狸花猫都不好意思吃姬玉衡的小鱼干了,它没有办成差事,却收了姬玉衡太多好处,它也是知羞的。
它告诉姬玉衡:“我想他应该是真的不在南平郡了,不然过去这么久,我把郡中的兔妖家族都问了个遍,怎么会打听不到他的消息呢?他肯定不是南平郡的小兔子。”
不是南平郡的小兔子……
姬玉衡怔了一会,俊美的眉眼间流露出淡淡的怅然之色。
其实他早就猜到小兔子并非是南平郡出身,他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不见,很可能是跟随大将军卫淮的铁骑而来,甚至就是那位备受卫将军宠爱的美人。
因为小兔子的情郎名叫“七郎”,而卫淮正是族中行七,族中亲眷都唤他“七郎”。
如果真是如此,他们恐怕就难有相见之日了。
姬玉衡垂下眼睫,沉默不语。
他知道永不相见才是最好的。
可是他忘不了……
忘不了那旖旎的一夜,环抱他的雪臂,动人的低吟,馥郁的甜香,温热柔软的身体……
午夜梦回,他会重复坠入相同的梦境,直到从梦中惊醒。
更难以启齿的是,他……他还留着那件被汗水打湿的中衣,将它藏在深处,因为那上面依然残存着美人的香气。
只是他从不敢拿出来。
拿出来了,就会更加思念。
可他不该思念一个心有所属的人。
见姬玉衡神色失落,狸花猫伸爪拍了拍他:“找不到也没关系,凡事皆有可能,说不定你很快就能见到他了。”
“但愿如此。”
姬玉衡笑了笑,温柔地摸摸狸花猫的小脑袋,将小动物们妥善安置后,就去歇息了。
不料也就是在转日,姬玉衡忽然接到了天子传宗亲子嗣入京的诏书。
此次传召的目的是为了遴选储君,姬玉衡身为长公主之孙,自然也有入选的资格,何况他仁和清正、贤名远扬,名单一经列出,就已经是储君的热门人选,就连宣旨的官员都对他毕恭毕敬,仿佛他已然入主东宫一般。
收到诏书后,姬玉衡不敢耽搁,很快做好了准备,便拜别母亲宝华郡主,踏上了前往上京的道路。
坐在马车中,姬玉衡手握书卷,心思却不在上面,而是微微出神。
其实他此次入上京,并没有多么期待自己能成为储君,甚至他打算向天子进谏,恳求天子收回成命,不要从宗亲中挑选太子。
陛下尚且年轻,又即将册立贵妃,孕育皇嗣并非难事,本就不必立宗亲子嗣为储,一旦宗亲藩王进入上京,必定会引发许多意想不到的骚乱和动荡。
不过在内心深处,姬玉衡又多出了一丝隐秘的期待。
没有传召,他本不能离开封地入京,可是有了这次机会……是不是意味着他可以见到小兔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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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京郊外,苍山,云月观。
正待在云月观中吃斋念经的卫淮当然也听说了天子封妃的消息。
彼时正是白昼,云月观中人声鼎沸,皆是前来祭拜的香客,离几座正殿不远的院子里建有待客的厢房,卫淮就住在其中一间。
他这次拜访云月观,是为了占卜绮雪的下落。
绮雪逃婚后,卫淮早就派诸怀卫将整座上京翻了个底朝天,却还是没能找到绮雪,如果绮雪已经离开上京,再想找到他几乎是人力不可为的,于是卫淮不得不前往云月观,请国师谢殊出手,为他占卜绮雪的下落。
但谢殊常年闭关,且规矩极多,如果不是他主动出关,想见他一面就必须在云月观待满一个月,每日都要吃素斋、念经文,扫去身心的戾气。
只能吃素斋,这比杀了卫淮还痛苦。
他不算是人类,更不是那些食草动物,说得粗俗些,吃素斋对他来说和吃大粪没区别,如果说有,可能吃大粪还好吃些,素菜比大粪更难吃。
念经就不用说了,卫淮的本质更接近妖魔,虽然他妖力强横,听到经文不会像普通妖魔那样七窍流血,甚至血爆而死,但时间久了,也难免头晕恶心,再加上吃素,至少每日都会吐一回,多了就是两三回。
卫淮每日吃斋念经,休说扫去戾气,他的戾气反而越来越重了。
就这样待了小半个月,他坐在厢房里,正考虑是不是要杀个道士开开荤,忽然听到门外的香客们提到了天子将要册封贵妃的消息,不由一怔,露出了很感兴趣的表情。
“陛下要纳妃了,是谁?我怎么没听他提过?”
