穿浅色就是好看。”
马睿应声:“风沙大容易脏啊,我那白球鞋穿两天,网面都一层的土,你信不信他待的时间一长,也要换风格。”
“是啊,”小李赞同地点头,“不过黑色也好看,帅。”
方秉雪单手撑着额头:“没,我什么颜色都穿的,哈哈。”
马睿不信:“粉的也穿?”
“穿啊,我好几件粉色衣裳呢。”
这话是真的,他当初被人开玩笑说烧饼,就是穿了件粉红色的衬衫去执行任务,小方警官一表人才,梳油头戴墨镜,系的领带黑底红花,衬衫扎进窄腰,晃着两条大长腿扭进酒吧包间,笑容迷人,让在座的全都移不开眼,活脱脱的奶油靓仔。
就是回去后被同事笑,说他花枝招展。
哪怕在办公室睡了两天,他这会儿也没什么颓废劲儿,只在眼底下稍微泛了点青,方秉雪搓了搓那牛仔外套,笑着:“这就叫风格百变。”
这么一着,下班回去的路上,方秉雪心想,不能再拖了,得赶紧给东西还了。
他连着伏案工作两天,浑身都是酸痛的,给门反锁,换了鞋子后,边解衬衫边打电话。
虽然这会儿已经十点多了,但他莫名觉得,周旭应该没睡。
结果一直到自动挂断,那边都没接。
方秉雪没继续打,给手机撂桌子上就走了,好容易今晚能休息下,只想赶紧洗完澡睡觉。
他习惯给水温调低一点,感觉清爽,舒服,不至于浑身都被热水烫得懒散,方秉雪喜欢这种“尽在掌控”的感觉,让他有安全感。
洗完出来,还没吹头发呢,方秉雪站在镜子前擦香香,刚给白色的保湿霜点在脸颊上,就听见手机响了。
拿起来一看,是周旭打开的。
他洗完澡,嗓音就稍微有一点点的哑:“喂?”
对面安静了下,才回话:“方秉雪?”
“嗯,旭哥,”方秉雪没耽误擦脸的动作,“你什么时候方便,我把车还你。”
原本周旭说的是,有时间了打个电话,他找人过去取,但方秉雪并不想告诉对方自己住哪儿,看了眼墙上的钟表,继续道:“后天怎么样?”
后天周六,洗的衣服也干了,他一早就能送过去,顺便问问买摩托的事。
“行啊,”周旭那边稍微有点乱,应该是在台球厅,还能听到背景里的球体撞击声,“你要没时间,我这会去开车也行。”
方秉雪说:“别,太晚了。”
“睡那么早。”话筒里传来男人的轻笑,可能喝酒了,尾音有点飘,有点浪,隔着嘈杂和距离往他耳朵眼里钻。
旁边肯定聚了不少朋友,方秉雪都能听到有人起哄,说谁啊,叫出来一块儿玩呗。
但是几秒后,这些纷乱的声音就消失了,应该是周旭抬脚往外走,推开了门,能听到轻微的转轴声。
周旭说:“就后天吧。”
方秉雪握着手机:“行,对了,你还发烧吗?”
“烧都退了,早好了。”
“那就好。”
但说完了,俩人也没挂电话,真奇怪,他居然感觉周旭的声音还有点烫。
“你这会在干什么呢?”
“刚洗完澡,”方秉雪擦好脸了,“准备睡呢。”
那边“哦”了一声,看来真的喝酒了,没那么清醒,竟然紧接着一句:“你一个人洗的吗?”
方秉雪愣着了,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周旭立马道歉:“啊,没那个意思,对不起,我喝多了。”
人潮声褪去,话筒里只能听见呼吸和呜咽风声。
周旭又重复了一遍:“对不住,说错话了。”
方秉雪说:“没事。”
但周旭仿佛实在为脱口而出的话懊恼,顿了下:“真不好意思啊,要不,你骂我两句?”
这就不至于了,大老爷们之间开个玩笑有啥的,甚至都算不上玩笑,方秉雪不觉得冒犯,有点想笑,这周旭喝醉了怎么这样啊,又老实又好欺负的。
他故意板着脸:“没必要,就这样吧。”
对面安静下来,不吱声了。
“行了,我得睡了,”方秉雪没忍住,真的笑出声了,“你也早点休息吧……神经病。”
周旭说:“哎。”
第20章
酒这玩意,在成年人的世界里,社交价值经常大于实际意义。
周旭烟酒都碰,都没瘾。
对他而言,无论是抽烟还是喝酒,往往会带来一种宁静的感觉,很舒服,所以周旭不会放纵自己,快到那个点了,自然会停。
譬如现在。
他站在台球厅二楼的露台处抽烟,这个店面盘得早,当初没花多少钱,周旭挺用心的,跑前跑后地拉了不少人脉,等到店开得差不多,他就不太管生意上的事,偶尔过来,也是和朋友们玩几把就走。
不过熟悉的人一看,就能发现,这里处处都是周旭的痕迹。
露台面积大,摆了几张能小酌的桌椅,头顶垂着暖黄色的小灯泡,围栏种的全是月季,春夏正是开花的时节,粉骨朵热闹地攒在枝头。
周旭就趴在栏杆上,咬着烟看星星。
没多久,丁勇拎着罐啤酒过来,挤他旁边了——这人跟周旭十几年的交情,台球厅就是他俩一块开的,哥俩感情是真的好,互相不瞒着。
“咋了,”丁勇胳膊肘搭在栏杆上,“有心事呐?”
这家伙五年前去了趟拉萨,回来后就自称大彻大悟,手腕子上绕一堆的菩提串,三句话不离佛法和本心,特爱听朋友唠烦心事,唠完,顺势再卖俩串出去,说盘这个能静心,不收钱,是缘,你看着给八百八十缘就成。
周旭没看他,也没搭话。
丁勇吭吭哧哧地笑了:“不是我说,你刚给谁打电话?”
“一个朋友,”周旭的眼神扫过来,“想什么呢你。”
丁勇乐了:“你还有我不认识的朋友,谁啊?”
熟了就这样,互相间说话没个正行,周旭换了个姿势,转为后背靠在栏杆上,指间夹着烟:“你说,有些人看着挺机灵的,怎么就那么……”
他琢磨了下,才说出四个字:“敢爱敢恨。”
“咔嚓”一声,丁勇给啤酒罐的拉环扯开了:“还有呢?”
周旭摇头,笑了:“没什么说的,就是突然想到了。”
说来挺好玩的,他跟方秉雪见面次数不多,每次还都挺热闹,周旭觉得这人有点“劲劲的”,不是单指长相,而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非要形容的话,就是方秉雪有点像棉花包铁。
看着软,实际上骨头挺硬。
那么冷的河,就会个狗刨,都敢闷着头扎进去。
还特警惕,一肚子的心眼,周旭记得有次跟阿亮从公安局出来,远远地瞅见方秉雪,特自然地摆弄倒车镜,其实是在不动声色地打量他。
周旭觉得,有点意思。
而自从这人烂醉一场,吐得嗷嗷叫,再没什么形象之后,周旭隐约嗅到了个味儿,那就是方秉雪在他面前,有点懒得装了。
无辜懵懂都没了,笑得蔫坏。
他敏锐地察觉到,现在的方秉雪,才暴露出最初那种杀气腾腾的美——
令人喉头一紧。
反正刚才骂的那一句,给周旭骂得有点爽,这会儿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丁勇解释,就仰着脖子看星星,可星星也搞不懂啊,眨着眼和他对视,忽闪忽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