卫淮又侧耳聆听一番,香客们说什么的都有,好像姓桑,又好像姓齐,很多百姓不识字,诏书张贴出来也都是听别人念的,就这样口口相传,到最后也弄不清贵妃的姓氏了。
光听他们还是不够,卫淮在观中待得太枯燥了,对什么都感兴趣,更何况是好友有了心仪之人,就更新奇了,当即提笔给贺兰寂书信一封,让诸怀卫送到山下,转交给白虎,再由白虎送到皇宫,这样速度最快。
信中的内容如下:“铁树开花,你也有娶妻的一天?他是谁家子弟,你们是如何相识的?说来给我听听。”
若是可以,卫淮想亲自下山问问,但如果他这么做了,前面半个月的努力就白费了,他还要重新再吃斋念经一个月。
要是这样,他还不如直接杀进谢殊的道场,将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算出绮雪的下落。
卫淮等了半日,却没等到贺兰寂的回信,这是常有的事,贺兰寂日理万机,非常忙碌,像这种聊闲天的书信从来不会回复。
但卫淮这段时间的情绪相当不稳定,即使上一刻还面含笑意,下一刻也许就有发狂的征兆,于是他又写下第二封信。
“还请陛下准许我杀光云月观的道士,不准许也没关系,我还是要杀光他们。”
这一次贺兰寂回复了:“你心绪不稳,不宜在云月观久留,尽早回京。”
“回京?”
卫淮重复着这两个字,忽然笑了笑,将信纸揉皱了、撕碎了,瞳孔变成幽绿的竖瞳,妖气骤然爆发:“阿雪不在京中,我回去有什么用?回去就能见到阿雪吗?”
他快疯了。
不是因为吃斋,也不是因为念经,而是他想阿雪想得要疯了。
他想见阿雪,想看到阿雪的笑,想抱他亲他,在他耳边说情话,晚上相拥在一起同床而眠。
可他的阿雪不见了,他丢下了他,从此消失不见,没有任何音讯,唯一留给他的东西就是坏掉的金脚镯。
卫淮的双手死死地扣在一起,他的指甲变得黑而尖利,深深刺破血肉,戳出血淋淋的洞,几乎贯。穿的整只手掌。
厢房外,云月观的弟子们惊疑地停下了脚步,被房中血腥可怖的妖气震慑得难以呼吸,而这股妖气仍在向上升腾,形成遮天蔽日的黑云,盘桓在上空。
一时间,倾落的日光都变得暗淡了。
香客们惊讶地看向上空,他们是肉眼凡胎,看不到妖气形成的黑云,却能感觉到光线在一瞬间变暗了,可抬头看看,天空中依然艳阳高照,连一片云彩都没有。
这股妖气太过骇人,且杀气四溢,是真的要大开杀戒了,弟子脸色变了,连忙唤道:“快,快去请玄阳大师兄过来!”
“大师兄不在观中,他下山了!”
正当弟子们紧急聚到一处,结出剑阵严阵以待时,一道银光忽然从国师谢殊的道场飞。射。出来,轰地打散了那团凝聚的妖云。
清光弥漫,止住了卫淮沸腾的杀意,他闭了闭眼睛,及时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将妖化的姿态收了回去。
“吱呀……”
厢房的屋门从内部打开,卫淮撑着两只血淋淋的手,对弟子们露出笑意:“抱歉,令诸位道长受惊了,你们没事吧?”
弟子满心忌惮,欲言又止地看着卫淮的手:“我们自然无事,只是卫善士你……”
“我?”
卫淮舔净了自己的血,冲他们笑:“我也没事,已经不想吃人了。”
“!”弟子们惊恐地后退半步。
正在此时,一只符篆叠成的纸龙从谢殊的道场飞了过来,落在卫淮面前。
符篆燃烧,传出谢殊清冷的声音:“卫淮,你速来见我。”
第28章
接到谢殊的传讯后, 卫淮先是简单处理了双手的伤势,随后由弟子为他引路,将他领到了谢殊的道场。
云月观位于问道峰的峰顶, 但谢殊的道场不在观中,而是位于问道峰的后山。
道场外布了法阵,未经谢殊允许,任何人都不得入内,就连引路的弟子也只能将卫淮带到法阵入口,便停下了脚步:“卫善士,请。”
卫淮踏入法阵, 也相当于进入了谢殊的道场,一走进去,天空立刻变幻了颜色, 群星闪烁,却并非黑夜,而是散发出瑰丽斑斓的光芒, 如流动不息的晶莹沙砾。
数头银色飞龙在天际盘桓,发出清越的龙吟。
传闻谢殊是仙人转世, 降生时飞龙在天,他是不是仙人姑且不论,但飞龙的确是存在的,而且就在他的道场中繁衍生息。
他是受到真龙庇护的大气运之人。
洞渊临世、妖魔丛生是在三百多年前, 不过早在千年之前,龙族就已经存在了。
它们强大神秘,数量稀少,而在洞渊诞生后,天下灵气受到洞渊侵蚀, 许多龙族迅速衰败死去,世间便更难见到龙族的踪迹。
直到今日,世人都知道妖魔的存在,却不知道龙的存在,还以为龙只是上古的传说。
几乎没人见过真正的龙,卫淮也只是在谢殊的道场中见过一两次,其他地方的龙估计早就绝迹了。
天空中,最小的那只银龙飞了下来,化成六七岁童子的模样,奶声奶气地对卫淮说:“跟我来吧。”
他还是一只小龙,化形术用得不好,脑袋顶着两只龙角,皮肤隐约透出龙鳞的形状,将卫淮带到一座精舍中,又“嗒嗒”地跑了出去:“我去倒茶。”
卫淮一撩衣摆,曲腿坐在蒲团上,坐姿相当放浪形骸。
谢殊的精舍布置得很简单,一座点香的熏炉,一张矮几,几个蒲团,书架上摆着满当当的古书,雪白的幔帐隔绝了内室,但卫淮见过内室,也就只有一架古琴和几个蒲团,除此之外连张床都没有,简朴到了极点。
一道人影长身玉立于幔帐后,隐隐透出轮廓,正是国师谢殊。
他并没有走出幔帐直接和卫淮见面,因为卫淮还没在观中待满一个月,没能遵守他定下的规矩。
谢殊总是有许多奇怪的规矩,但也符合他的性情,他似一尊冰冷的木偶,冷漠得没有丝毫人情味,只知天道恒常、日月亘古,其他的他都漠不关心。
卫淮最烦的就是谢殊这种人,况且他还曾经因为谢殊吃尽了苦头——当年他重伤濒死,母亲为了救他,求到谢殊头上,拜谢殊所赐,他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被囚禁了足足半年才被放出来。
所以云月观这种晦气的地方,若是无事,卫淮绝不会轻易踏入,只是现在没办法,谁叫他有求于谢殊。
银龙童子推门而入,端着托盘,将茶水和果子放在矮几上,示意卫淮:“吃果,喝茶。”
“多谢。”
卫淮笑了笑,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饮啜一口,对幔帐后的谢殊笑道:“倘若早知道我起了杀心就能见到你,我就先杀光你的弟子了,看来你所谓的规矩也不是不能打破。”
“你来做什么?”
谢殊开口,声音很年轻,却分外冷冽,如寒意彻骨的冰泉。